东宇来人接永琰。
虽然之前已经谈妥, 可九哥还是怕会又闪失,因为他沿途护送永琰回荆州。
本来我已满月,也预备和永琰一起起程。但兄长说云嬷嬷在赶来的路上, 我也确认想见她, 还心下打算将嬷嬷带回去养老。所以我仍留在营帐中。待九哥回转, 嬷嬷也来了, 我就回荆州。
同儿满月那日, 郑婆婆给他洗了澡,我也终于洗了澡。昨日天气转暖,我又亲自替同儿洗了澡——同儿长得很快, 头发又黑又长,眼睛极有神, 乍一看竟像是五六个月大的孩子。他也非常喜欢洗澡, 昨日放他在水里, 他竟咯咯笑个不停,还试图挥动小胳膊小腿, 直把我累得够呛。
今日天气还是很好,我便让郑婆婆烧了水,让她带着同而出去晒太阳——同儿满月那日就被九哥带着出去过了——我想再好好洗个澡。
许是我年纪不大,且刚怀孕时又一路颠颠沛流离也未长胖,生产后, 又天天卧床, 心里还担心着永琰的事情, 所以也一直未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脱了衣服坐在浴桶里, 慢慢打量自己, 除了肚皮还有一点松垮之外,竟半点变化没有。
我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小时候刺上的那朵丹朱华, 竟从原来的鲜红变成了暗红,这是什么缘故?难道是我生过同儿,有什么变化不曾?
想到丹朱华,我又记起《朝天歌》中关于丹朱华得记载:朱丹华现世,皇娘出,天下一统待帝星。想当初,我还因为这个害怕得不得了,后来关于黄娘再世的谣言,也让我终日惶恐,如今想来,该是多么可笑!
我嫁给九哥,生了同儿,若说子承父业,同儿以后也就是个将军。再说以九哥的性情和品格,绝没有统罢天下的可能。
如此一来,若说我还是黄娘,那难道同儿还能做皇帝不成?
我自嘲的一笑,以后再也不怕这些黄娘啊灾星啊的谣言了,爱是谁是谁,我有老公有儿子,我要挺直了腰杆过我自己的生活!
攥了攥拳头,放开,我拿了澡巾细细洗起来。
外帐烧了许多碳炉,我又刚洗完澡,乍一出帐,虽然外面暖阳高照,却还是被悠悠的风吹得一阵沁爽。九哥送永琰已经走了五天,如果没有意外,今天应该就能回来。
我拢了拢衣服,四处张望——交待郑婆婆就在帐外边带同儿边帮我看护,怎么这会不见人?
“公主!”
“恩,”抬手示意一旁守卫的侍卫免礼,想了想又问到,“可看到郑婆婆了?”
“回公主,郑婆婆带着小公子去那边看马去了。”
我循声往牧马场望去,却没有看到郑婆婆的身影。想了想还是对那侍卫摆了摆手,独自往牧马场寻去。可未走出多远,就绕过一排树看见郑婆婆远远站着,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郑婆婆!”我高声喊到,脚下也加快了脚步。
“公主!公主!”郑婆婆看见我,也急急朝我跑过来。
“怎么回事?”
“公主!”郑婆婆喘着气,想了想却又有些慌张,低了声音说道,“小公子被,被驸马带走了!”
“被驸马带走了?”兄长昨日不是去接云嬷嬷了吗?这会——
“是长生驸马?”
“是,长生驸马刚才在这里溜马,看到我带着小公子。后来,小公子看着长生驸马笑了,长生驸马就,就丢了马抱去了小公子。我想跟着去,却没能跟上。”
听着郑婆婆一点一点说完,我吓得不行,马上转身预备找开去,一想又停住脚,“他带着同儿往那边去了?”
“那边——”
郑婆婆声未落,我就朝着她手指的方向跑去。
我就知道!这么轻松答应将永琰送回东宇,又对九哥护送保持沉默,昨日又允许兄长去接云嬷嬷,鲁辰定是早就有了盘算!
可是他又盘算什么呢?突然想到那天给同儿取名,潼——难道鲁辰还想抢我的同儿不成?
我吓得浑身发冷,耳边风声呼呼呼呼,眼前树木山岭一排排往后跑去,可是却都没有看到鲁辰。眼看着前面没有了路,右侧是高耸入云的朱华山,只是从半山腰岔开来一条可容两人并肩的狭缝,一股寒风悠长而婉转,两边怪石嶙峋。我站在狭缝口,往狭缝里的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人影。正要转身离去,却突然听见几声“咕噜”声,好像是小孩子吐泡泡的声音——我一个惊醒,急忙忙往狭缝中走去。
“同儿?”
远远地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我疑惑地开口,可是却没有看到对方任何动静。我闭了闭眼,好半天才适应狭缝内的幽暗。我微米着眼,重又向那身影望去,却对上一双冷静地眼睛。
我一愣,张了张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呵,是长生驸马,还是,大哥?
“咕噜——”
正在我冷笑间,对面身影的怀内的小肉团耸动一下,我转神,看到同儿正兴奋地看向我,小手挥动。
我的同儿,才满月便认得人——心里涌上一阵柔软,我迈步走上前去,将手伸向鲁辰,预备将同儿接过来。
可是我的手举了好半天,却不见对面的鲁辰有任何动作。我抬眼看他,看到他还是那一副沉静地模样,心下莫名一怯,奈何我的手已举了过去,况且同儿时如论如何都要抱回来的,这么一想,我便咬牙向前倾了倾,直接两手托着同儿,就要抱将过来。
可是我使出了很的力气,但鲁辰抱着同儿的手却一动不动,我怕伤到同儿,一时间也不只如何是好。
“鲁辰!”
我一阵气恼,索性放下手来,瞪着眼睛看向他,;冷冷出口。
听到我突然开口,鲁辰微怔,但片刻后还是一脸沉静地看向我。
似是一记拳头打到水面上,未散力却又突然被溅开的水包裹住拳头,不仅不解气竟还不知如何收回。
“你!”我恼羞成怒,“你到底要怎么样?”
“福儿。”
好半天,鲁辰开口唤我,声音沉静一如他方才的表情。
“为何我一看得你,就会觉得自己甚是可怜?”
闻言,我一怔,竟不知是该恼还是悲。
“这不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求仁得仁求智得智,既有那般当初,便该接受如此结果,得失亦是因果循环。“路都是自己走的。”我轻声说完,便又抬手预备抱回同儿。
可是鲁辰还是没有放开同儿,而是突然激动地抱着同儿背过我。我心里一慌,而当我听到鲁辰怀里的同儿的哭声时,我就更加手足无措。我左手紧紧抓住鲁辰的胳膊,右手急得不知要放到那里,正纠缠间,我右手袖子里的匕首滑到了手中——九哥不在我身边,我就会随身带着匕首防身——我头脑一轰,竟想也不想就将匕首举起来朝鲁辰扎了过去。正当此时,鲁辰也随着我左手的拉扯而转过头来,眨眼间,我右手的匕首就插到了鲁辰的肩上。
我惊愕。
鲁辰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你休想抢走我的同儿!”我大叫,似乎这样能够让自己镇静下来,叫着又看到他怀里抽噎的同儿,一把抢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你休想抢我的同儿!”
“你说,”一手按着受伤的肩头,鲁辰痛苦的看着抱着同儿的我,问到,“你以为我要抢走同儿?”
“难道不是?那你做什么抱走我同儿?又做什么抱着同儿不放?你就是这样,自私善嫉,心狠手辣野心大!原来就为了自己活命害了侦桓公主,明知她是你的亲妹妹,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害了她的幸福!哄得兄长对你死心塌地,在北齐欺上瞒下,掳走永琰想要挟东宇,现在奸计不成,又要算计我的同儿!”
听着我一口气说完,鲁辰瞪着眼睛,抿着嘴唇,脸上有痛苦有悔恨还有猛然醒悟,对,就是猛然醒悟!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不堪。”
声音背后掩藏着一丝苦笑,鲁辰看着我,嘴中喃喃,“这样不堪……福儿,你恨我。”
声音沉静而肯定。
“不。”此时同儿在我的怀里停了抽噎,我的心也平静下来,意识到我刚才的过激反应刺伤了他,“我从没有恨过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
“即使将我看做失而复得的大哥,也不行?”
“我不知道。”我心乱如麻,是真的不知道。抬头看向他,还有他微斜的肩膀,“你还好吗?”
“福儿!”
突然背后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闻声,我一阵激动,开口喊到,“九哥,我在这里!”
“福儿!”九哥听到我的声音,跑进狭缝,也似一时未曾适应缝内的昏暗,愣了愣才靠近我。对上九哥黑亮的眼睛,我知道他也看清楚我和同儿了,心里一松,我向九哥靠了靠。
九哥将我拢在怀里,偏头,一愣,“长生驸马?”
鲁辰那边却未答声,只是将手放了下去,挺挺地站着。
一时间,只听见呼隆隆地风声从狭缝两头灌入,不知怎的,外面传来的光也突然暗了暗,接着就感觉光线在动,一瞬间就响起噼啪声和轰隆声。
我惊住,抬头不知所以地看向九哥——九哥看着狭缝口眉头紧皱,接着猛然抬头看向头顶,嘴里低喝“地龙”,同时间伸开双臂将我和同儿抱在怀里,偏身向地上一滚。
天旋地转间,我只记得将同儿紧紧护在怀里,摔在地上时是九哥垫在下面,可是还未待我开口询问,就又被九哥猛然一个翻身压在身下,接着就感觉到九哥压在我脚上的腿一沉,我的心也猛然一沉。
“九哥!九哥!九哥——”
“福儿……”九哥在我的头顶冷吸一口气,用手臂支撑起一点空间,“有没有压伤你和同儿?”
我一手搂着同儿一手上下摸了摸,正好又听见怀里的同儿哼了一声,这才稍稍放心,“没有。九哥,你的腿被压住了?”
“没事。来,你抱着同儿慢慢起来,地龙,我们得赶快出去!”
闻声,我也不多耽搁,在九哥支撑地空间里侧着身,抱着同儿慢慢爬起来。还未站定,就又听见一阵轰隆隆石头滚落的声音,可待我正要叫九哥快点起来时,不尽大吸一口凉气——九哥的双腿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
“福儿,你带着同儿快出去,我随后——”
“不!”大声打断九哥,一时又想起来当初九哥在大漠中让我先走的情景,我的心狂跳不止,怀里的同儿也似有感应一般大哭起来。
“九哥,我扶你起来!”
可是还未待我蹲下身,地面就颠簸倾斜起来,我一个不稳,跌在地上,而后,地面崩裂的声音,石头滚落的声音,外间人马嘶叫,怀里同儿的痛哭……竟让我僵住了!
“山要塌了!马上出去!”
那边呆立的鲁辰不知何时清醒过来,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来。
“长生驸马,请快带她们离开狭缝!”九哥焦急中带着惊喜,将我也震醒了。
“不,不!”我拉住鲁辰,“求你帮我救九哥!救九哥!”
被我拉着,鲁辰愣了愣,转而将目光看向九哥腿上那块巨大的石头,眉头紧皱。
“福儿!”九哥大吼,“听话!”
“不——”我亦是大叫,泪水打湿了脸颊,“我扶你起来,我们一起!我们——”我一手紧搂着大哭的同儿,一手去掰石头,“鲁辰,我求你,求你帮我救九哥!”
“舅兄!”
正当鲁辰在我的苦求下欲要俯身挪石头时,九哥的一声大喝将我们都震住。
“舅兄,请护我妻儿周全!九方诀拜谢!”
九哥的请求一如大石一般坚硬而不容撼动,鲁辰怔了怔,才默然低头,一把拉起地上的我,拽着就要往外跑。
“不,我不走,我不走,我——”
任由我如何反对,鲁辰还是一把抱过同儿,将我掩在了身下,护着我和同儿往外头。
“鲁辰!”我用脚抵地,用手捶打鲁辰,却如何也挣脱不开他。我偏着头望向九哥,耳边同儿的哭泣声在天崩地裂的轰响中显得尖锐而凄惨,我猛然触上九哥毅然的眼神,看着他的嘴唇动了动——九哥说的话在我脑中刻印下来,唇形清晰明确,五个字:福儿,好好的。
我脑子轰地一下,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再也看不到任何画面,只是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吸力被我甩开,而后我只是下意识的朝着九哥刻在我心底的画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