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确实还没有结束,起码这麻烦的源头还躲在他的书房里。
青色的浪丛已经消失无踪,红色云裳的沈玉芳又坐到了桌后的椅子上。她一拍还未发育饱满的胸脯,颇为自信的说:“我就知道他奈何不了你。”
在这个山庄,除了老太爷,最了解陈渔的大概就是沈玉芳,因为在这十年中,沈玉芳是让陈渔说话最多的人。沈伏浪不明白自己的拳劲是怎样被化解的,但沈玉芳知道,那是运用了一套使力的诀窍,不过是轻、重、缓、急四个字糅合在一起,见机而动,化力借力而已。
陈渔朝假山边的张婆婆招招手,示意她继续做自己的事,然后转身走进书房。
沈玉芳从地上拾起三四本线装的书籍,又指了指着地面,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注视着陈渔。:“看来你早知道了老太爷的安排,你真的是要北上?”
“这些书我要销毁掉,不能留给朝廷。”
沈玉芳又指了指书架,“那这些呢?”
“没有我的笔迹,不用管它们。”
沈玉芳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光彩,瞬间弯成月牙,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要毁尸灭迹,怎么?难道你不是要跟大房北上,你是不是要单独...”
“你与其分析这个,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处境。你家还一个护卫应该藏在附近。”陈渔打断她越来越激昂的声音。
“啊,你怎么不早说。”她责怪的声音却一下子低了下去,又忍不住说,“就算被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再上吊一次。”
陈渔皱眉,心想你还没有尝到他们的手段,如果真要让一个女孩子就范,从来都没缺过办法,那个世界是这样,相信这个世界也是这样。
他没说出口,但沈玉芳见他皱眉,就大概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不由有些哀伤,“你以为我真的愿意逃出来吗?你还记得三年前嫁到望江县林家的兰馨姑姑吗?”
“去年姑姑回来省亲,明明大热天的却穿着春衫,我一时好奇,以为姑姑衣服里藏着东西,就假装和姑姑嬉闹,趁她不注意时候,解开长衫。”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沈玉芳又问,声音略微颤抖,却猛然站起,大声喊了出来,“满身都是伤,手臂、胸前,连腰腹间都是紫色的伤痕。”
“我当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怎么问,姑姑都是含泪不语。后来才知道,原来姑姑是在林家受到虐待,回来求老太爷主持公道的。”
“还记得三年前,姑姑出嫁前,庄里的人是怎么说的吗?说林家权势如何,林家公子如何风流俊俏、读书识礼,嫁过去之后会如何幸福。结果呢?权势筑起的是一个狼窝,风流俊俏里面是肮脏下流,读书识礼只是披在表面的一层羊皮...”她的声音高亢,饱含愤怒,最后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化做一头母狮子,一口咬死那个残忍的恶狼。
“迟早有一天,我会提剑斩了那群狼。”她最后看着陈渔像是当着他的面立誓,甚至声音中弹出一丝杀气。
“我支持你,但你要先过了这关再说。”陈渔同情这个时代的女子,但仅限于同情,锄强扶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
“我要你带我下山。”她斩钉截铁的道。
“下山后呢?”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用你管。”
陈渔望着含泪赌气的小姑娘,陷入沉默。如果这个世界完全都由你掌控,那还有什么意思,人生活的意义不就是站在现在,去了解逝去的过去和探索未知的将来吗。按照他当初的计划,过两天才会下山,去探探望江县那趟浑水的深度。现在出了沈玉芳逃婚的事,让陈渔计划不得不提前。
“你要先换一身衣服,最好换成男装。”
“那我们什么时候下山?”沈玉芳连忙擦掉快要溢出的泪珠,声音也恢复了明快。
“等我烧了这些书。你先去我房间,柜子里有几套白色的夏装,换上一套,剩下的打包好。”陈渔一边蹲下收拾地板上散落的书籍,一边对她说道。
“尽快吧,你家里随时还会来人,下次来的可能就是你父亲了。”
沈玉芳答应一声,飞快的掠过陈渔,红色的纱裙带起一阵清风打在陈渔脸上,微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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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西苑的一间书房,沈伏浪轻轻地拉开房门,走了进去。书房里已经有两个人,沈家栋和二子沈山洪,沈家栋是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脸上少了几分硬朗,多了几分圆润。两个儿子,沈伏浪继承了他内在的气质,和气迎人,二子沈山洪继承了他的体格,只是沈山洪更加高大沉猛。
书房两人见沈伏浪一个人进屋,年少的沈山洪出声问道:“大哥,怎么没把小妹带回来?”他的声音异常浑厚,但带着嗡嗡的鼻音,让原本应该气势十足的声音减了几分威力。
“在上西苑。”沈伏浪将一张椅子提到书桌前,往山上指了指,落下手时两根手指已经搭在茶壶上,他提起茶壶,给其他两个杯子续了茶,才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我和阿力两人动了手,他力量奇大,脚步扎实,手上功夫很诡异,不过双方都没尽全力,胜负不好说。所以留下几个人盯着,我就先回来了。”
“大哥,为什么不派人叫我带人过去。他就一个人,力量再大也有耗尽的时候。怎么能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沈山洪再次出声,虽然竭力控制音量,但声音一出,茶杯中的水顿时生出涟漪。少年天生筋骨强劲,神力惊人,练得一种类似铁布衫的外家功夫,走的是由外到内的横练路子,算是沈家为数不多的几个在武学上颇有才能的后辈子弟,自信就算陈渔是老太爷的亲传,在身体对抗上也不会比他更强。
“毕竟是老太爷的弟子,不好撕破脸面。”沈家栋看着比他还高半个头的沈山洪耐心的解释。又抬手制止正要出口反驳他,继续说。
“老太爷带大房北上,多半是凶多吉少,朝廷的人都是一些笑面虎,怎么能忍受外人爬到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即使这个人是宗师。就算朝廷是真诚的,我们的老仇家东海司马氏也不会让老太爷安然进京,还有望江县林家,巴不得我们沈家的脊梁柱倒下,好吞下我们的车马行。”
“就算老太爷不在,沈家的车马行也不是林家一家就能独吞的,到时必定是几家联手。就算玉芳真的嫁进了郡府,你们以为我家真的就能安然无恙?”
“那父亲为什么要给小妹谈这门婚事。”
“玉芳也快十六岁了,我是真想她能有一个好的家。大厦将倾,能安置一个就安置一个,我是不想让她跟着我们四处流亡啊。”
沈山洪不禁动容,立马站起来,声音像吼出来一样,“我去会会那小子。”
说完便冲出书房,其掠如风如火,其他两人竟来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