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洗去空气中的尘嚣，却没能带来熟悉的凉意，南国之秋依然花红柳绿。
在这样一个湿润的清晨，豪迈的国歌声响彻蜂园，惯例的周一升旗仪式正在进行中。
旗面沾水变得沉重黯淡，湿粘软趴没有精神气儿。还好旗杆上装有鼓风吹飘装置，总算让升到顶端的国旗重整精神，在雨中继续飘扬。
升旗手利索固定好旗绳，和护旗手齐步离开，然后两面旗帜被人举着走向升旗台，丝绸的旗面一蓝一白，上面分别是蜜蜂标志和蜜蜂集团字样，正是蜜蜂自己的旗帜。
《蜜蜂进行曲》音乐起，两面旗帜缓缓爬上旗杆顶端，再被鼓风机吹得舒展开来。
从高高飘扬的三面旗帜上收回目光，马竞冲其他参加升旗仪式的蜜蜂员工点点头，转身走向广场边缘的摆渡车。天雨路滑，所有户外平衡车暂停服务，只能和其他人一起挤摆渡车。
此时太阳初升，大部分员工还没上班，自然不可能像校领导一样来个国旗下讲话。
不只是校领导，一些企业老板也热衷此道，很享受几百几千人面对自己站桩听讲的快意，试图用罚款和套话建立所谓的企业文化。
当然，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马竞，可能是被中小学时代的校长讲话弄烦了，马竞特别反感这个，蜂园的升旗仪式每周一次，参加与否全凭自愿。还好的是，乐于参加升旗仪式的员工越来越多，即便不做强求，同样不显冷清，今天就有三十多人和他一起冒雨参加。
坐在摆渡车上，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大家很快调侃起秋雨捉急的降温效果。聊着聊着，话题就被扯到最近在内网上很火的李白身上。
“雨色秋来寒，风严清江爽。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又是寒又是老，李太白一定没在胡建呆过，”有人说道。
“这是肯定的，唐朝的经济文化中心还是北方中原，最多再到江浙一带，谁没事儿跑这儿来？”另一个人接上话头，“越暖和的地方害虫病菌也多，古人的消毒杀菌技术不成熟，只能笼统称之为‘南方瘴疬’，避之不及，何谈开发？”
“这倒也是，发达的古文明都出现在四季分明的温带地区，这才有了北纬38度的传奇，黄河两岸、中亚两河、尼罗河谷、古希腊，差不多都在这条线上。”
“这个现象也可以反过来理解，”又有人插话进来，“不管是人造建筑还是人工农田，亦或者人类本身，都是大自然修复的对象，而热带地区光热充沛降雨丰富，大自然的修复能力最为强大，那里的人类文明自然发展不起来。”
“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人反问一句，继续说道：“人类发明工具改造自然，让自己逐渐跳出食物链，从此索取愈多回报愈少，不是自然之癌是什么？”
先前问话那个人很是惊讶，“认识你这么久，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头野德。”
听见这话，癌兄顿时不干，“滚滚滚，你才是野德，你全家都是不穿衣服的极端环保主义者！”
“自然之癌这可是那帮人的说法。”
“这是事实必须承认，却不意味着我认同他们的全部主张，”癌兄轻轻点头，“人与自然势不两立，大自然需要人类回归食物链，参与到自然界的物质和能量循环，人类要的却是受到自己控制的小自然，毁林开荒围湖养鱼人工育种，这是根本利益的矛盾。极端环保主义无视这个矛盾，完全是缘木求鱼没有任何意义。”
“那还保护什么环境？随便破坏予取予求不是更舒服？”先前那人却是听得迷糊了。
“原因很简单，保护环境其实是为了保护人类自己，”癌兄抬手指指周围郁郁葱葱的绿化树，“我们自己控制的小自然还不成熟，农田鱼塘人工林还需要寄生在大自然之上，从自然循环中抽取营养壮大自身。要是宿主现在挂了，全人类也得跟着完蛋！”
“怎么听起来像是开辟洞天演化世界？”这次插话进来的显然是为玄幻书迷。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癌兄欣慰地点点头，“从物质守恒的角度讲，那些开辟洞天、切割半位面的仙魔大能都是大道之贼，不停偷窃主世界的资源。”
“啊！你也看玄幻啊？有啥好书推荐么？我最近都书荒了！”
于是乎，车内话题再次跑偏，进入书迷互推节奏。
马竞全程闭目旁听没有插话，直到电动车停下，他才出言叫住癌兄，“吴蕤麟，等等！”
癌兄有这样的名字，小时候一定没少埋怨爸妈。
“老板？”
“是这样，”马竞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听说过‘绿豆组’没有？”
“听过听过，当然听过！”吴蕤麟兴奋地直搓手，“这么说老板你果然是绿豆组的发起人了，你这是要征召我吗？”
“我又不是国家军队，算哪门子的征召，”马竞摆摆手否认后一个说法，却也默认了前一个说法，“要是感兴趣的话，空闲时可以联系一下绿豆组。”
“有空，当然有空！等下我就申请加入！”后者忙不迭地答应了。
马竞伸手拍拍小伙的肩膀，“加油吧！”
原本，他和各种环保组织井水不犯河水，看不惯也只是避免合作，直到《流浪地球》开启大规模宣传，开始在欧美主流渠道投放宣传片，peta忽然跳出来指责影片虐待动物演员并大量杀死cg动物，这才激化矛盾。
虐待动物自然是无稽之谈，这部电影根本使用没有使用动物演员，大多数外景也都是专门拍摄的高清背景，对野生动物的打搅同样降到了最小。等到蜜蜂影视公开表示没有使用动物演员，风向就开始逐渐反转。
至于杀死cg动物这个黑锅，剧组却是没法甩掉。影片中的确有很多动物在天地剧变中逃无可逃，最终丧命的场面。人类都把整个地球改造成了行星飞船，地表生态系统自然难以保持原样。
不过正常人都能分清虚幻与现实，计较这个纯属无理取闹。实际上，peta的指责反倒让影片收获不少支持，尤其是各国游戏玩家，他们早就受够了这个连马里奥都要抗议一下的坑爹组织。
最终带给他们最后一击的，却是“绿豆组”专门制作的“新世纪诺亚方舟”小视频。
在《圣经-创世纪》中，上帝眼见人间充满恶事，遂决定毁灭自己创造的人类和地表动物，只打算留下“好人”诺亚一家八口，特意让他建造方舟避难，并且暗示他保留一些畜类和飞鸟，方舟造好后暴雨突至，洪水淹没了最高的山，毁灭了所有地表动物。等到洪水褪去，人和动物走出方舟，重新在大地上繁衍开来。
“绿豆组”按照方舟故事的路数，把《流浪地球》预告片重新剪辑，掺入其他影片素材，生生拼凑出全新的故事。虽然情节有些单调无聊，却胜在场面恢宏、故事熟悉，投递到各大视频网站，到现在总点击量已经超过两千万。
视频火爆，“绿豆组”这个号称“聚集各行业人才，一起抵制极端环保主义”的团队也一战成名，引来许多关注目光。不过他们的行事相当神秘，没有官方网站也没有官方社交帐号，这些人全都失望而归，其中就有吴蕤麟。
打发对方离开，马竞登上前往研究院的摆渡车，打算去看看“李白”。
所谓“李白”，当然不是一千三百年前的那位大诗人，而是蜜蜂研究院专门打造的智能机器人。本年度互联网大会即将召开，搭载顶尖机器人与人工智能技术的“李白”便是蜜蜂的吸睛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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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机器人研究中心，马竞很快就看到了身着古装、鹅蛋脸丹凤眼、留着三撇胡子的“李白”，样子和人教版教科书里的画像极为神似。
蜜蜂数字生物前后制造过不少人形机器人，不过都是虚构的美女帅哥，像现在这样“复制”或者说“复活”真实人物还是第一次，为此专门找了不少资料，还是请教了不少国画和雕塑大师，这才有了眼前这个惟妙惟肖的“李白”。
语文和历史课本里面的古人画像，大多数都来自故宫南薰殿收藏的古人画像，只有后者没有收藏或者感觉不好的，才会请国画大师重新绘制，像是《李时珍像》、《杜甫像》便出自国画名家蒋兆和之手，前者的模特是他的岳父著名医生萧龙友，后者的模特更是画家本人。
李白位于当涂县的墓地虽然还在，却屡屡遭受破坏前后修缮十数次，恐怕早已变成空墓。找不到尸骨遗骸，自然不能像上官婉儿那样使用头骨建模复原相貌，只能将错就错使用这些古画里的造型。
当然，这么做也有“蹭ip”的考量，经过几十年的熏陶，教科书里的李白形像已经深入人心，再去打造新的形象反而吃力不讨好。
打造一张惟妙惟肖的面容只是第一步，蜜蜂打造的可是一代“诗仙”，不能吟诗挥墨岂不笑话？
顺着生活环境的变化，汉语音韵也在渐进变化，现代汉语发音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官话，此前的发音却是大多失传，只能在南方各地的方言中寻找痕迹。
不过蜜蜂却没有用粤语、吴语、闽南话吟诵李白作品的想法，他们想让机器人现场作诗，然后挥霍泼墨落于纸上。
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蜜蜂的倚仗便是李太白流传于世的九百多首诗作，以及同时代、同风格的优秀古诗。他们和大学古汉语专业合作，将这些这些诗文整理分类，形成专门的“李白的浪漫古体诗”训练库，用来训练自家的语言ai，最终打造出了擅于模仿李白诗风的ai“李小白”。
计算机并不能真正理解音韵和语意，仿写出来的诗句经常出现无脑堆砌词语、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为了改进这个问题，研究院特地把“李小白”搬上网络，邀请全过高中生协助测试。用户可以出题目让ai作诗，然后为其打分点评，指出内容上的问题。
之所以不直接面向互联网进行“公测”，一方面是为了避免网友恶搞欺负ai，另一方面也是看不上普通网友的诗文鉴赏水平。现代人远离古诗语境太久，鉴赏能力可能还不如古代的开蒙幼童，唯有高中生是例外，因为高考语文的关系，他们都有着不错的古诗鉴赏训练，虽然阅读面局限于教材收录的几十首，也比走出校门就忘光的其他人要强很多。
这般苦心并没有白费，“李小白”的诗力不断提升，在内网进行的古诗图灵测试中取得了很高的通过率，足以蒙骗大多数人。当然，骗过文科高材生和古诗爱好者还有些困难，研究院表示还将继续努力。
相比之下，模拟李白的书法却要简单不少，李白的书法作品只留下一篇行草手书《上阳台帖》，“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
虽然只有二十五个字，却可以从中提取出李白独特的运笔习惯，然后推演成类似风格的书法字体。
正在的难点反倒在于执笔手书环节，毛笔笔尖软弹易散，不像铅笔钢笔这些硬笔那般稳固易于控制，为了打造一根能够写毛笔字的“麒麟臂”，机器人团队着实费了不少心力，各种手段试了个遍。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没能攻破这个难题，马竞来看时，“李白”握在手里的还是英雄软笔。
软笔的笔尖疏松有弹性，可以像毛笔一样划出浓淡不同墨迹，又不会炸毛散开极大降低了使用难度。软笔最适合用来书写小楷、行楷，模仿李白恣意挥洒的行草还是有些吃力，不过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伸手接过“李白”递来的手书，马竞点头表示认可：“几天不见，李白的书法又进步不少。大家都辛苦了，等我从乌镇回来一定给大家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