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点慢一点,看你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罢!”游风行一面对一个小学徒说着,一边抱过小小的襁褓,调整好姿势后,开始给小婴儿喂食。
小学徒站在一边,惴惴不安的看着游风行,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顿了顿才说:“师父,我可没看过孩子...”
“废话!你没看过,我还不是一样?难道我看过吗?”游风行看着小孩子,头也不抬地说道,“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你还是去后院煎药罢。”
去听得一人走进来说道:“哟!难得游大夫亲自护理。”宋雪原自顾拣了个椅子坐下了。
“你总算来看孩子了,不晓得你怎么当爹的。”游风行一阵摇头叹气,“不是我说你,为人父是要负起责任的...”
宋雪原不置可否的笑笑:“我不是已经说过,这个孩子给你了么?我说话一向算数的。”
“我说话倒算不得数了。这是什么世道!”游风行无奈的看看宋雪原,一脸悲戚之色,“话说你来干什么?看望我吗?我却要十分感激了。”
“我来看你干什么?我跟你很熟吗?我来看看这个小姑娘。”宋学原说着,不由分说地抱过小襁褓。
游风行郁闷的看着宋雪原:“好吧好吧,我刚给她喂完饭你就来了,你很会捡空子啊。我要去做饭了,你是留下来吃还是不吃?”
“你随意做点罢,不用太丰盛,我不是很讲究吃的。”宋雪原看也不看游风行一眼。
游风行被噎得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他嘴里嘟哝着:“交友不慎啊!”满腹感慨地出去了。
宋雪原看着怀中的孩子,丰浓的睫毛围着晶亮的黑眼睛,在极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的浓重。她睁着眼,小嘴嘟着,双颊没有一点血色。宋雪原把她放在左手臂弯里,右手轻轻拍着,小人儿也不肯睡,直盯着他看。大约是被他哄得高兴,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宋雪原低头看着,不知不觉也带了笑,温柔的轻轻拍打她的肩背。
“我可是想了很多办法,极力调理,但是落翡的脸色总还是这么白。”游风行端起碗,不由叹了一口气,“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她的脉象有什么不妥吗?”宋雪原问道。
“那倒没有。据我检查,她的健康状况是很好的。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难不成这孩子的血统有些奇怪。”游风行举着筷子思索着。
“她没有中毒吗?”宋雪原淡淡地说道。
游风行的筷子“啪”的落到桌子上,击起一片零落的响声,“你现在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平吗?我可以拿我的脑袋担保,落翡绝对没有中毒。”
他愤然看着宋雪原,宋雪原喝了一口汤,不紧不慢道:“你的脑袋我要来干什么?又不值钱。”
虽已是傍晚,天色却还很明亮,太阳斜斜的挂在天边,仿佛白天似的。夏天要来了就是这点好处,夜晚大大的缩短了。些许微风慢慢吹拂着,像是在摩挲行人的脸庞,真是特别的惬意。
宵禁在本朝是没有的,柜坊夜市们的生意都好得很。街道两边小摊子林立,各色玩意儿都有得卖,只是吆喝叫卖之声不如早市那么响亮了。人们都涌到一处处的,看看这样,摸摸那样,于讨价还价中与摊贩们分享简单的物质快乐。
宋雪原慢慢踱在路上,巧妙的闪过有时候因拥挤向他撞来的人流。在这样的天色中,人人心里都是很放松的。因为放松,就显得喧闹和随意,宋雪原被淹没在这样的气氛中,完全成为一个普通的过客。
街边有苍老的声音在叫卖烧饼。宋雪原看去,正是那天卖他豆沙烧饼的老汉,眼下仍是推了个烧饼车子,立在一个角落里断断续续的吆喝。
“咦,这位小伙子,买烧饼不买?”老头看见宋雪原路过,出声招呼。
宋雪原停住步子,看看那烧饼炉子破旧不堪,污迹斑斑,卖烧饼的老头儿山羊胡子一把,也不甚清洁,鬓边都是烟灰炭色。他走过去道:“老伯还没收摊?”他并不饿,却还是招呼叫包两个豆沙烧饼。
“小哥儿,上次你买了我的烧饼,好吃不好吃?”老头儿便包烧饼边说道,眼皮上的皱纹重重叠叠,都耷了下来。褶皱间都浮着一层垢,嘴角咧开,两排白牙很显眼。
“不错,很好吃。”宋雪原本想说有点噎得慌,大约是面活干了。话到嘴边似乎想起点什么,便接过烧饼说道:“那位卖糊辣汤的马三哥,怎么不见了?”
闻听此言,老汉目光炯炯的盯住宋雪原说道:“你不知道吗?”看得他颇觉发寒,面容都似凝固了。忽的,老汉笑笑:“他死啦。”他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宋雪原不由看了他几眼。似是觉得不对,老汉收敛了笑容,脸上浮现出悲戚之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怜哇!天可怜见啊,他的那个小娃儿也不见了呢。听说被人抱走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是么?”宋雪原摸出几个散碎铜板递给老头儿,“那倒真是怪可怜的。”
他把烧饼拿在手里,朝前走去。老汉在他身后说着:“饼要趁热吃!不然不流沙啊。”
宋雪原闻言转身,对老头笑笑,咬了一口烧饼。
天色渐渐暗下来,兴许是要下雨,天空中点缀着许多的繁星。宋雪原走进这条小巷子的时候,巷口正灌进一阵风,很快掠过,吹到巷尾去了。巷中行人稀少,偶有人经过,也是喝得咣当醉了,东倒西歪的拖着步子。
“笃笃笃。”宋雪原屈起手指,叩在一扇门上。
半天没有人应,只有风刮过的声音,之后却比原来更沉寂了。所有的声音都被吞进了无边的夜里,没有再出来的。宋雪原站在那里很久,终于听到里面插销打开的响动。陈年的木杠发出暗哑刺耳的音节,好像磨钝钝的刀子。
开了一条缝的门里探出一个脑袋,吃力的扬起来看着宋雪原,慢慢说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雪原说道:“我不来找你,你们总也会找我的,不是吗?”他的嘴唇轻轻动着,吐出的字个个无比清晰。
“那么,你是来做最后交涉的了。”满身油腻的老妇人把门推开,独自往里走去,步子略有点歪斜,边走边说着,“本来应当是我先出手的,但这人上了年纪就没办法,总是要生病。前日竹里馆的游大夫给我诊脉,说我肚子里长了个东西,要做什么手术,干不得重活。你看看,这几天我连牛羊也没宰了几头...”
她絮絮叨叨嘴里不住地说着,仿佛在跟家里人拉家常,再平常不过。走到屋里,一个老头穿着粗布衣服,两手笼着袖口缩在一张炕上,身体不住抖着。
“老头子寒症又犯了,”古大妈一脸歉意地看着宋雪原,“总像是在腊月天里。”说罢,她转脸对老头说道:“取命的来了。”
老头子仍是缩在那里,筛糠一般。他耷着的眼皮微微一动,慢慢抬起左手,嘴巴张了张却又合上了。
古大妈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就呆着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头听话的收回左手,不再有所动作。古大妈又对宋雪原说道:“他的意思是,你怎么没有死呢?”
她看着宋雪原,并没有回答。她又开口,声音里带了点赤色的火:“你明明吃了的,对不对?”
“对,我是吃了,吃得很干净呢。味道不错。”宋雪原认真答道,“没想到,除了杀人以外,马先生还有这样的出色手艺。”
“那个东西,只要你吃进一点,绝对不可能还活着。而且,”古大妈局促的将脸边的一缕乱发掖进耳后,“我没听说过有解药。”
“确实没有解药。我也不需要,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中毒。”宋雪原扬扬下巴,脸上一片难以名状的神色,“如果你知道,我的师父是云间居士,我想你就不会这么奇怪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破绽的呢?”古大妈继续问道。
“破绽说不上,只是有那么些错误。今天下午马先生告诉我马三死了,就是一个错误。”宋雪原说道,“他不过不见踪影了几日,你们何以知道他就是死了?无疑,你们相当了解内情。只是,你们竟然狠心抛下你们的孙女不管不问,任她几乎饿死。儿子都死了,你们也未见得有多悲伤。豳风刀客夫妇,果然眼里只认得金银。我本念你们年老,不想多沾血气。但是很明显,你们并不想放过我。”
古大妈挪着沉重的步子,把臃肿的身子放到一把破旧的圈椅里:“我们来这里好几个月了,每日杀猪宰羊揉烧饼,你道是好玩的?成天握刀剖膛,我手上的茧子也不知磨了有多少。这次的佣金真的很高,所以我儿子玄武也接了这票生意。他总是惦着那个胎里带病的拖油瓶。”
说到这里,古大妈长吁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现在你可以动手了。说实话,我们也想见识一下宋雪原的路数。”
马玄武的父亲缩在炕角,喉咙里隐约一阵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