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少主请留步。」
一声突来的叫唤,令正欲举步进入书斋的皇玦停下脚步,回过身子,他蹙着眉迎向来人。
是他?!他来沁园做什么?
温琊身着银白长衫,摇着白扇,悠闲的由沁园中庭缓缓步来,每一步,那银白长衫便随着步伐而牵动,令他更显飘逸。
「温公子找我有事?」并未有邀他进书斋的打算,皇玦只是站在书斋门边,冷淡的问道。
没人告诉过他,沁园是禁地,不准旁人随意进入的吗?
「有些事想找皇少主聊聊,不知少主是否有空?」温琊勾起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半侧过身,白扇轻摇,眼神却明显的告诉他,想请他到那凉亭中聊聊。
「我想,我可能没时间陪温公子闲聊,还请温公子见谅。」他淡淡的答道,表明了并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的目的……便是要将月儿带离他的身边,这一点,就算掩饰在他温和的笑容底下,却还是让他看透。
「是有关小芽儿的事,我想,皇少主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吧?」知道月芽儿对他有着不同的意义,便拿此当作筹码,实施他的计画。
时间已经拖太久了,就连他也失去了耐心,若不早点将月芽儿带回京,还不让家里那威胁他前来的母亲看笑话!
皇玦危险的瞇起了眼,薄唇抿得死紧,没有动作。
「请。」手腕一转,扇子指向那早已请人备好茶点的凉亭,温琊噙着笑,不怕他拒绝。
没有人能在别人要与他谈及攸关自个儿心爱人的事情时,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断然拒绝对方的邀请。
皇玦抿唇不语,他拧着眉,沉思好半晌,然后跨开步伐,走向亭中。
温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唇边的笑意缓缓加深,也跟着走进亭中。
「温公子找我有什么事?」皇玦一落坐,丝毫不掩饰自己不想多谈的念头,冷冷的问。
倘若他是要叫他离开月芽儿,那他是白费力气了!这辈子,他是绝不会放手让她离去的,就算是温家的人硬要将她带走,也不可能。
「别紧张,只是随便聊聊罢了!」温琊依旧是温和的笑着,他将倒好茶的瓷杯,摆置到他面前。
「听木总管说,这茶叶是皇府的茶行出产的,我昨晚试过,还真不愧是专门进贡皇宫的贡品,就连我们温家的茶也比不上。」
香而不浓,苦而不涩,入口清香,令人回味啊……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他瞇起眼,忍着怒气缓缓开口,「若温公子只是想找皇玦谈天品茶,那请恕皇玦不奉陪。」
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陪着他在这里瞎耗!他倏地站起身,转身便要走出凉庭。
「你的脸……是被火烧伤的吧?」身后突地传来这样一句,恰巧在他即将走出亭中时,硬是停住了他的脚步。
「听府里的人说,你的脸,是在一场大火中为了救个孩子而烧伤的,是吗?」温琊把玩着手中空杯,垂敛的黑眸隐隐透出一丝精光,「真是好伟大的举动啊!可却牺牲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的话,再度撕裂了他快要痊愈的伤口。
「你想说什么?」他的身躯僵硬,背对着他,艰难的由口中吐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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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究竟想说些什么?!嘲讽他的可悲?还是嘲笑他的愚蠢?
「我问过人了,这种烧伤是无法完全治好的,就算治好,那狰狞的伤疤,还是会留下一些在脸上,无法抹灭……」他顿了下,勾起唇瓣,嘲弄的说道,「一个失去面貌的人,只能永远躲在阴暗处,无法见光,有什么资格去爱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知道他的脸受伤的过程之后,他要他亲口逼月芽儿离开。
「小芽儿生*玩、爱闹,最怕发闷,而你,除了皇府外,你绝不踏出外头一步,你害怕旁人对你样貌批判的眼神,于是也要芽儿跟着你失去她的自由?皇少主,我真的不得不怀疑,你是真的爱芽儿吗?你的爱,就是要她跟着你赔上她的一生吗?」
他的话异常刺耳,刚好在他心底刚结痂的伤口上,又狠狠的捅了一刀。
瞬间,皇玦的脸色刷白。他的话,提醒了那早已被他遗忘在心里角落的问题。
是啊!他忘了……他全都忘了,他的脸……能治得好吗?
倘若不行,他能就这样为了爱她,自私的剥夺她的快乐和自由吗?
当她陪着他一同关在这皇府里,当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失去,他能如此的自私,剥夺她原本该拥有的一切吗?
「皇少主,你口中的爱根本不是真正的爱,而只是为了满足你自私的*罢了!若是你真的爱她,为何不放她自由?若是你真的爱她,怎么可能会舍得硬将爱玩爱闹的她,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温琊瞇起眼,放下手中把玩的杯子,直接将问题切入中心,冷冷说道。
「请原谅我今天这么突兀的找你谈这些事情,但我想请你体谅一个身为芽儿亲人的立场,什么对她才是最好,相信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向他颔首致歉,优雅的站起身,摇着白扇,径自走出凉亭。
在经过皇玦时,他毫不意外的瞧见他惨白的脸色,在唇边缓缓扯出一抹得意的邪笑,然后走出中庭,留下皇玦一人……
一个失去面貌的人,只能永远躲在阴暗处,无法见光,有什么资格去爱人?
你害怕旁人对你样貌批判的眼神,于是也要芽儿跟着你失去她的自由?你的爱,就是要她跟着你赔上她的一生吗?
你口中的爱根本不是真正的爱,而只是为了满足你自私的*罢了!若是你真的爱她,为何不放她自由?若是你真的爱她,怎么可能会舍得硬将爱玩爱闹的她,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温琊的话不断地在他脑海中盘旋,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不该束缚她的,更不该剥夺她的自由!
他忘了啊!全然忘了啊!自己的脸,必须承受着多少人批判的目光,多少人辱笑的言辞,他的脸……更有可能永远治不好,那么,他能自私的将她留在他身边,自私的要她陪着他一起去面对众人的伤害吗?
不!他不能也不愿!他不忍心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在他们之间,这张脸,永远是一道鸿沟,任谁也跨越不了啊!
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为谁而牺牲什么,他对她的爱,终究也只能到达这里而已。
痛苦的闭上眼,他用力握起拳头,指甲深陷在掌心之中,缓缓淌出鲜红的血来,让那心底吶喊不出的痛苦,随着这血而稍稍释放,然后埋葬。
他该放手了,该放她自由了,放她如同红蝶般驻足在他心上的身影,远远飞走。
到了最后,他还是孤独的一个人,从未改变,他还是只能一个人,孤单的待在这沁园里,一个人……
孤单的伫立在凉亭中,他仰头看着那纷飞的大雪,让那深刻的悲伤,如同潮水一般,缓缓淹没了他……
「皇玦、皇玦,我成功了……成功了……」一身粉橘的月芽儿端着一碗冒着热烟的甜粥,兴奋的冲进了书斋,口里还不时嚷着他的名字。
「你看,我阿娘教我的甜酿粥,我终于成功了呢!」她的双颊因兴奋而酡红,双手将那碗以梅花酿成的甜粥品端到他桌前。热呼呼的白烟缓缓由碗中冒起,在白雾朦胧中,他看见了她对他绽开甜美的笑靥,彷佛是最后一次
「我失败了好多次呢,连小红姊都笑我笨,骂我老是拿捏不准炖粥的火候,不是太过,就是将它煮干了,我在厨房弄了好久,这才成功的呢!」没有注意到皇玦怪异的沉默,她径自兴高采烈的接下去说道。
「阿娘说,这甜酿粥,吃了会让人浑身暖呼呼的,再也不怕寒冷的天气,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吃的,现在也一样,你……」
「明天妳就跟妳表哥回去。」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皇玦冷冷的打断。
他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径自看着桌上那碗还冒着热烟,她亲手熬煮的甜粥,未曾瞧她一眼。
「你……你在说什么?」月芽儿一愣。
他在说什么?怎么她一点都听不懂?是她听错了吧?是的!一定是她听错了!
「我说,我要妳明天便跟妳表哥回去。」皇玦终于抬眸,正视着她,那一向温柔看着她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冰冷。
「皇玦,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突然……」月芽儿有些僵硬的笑道,伸出手,便想触抚他的额头。
他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不然他怎么可能会突然说这种话呢?他早上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
「别碰我!」皇玦冷酷的打掉她朝他伸来的手,那双冰冷黑眸连一丝情感都没有,冷漠的令人心寒。
「皇玦……为什么?」月芽儿怔怔的看着自己被他挥开的手,心里完全慌了、乱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早上还拥抱着她的男人,现在却突然变得如此冷漠,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是她做错什么惹他生气了吗?为什么他会突然要赶她走?
「想知道为什么?」皇玦挑起眉,冷笑,站起身绕过书案来到她面前、大掌猛地擒住她小巧的下颚,粗鲁的将她拉近,「那么我告诉妳,原因很简单,不过就是我玩腻了而已!」他不愿这样伤害她的,他不愿的……
「我玩腻了这个游戏,我玩腻了妳那天真的眼神,更玩腻了妳的身体,这个答案,够不够?」
他极尽残酷之能事,用最无情的话语,执意将她伤的伤痕累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眸底那深刻的哀伤不被瞧见。
「你说谎……你在说谎!」月芽儿摇着头轻喃,娇小的身子逼近他,「你早上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你会突然变成这样?我不相信……」
什么玩腻?什么玩弄?她全不相信!她明明看见当他注视她时,眼中那深情的爱恋啊,为什么他却要说出这种伤人的谎言?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垂下眼眸,不愿让她瞧他眸中那深刻的悲伤,冷冷的勾起薄唇,「从来就没有为什么,当我不要一个人时,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继续说着残忍的话语:「妳以为我是真的喜欢妳吗?妳以为我是真的爱妳吗?一向高高在上的我,怎么可能会瞧得上妳这种下贱的婢女!」
他抬眸,那如同冰刃般锐利的眼神,冷漠无情的注视着她,「这么简单的道理,妳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
假的!是假的!别听他的!别听他的话啊——
他的心在吶喊着,却只能拚命压抑住自己想大声告诉她的念头,将那激动、将他那无尽的悲伤,化成一句句最伤人的话语,毫不留情的伤害她。
「你在说谎……」月芽儿泪满盈眶,她不信的瞅凝着他,「我知道你在说谎,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根本不想的……」
她的心好痛,听见他说那些话时,宛如万把刀割般,硬生生的将她给撕裂开来。
她知道他不是这样想的,可为什么,他却要用这些残忍的话语,狠狠的伤害她?这不只是伤害了她,也一并伤害了他啊……
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她急急捉住他的手臂,睁大双眼,焦急的追问着:「我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温琊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
她捉住他的手,用力的摇晃着,「你……你别听他的啊!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我都不会走的!我只要待在你的身边,你别相信他的话啊……」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跟他说了什么,否则皇玦是绝对不会这样对待她约,一定是这样的!
闻言,皇玦黑眸里闪过几许复杂的情绪,然后迅速隐藏在他的眸底,他勾起唇,缓缓逸出一连串嘲弄的轻笑。
「哈……」瞬间,轻笑转为狂笑。
他那一声声刺耳的笑声,都充满浓浓的讽刺意味,令月芽儿不禁想摀住耳朵,别去听他那彷佛要割碎她的笑声。
「这算是自欺欺人吗?」他缓缓瞇起眼,危险的逼近她一步,「这算是想缠着我不放的最新把戏吗?我真是小看了妳啊,月、芽、儿。」
他颀长的身躯一步步朝她逼近,那结实精悍的身躯夹带着一股令人害怕的气势。
她仓皇地连连往后退,被他冷然的眼神紧紧锁着,逃也逃不开,直到背后一股冰凉触感传来,她才了解到,她已经被他逼到角落里,被禁锢在他的胸膛与墙壁之中。
「妳似乎还不了解,我所谓的『不需要了』是什么意思……」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细致的下颚,「意思就是,妳的身体,我已经玩腻了,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皇玦大手一扬,瞬间撕裂了她的衣裳,露出她一大片雪白细嫩的肌肤。
「妳就这么饥渴?就这么需要男人吗?」他冷笑道,隔着她的肚兜,大掌粗暴的抓住她的丰盈,毫不怜惜的大力*着,「没有问题,我会满足妳的……」
「不!」月芽儿含着泪,大力的推开他,反身就要逃开。
皇玦冷笑地伸手,迅速扯住她纤细的臂膀,往自个儿怀中一拉,将她拉回他冰冷的束缚中。
「怎么?妳不要了吗?妳之所以死缠着我不肯走,不就是要我好好满足妳吗?怎么现在又不肯了?」他粗暴地将她推躺在书案上,高瘦的身躯迅速压上她,不顾她的挣扎,粗暴的吻上她。
「不要!」月芽儿尖喊一声,眼泪从眼角进出,她用力的咬了他一口,然后推开他,避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她的脸颊,然后缓缓地落在地上,「你明明不想这样伤害我的,为什么你却要这样做?你真的……真的希望我走吗?真的……不要我了吗?」
声音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她知道的!她真的知道他不是自愿这样做的!可是为什么他宁可说谎,也不愿试着挽留她,为什么?为什么……
「到现在妳还不明白吗?」沉默了良久,皇玦始终低垂着的黑眸终于抬起,他的眸里透露出深切的哀伤,那是一种永远无法抹去的悲痛。
「我这张脸……是治不好的,永远永远只能待在这个地方,冰冷、阴暗,永无天日,这样的生活,不适合妳……」所以他只能选择让她走,他不愿瞧见哪天她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来。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的!我只要待在你的身边就好,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月芽儿闻言激动的冲上前去,她拭去自己的眼泪,急迫的朝他说着。
在她心里,只要有他,她便什么也不要!就只要他啊!
「可我在乎!我在乎众人瞧妳我的目光,我在乎众人的冷言冷语,我更在乎这张脸会带给妳的耻笑与羞辱!」他不能不在乎啊!就是因为太在乎她,所以才决定放手。
「所以……你要放弃我?」月芽儿喃喃的说道,「就因为你的脸……所以你不要我?」
她的泪水已经干涸,悲伤在心底,化不成泪水,也流不出来……
「月儿,对不起……」皇玦痛苦的唤着她的名,逼迫自己忍下那想伸手抱住她的冲动,别开头去。
因为他无法,也不能留下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哭、看着她心碎、看着她流泪。
「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突然,月芽儿静静的开了口,「如果有一天你骗我的话,我会让你后悔,记得吗?」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泪,心已经冷了、死了,如何再有泪?
他违背了他的誓言,更背弃了她,是他说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是他说一辈子不扔下她的,如今,他的誓言全毁,就只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
她露出一抹绝美的笑靥,那笑极为美丽,美得让人心惊,美得让人害怕。
「月儿?」不知道为什么,皇玦被她的那抹笑弄得心惊,倏地一股无法言喻的浓浓惧意涌上他的心头。
比起她的哭泣,她这冷静的模样,更令他害怕,彷佛……彷佛要做出什么让他后悔的事情来!
下一刻,他已伸出了手,想触抚她……
「明天……我会跟他们一同起程,如你所愿的离开这里。」
她避开他伸来的手,清丽的小脸浮现一朵凄美的笑容,「而你,记住我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是你违背了你的誓言,所以,我会实现我的诺言,我会让你后悔!让你一辈子后悔!」
她微笑的瞅着他好久、好久,像是要让他将她的容颜深深烙印在心上一般,最后,在他蒙眬的视线当中,她什么也没说的转身走出了书斋,走出了他的世界,也走出了他的心……
「月儿……对不起,别恨我……拜托,别恨我……月儿……」他踉跄的退步,直到撞着了身后的桌案。
那碗她亲手做的甜粥已经变冷,洒出的液体落在黑檀木桌上,沿着桌面缓缓流到地上,在地面绽开一滴又一滴粉色的水渍……
这样对她是最好的!一定是!
离开他……她会幸福,很幸福、很幸福!那便是他最想看到的,所以,他乞求老天,别让她恨他,也别让她怨他。
他爱她,所以不得不放手!总有一天,她会懂得,懂得他为何这样做,就算现在,她说她不会原谅他……
他痛苦的闭上眼,右手摀着自己的脸,悲戚的笑了起来,由他的指缝间,温热的泪水缓缓淌下……
「温少爷,我已经吩咐人将您带来的行李全搬上马车了,祝您与芽儿姑娘一路顺风!」皇府门口,木总管见仆人将温琊带来的最后一件行李送上马车之后,这才缓缓来到温琊面前,弯腰行礼。
「木总管,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希望下次有机会,再来这里拜访。」温琊温和的笑道,摇着扇子,睨了那一直沉默不语的月芽儿一眼,刷地收起了扇,缓步走到她面前。
「小芽儿,我们可以出发了。」他轻搂着她的肩,温柔的对着她说。
昨天当她深夜来到他房里,说今天便要随着他回京时,他便知道他的计谋成功了,也知道皇府少主是真的爱她,只可惜……*的命令不得不从,无奈啊!
反正这趟回京只是为了让母亲先见见她,等过了半个月,他再亲自将她送回来,他可没真的想拆散人家鸳鸯的念头。
于是,打铁要趁热,趁着她现在还未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让她上马车,早早出发,免得到时候事情又有了转变,这才令人头痛。
「嗯。」月芽儿一袭雪白的衣裳,衬出她白皙的肌肤,一如她初到皇府时的模样,她的衣裙上绣着一只翩翩飞舞的红蝶,发上只插着一支银色蝶簪,如黑瀑般的长发用银丝带系了起来,娇柔而动人。
「木总管。」她突然开口唤道,一抹淡淡愁思掩饰的极好,藏在她唇边的笑意里。
不哭了,于是她只能笑,让自己的悲伤埋葬,从此不再想起……
「什么事?芽儿姑娘。」木总管背着双手,来到她面前问道。
说老实话,他还满喜欢她的,曾经以为她会留在这里跟少主在一起,可结果……
唉!男女之间的感情事,谁也管不了啊!
「你们少主呢?」她的心里还是期盼能见到他,期望他会突然冲出来叫她别走,可现在,连离别前的最后一面,他也不愿来见她吗?
「呃……这个……少主他……他……」支支吾吾的,木总管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今天一早,他便没见着少主的人影了。
「不用说了,我全知道。」月芽儿露出一个悲戚的笑容,知道他是故意避着她的,知道他是故意不来见她的,这些……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从昨天他对她说的那一些话,不是已经足够让她清楚了吗?
「替我将这个交给你们少主……」她取下发上的银蝶簪子,缓缓递给了木总管。
曾经,这是她阿爹与阿娘相爱的证明,如今,却成了他们分别的记忆,她永远不会忘记……她曾经爱过他。
「这……这是……」木总管讷讷的接过银簪,不懂她的意思。
「你帮我告诉他,我会记得他在那天夜里对我温柔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永远、永远不会忘。」最后,她抬头笑看了皇府的匾额一眼,然后缓缓转身,让温琊扶着她上了马车。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
「起程!」温琊与她坐进同一辆马车,然后对着前头驾车的马夫吩咐道。
马车渐渐向前,将她带离了皇府,窗外的景物,也逐渐变换……
一路上,她都是静静的凝望着外头的景象,安静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出她的存在。
温琊与她说话,她也彷若未闻,只是一直看着外头的景象,直到马车驶到雪山附近,漫天纷飞的狂雪掩没了视线,遥远的天边出现一道绿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接着,她便像发狂似的叫了起来。
「停车!快停车!把车停下——」她冲到马车前座,拉扯着马夫手里的缰绳,要他将马车停下,却引来马匹一阵惊惶的嘶叫声。
「芽儿,妳做什么?!」温琊皱着眉,连忙上前欲阻止她抢缰绳的动作,但因马车一个剧烈的震动,而无法成功。
「叫他把车停下啊!叫他快把车停下啊——」她回头激动的朝温琊哭喊道,刺骨的寒风冻得她浑身发抖,她却依旧固执的不肯松开那握住缰绳一端的手,任由那粗糙的缰绳,将她柔嫩的掌心磨出血来。
那血,一染上她的白衣,瞬间便渗进她的衣裳里,点点红渍,让人瞧了怵目惊心。
「停车!」温琊抬手避去迎面而来的风雪,一个大喊,马夫立即用力拉扯缰绳,马车顿时停止前进。
马车一停,月芽儿想也不想的便由马车跳下,她重重的跌到雪地上,一颗石子刺伤了她的膝盖,鲜血汩汩流出,浸湿了她的白裙,恰巧在那裙上的红蝶旁,扩成一圈艳红。
她转身,往那下着狂风暴雪的雪地奔去,没有迟疑,只是奋力的向那方才瞧见绿光的方向跑去,一步、一步……
「芽儿——」温琊来不及叫住她,只能眼睁睁见她消失在那片狂雪里,让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天地之间。
月芽儿拚命的跑,用力的跑,单薄的身子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纤弱,她分辨不出方向,不畏那迎面而来的冰冷,只记得她要继续向前,直到找到她所要找的东西……
不知跑了多久,她来到了山谷间,看见了由山谷里透出的绿光,那隐隐约约的微弱绿光缓缓向上升起,然后包围住她。
是绿光!原来……阿爹与阿娘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就是这里。
那能让人实现任何愿望的绿光,那传说中的绿光,便在这山谷里啊……
月芽儿张开了手,身旁围绕着那虚无蒙眬的绿色光芒,她缓缓转着圈,身旁白色的景物不断替换,她含泪仰头,笑看那狂风暴雪,总算明白当初阿爹离开时所对她说的话了……
等到有天,当妳遇见了那个能让妳不顾一切为他付出所有的人时,妳就会懂得阿爹的……
她懂了,完全懂了,懂得阿爹为什么会甘愿为阿娘付出一切,懂得阿爹脸上那哀伤的表情为何,她全部……全部都懂了。
因为阿爹深爱着阿娘,所以他甘愿为阿娘付出一切;因为阿爹深爱着阿娘,所以当阿娘死去时,他才会露出哀伤……
人只有在最悲伤时,才会见得着这道绿光,如今,她见到了!
如果它真的能实现任何的愿望,那么,就请听听她的愿望吧!
绿光啊!请听听她的愿望吧!
请求你让他来找她吧!她会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等着他,无论多久,无论经过多少的岁月,请你,让他来找她吧!
倘若他真的爱她的话,请你让他来找她吧……
月芽儿张开双臂,仰头对着围绕在她身边的绿光在心里许愿,她会在这里等他,直到他来的那天,直到他来到她面前,对着她说爱她……
她伫立在雪地里,身影逐渐模糊变小,苍茫白雪掩没了她,剩下的,只有白白的雪花儿,由天边缓缓坠落……
她应该……走了吧?
打从一早,他便刻意躲在这个地方,避开见她离别的最后一面,怕是自己会忍不住开口叫她别走,于是,他只能待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内,想着她与他在夜里温柔缠绵的片段,任那失去她的悲伤吞噬了自己。
她一定很恨他吧?恨他不守承诺、恨他背叛誓言、恨他因为别人的话,而舍弃了她……
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她最好,只有这样,她才会自由啊!
皇玦斜躺在书斋的炕上,遥望着窗外的景象,外头正下着大雪,掩没了石阶、淹没了中庭的景致,也一并淹没了他的心。
「不……不好了!少主,事情不好了!」突地,一阵惊慌的呼叫声由外头传来,木总管闯进书斋里,气喘吁吁的对着正望着窗外景象的皇玦喊道。
「发生什么事了?」皇玦回过头,一见木总管惊慌的模样,不禁蹙起眉问道。
「芽……芽儿小姐不见了!」木总管拿着一张温琊派人快马送来的短笺,急急说道。
「刚刚温少爷派人送来这个,说是他们走到半路,芽儿小姐突然跳车,往下着大雪的深山奔去,他们来不及阻止,她人就不见了,现在温少爷他们在离这里约十里的客栈落脚,正派人出去找她呢!」
「什么?!」闻言,皇玦翻身下炕,一把抢过木总管手里的短笺,迅速阅看着,「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语的说道,不相信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
她该是开开心心的与温琊一同回京去才是,怎么这一切……会变成如此?为什么?!
「啊!少……少主,那个芽儿小姐临走前,托我将这个交给你。」木总管这时才想起月芽儿在临走前的交代,急忙由怀中取出那支银蝶细簪,递给皇玦。
「她还要我转告少主,她不会忘记你在那天夜里温柔对她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永远、永远都不会忘。」
颤抖着手接过她的银簪,他回想起那天夜里,他们两人彼此的对话……
「如果你骗我的话,我就……我就……」
「我就让你后悔!让你永远永远后悔!」
心猛地一悚,无言的惊惧袭击了皇玦全身,震慑了他的心魂,耳边回绕的是她那天离别前最后的一句话。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是你违背了你的誓言,所以,我会实现我的诺言,我会让你后悔!让你一辈子后悔!
她哀戚的眼神透露着绝望,她在离别前,唇边那抹绝美笑靥所代表的便是这个意思。
他懂了……他懂了啊!她在恨他!恨他背叛了承诺,于是她用这种方式惩罚他,让他后悔、让他心碎、让他尝到失去的滋味!
霎时,心像是被人狠狠撕扯开来,皇玦喉间一紧,倏地爆出一声剧吼。
「派人出去找——」皇玦用力握紧手中的银簪,任由那锐利的细簪刺伤了他,却依旧不肯松开,「快派人出去找!叫皇府里的所有人通通出去找她!去把她找回来,快去——」他如同发狂一般的对着木总管吼叫。
他知道,依他那天伤她伤得那么重,她一定不会原谅他的,她一定不会的!
「是……是!」收到皇玦的命令,木总管转身便冲出书斋,赶忙吩咐派人出去找寻月芽儿。
皇玦痛苦的喘息着,他踉跄的退了步,看着手上那支属于她的银蝶细簪,一股剧痛自他心底泛起。
她是在惩罚他吗?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让他失去了她,永远的失去?
还以为放手让她走,便是对她最好的选择,于是他不顾她的意愿,径自替她作出了决定,没想到却演变成如此的局势。
他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不!别这样惩罚他啊!月儿,别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
他已经后悔了,已经深深的后悔了!如果她回来,他会紧紧的抱住她,告诉她,他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别这样对待他啊……月儿,别这样惩罚他!
上天,请保佑她平安无事,请保佑让他找到她啊!
皇玦在心里吶喊着,可是这些祈求,却未被上天听见,她就宛如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彷佛她不曾出现过,任凭他怎么寻、怎么找,就是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月芽儿,从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