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的土耳其皇族内讧,阿德里安堡的城防设施多处被毁,而且城墙上的火炮也都被拆卸下来,运到了君士坦丁堡前线,从而大大削弱了城防力量。但是,在东罗马帝国军队赶到之前,城内守军还是抓紧时间完成了防御部署,并且收集了大量的砖石瓦砾、木栅毛毯,堵塞了城墙上被炸开的缺口。从而让一心想要捡便宜的基督徒们,只得远远望着阿德里安堡的宏伟城墙,连连跌足叹息。
鉴于阿德里安堡此时已是戒备森严,墙头上刀枪林立,君士坦丁十一世知道城市里面应该已经平息了叛乱,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自己再也没有了浑水摸鱼的可能,只得下令全军在郊外暂时扎营休整——这倒不是他体恤士卒,不晓得兵贵神速、趁热打铁的道理,而是因为这位皇帝麾下尽是一帮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整个队伍在色雷斯平原上松松垮垮地拉了几十公里,绝大多数人还远远地吊在后面。
为了等待后面的大部队跟上来,皇帝只能先让跟在身边的雇佣兵就地休整,等到人都来齐了再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积年的老兵痞,会像个雏儿似地待在城外无所事事——在得到了皇帝的休整命令之后,他们就很熟练地开始各自行动,分头劫掠那些散落在城外的土耳其人庄园和别墅,然后在里面安家入主——有房子住总比睡帐篷来得好——而威尼斯大使和他的雇佣兵小分队自然也不例外。
目前,吉罗拉摩.米诺托大使正驻扎在阿德里安堡郊外的一座小庄园内。原来的主人早已为了躲避战乱而弃家逃走,米诺托就毫不客气地带人住了进去,顺便还把没搬走的财物搜刮一空。
此时,从庄园的阳台朝外面俯瞰过去,吉罗拉摩.米诺托大使可以望见碧波荡漾的马里查河水面,被精心耕耘的田地,还有郁郁葱葱的橄榄树和无花果树,以及在春季盛开的野花和灌木组成的篱笆。
——自从古希腊时代就被文明之光笼罩的色雷斯平原,目前已经被开发得相当完善,每一寸土地都得到了精心的照顾,被开垦和种植上农作物。并且修筑着完美的水渠、水坝和水车,用来充分地灌溉土壤。
然而,这幅本该有如画卷般优美的田园牧歌风光,此刻却被一团团的黑色的浓烟和嫣红的火焰所玷污。
——成群结队的士兵打着“圣战”的十字架旗号,正在这片富饶的原野上肆意横行、烧杀劫掠,抢夺着牛羊、粮食、水果、布匹、金银,以及一切能够看到的战利品……而刚刚在君士坦丁堡郊外损失了最精锐的武装力量,随即更是在自相残杀之中流干了血的土耳其人,根本未能作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上个月的这一天,举着新月旗的土耳其人还在君士坦丁堡郊外恣意烧杀、不可一世;而在短短的二十几天之后,却轮到东罗马帝国的双头鹰在阿德里安堡郊外耀武扬威了……
正当他感叹着命运的无常之际,不远处的庄园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嚣。米诺托大使有些不悦地低头望去,却看到一小队打着威尼斯共和国黄金狮子旗的雇佣兵,正一个个扛着葡萄酒桶,赶着牛羊,提着鸡鸭,背着大包小包,甚至推攘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异教徒女人,说说笑笑地朝着这处临时宿营地满载而归。
面对这副场景,这位威尼斯外交官忍不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在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硬面包和咸牛肉之后,今天夜里终于可以尽情地纵酒开宴,搂着土耳其女人享乐上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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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弥漫、炮声隆隆。战鼓咚咚,军号长鸣。
土耳其守军的最高指挥官图拉罕帕夏,穿着一身银亮的铠甲,脸色肃然地站在阿德里安堡的城墙上。
在得知东罗马帝国发兵来犯的时候,刚刚镇压了城内叛乱,扶持巴耶济德王子登上苏丹宝座的图拉罕帕夏,赶紧召集众将商议应对之策。鉴于手头仅有两三千人,而且西北方的阿尔巴尼亚军团很可能会拥戴穆斯塔法王子打回来,实在是不敢轻易损耗兵力。图拉罕帕夏只得采取了最保守的死守策略,一边尽量组织郊外乡下的土耳其人进城避难,一边抓紧时间抢修城防,做好守城的准备工作,希望能够在守住首都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生力量,以备迎战即将抵达的阿尔巴尼亚军团。
然而,让阿德里安堡守军上上下下都大吃一惊的是,才到了当天的傍晚时分,疏散撤退、坚壁清野的工作还远远没有完成,数以千计的敌人就已经抵达了阿德里安堡附近,在马里查河沿岸扎下营寨,生起漫山遍野的篝火,于夜色中将这片原野映得一片通红。而到了第二天,敌人的数量已经暴涨到了数万之多!
更让图拉罕帕夏感到头疼的是,虽然这些基督徒不过一帮类似于流民的乌合之众,但是得益于穆罕默德二世苏丹在君士坦丁堡城下的“慷慨馈赠”,他们在军械装备方面却丝毫不亚于土耳其正规军,除了缺少战马之外,各种长枪、标枪、刀剑、弓弩、铠甲和火器全都应有尽有——事实上这原本就是给土耳其精锐部队配发的装备,连新月符号都没来得及抹掉,相当一部分人甚至直接穿着土耳其新军(耶尼切里)的红色军服上阵——总之就是不能把他们跟寻常那些身穿破衣烂衫、手持木棒草叉的造反农奴相提并论。
最让城中土耳其人感到愤怒和沮丧的是,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赫然戳着一排醒目的木柱,上面悬挂着穆罕默德二世的头颅、皇袍、冠冕和各种仪仗器具……仿佛是在嘲笑着土耳其人的不自量力。
——在东罗马军队刚刚把这排“耻辱柱”竖立起来的时候,暴跳如雷的图拉罕帕夏曾经打开城门,派出一小队骑兵出城突击,试图夺回穆罕默德二世苏丹的遗骸。但他们却莫名其妙地被打了埋伏,在半路上接二连三地落马倒下,一个都没能逃回来……于是,剩下的土耳其守军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城了。
此时,在铅灰色的云层下,举着双头鹰军旗的东罗马帝国军队,正如同蚂蚁般紧张地在攻城阵地上忙碌着,乱哄哄地来回奔跑……紧接着,又一声轰天巨响,震得城墙上所有的土耳其人都脚下一晃。
——这是君士坦丁皇帝在下令从城外高地上放炮,不断地轰击着古老的阿德里安堡城墙。
事实上,由于此次出征的路途遥远,又缺乏拉车的牲口,为了赶时间,东罗马军队原本并没有携带笨重的臼炮。但当君士坦丁皇帝来到城外的时候,却十分欣喜地发现,土耳其人在首都郊外的靶场上,居然还丢着几门新铸的攻城臼炮,并且由于连续几天的混乱和自相残杀,根本没人顾得上将它们拖走或破坏。
于是,原本被用来轰击基督徒的炮弹,如今却如成片流星般划过天际,狠狠砸到了回教徒的头上……
接下来,在又一轮火炮轰鸣,将城墙凿开若干个缺口之后,伴随着嘹亮的军号、战鼓的轰鸣和乱哄哄的喧嚣声潮,一片片密密麻麻、色彩斑斓的蠕动人潮,扛着仓促赶制的粗糙云梯、撞木,举着弓弩刀剑各式武器,又一次奔跑出城外那片乱糟糟的营寨,如海啸般冲向阿德里安堡的护城河,其声势之浩大,简直能让人产生起一种大地都在摇晃的错觉,也让城墙上的土耳其守军不由得骇然变色。
但是,这貌似声势浩大的人潮,其实根本没冲到阿德里安堡的墙根前,只是在宽阔的护城河旁边作势呐喊了一番,就慢慢地平静下来,逐渐从涨潮转化为退潮,再一次溜溜达达地原路返回了。
看到对方又一次虎头蛇尾地结束了攻势,城墙上的图拉罕帕夏先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低头咳嗽了两声,觉得自己的胸腔里象是塞满了一团团的棉花,憋屈得简直连气都透不过来。
——每一次攻城都是在装模作样……这些基督徒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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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看是不是再试着出城反击一次?敌人虽然装备不错,但毕竟是一帮不懂打仗的暴民。”
一位土耳其将领看着基督徒乱糟糟退却的模样,忍不住有些跃跃欲试,“……说不定只要一个突击,就能把他们彻底击溃,顺便还能将前任陛下的遗骸收拾起来,以免继续损害我军士气。”
图拉罕帕夏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便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刚才那次不成功的尝试,已经搭上了我手里最勇敢的二十名骑兵,而我们还不知道敌人用了什么诡计!还有,之前整整十四万大军在君士坦丁堡城外莫名其妙的覆灭,更是让人完全无法理解……咳咳……”
迎着依然带有寒意的春风,他忍不住低头咳嗽了几声,憔悴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不健康的潮红,“……君士坦丁堡之战惨败的原因还没弄清楚,诸位王子的内战也还没有结束,甚至就连这座城内的奸细都没来得及清理干净,我们必须保存实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动乱,现在不是跟基督徒展开决战的时候……同样的道理,那位罗马皇帝应该也没想过要攻入阿德里安堡,正如我们没有力量再次进攻君士坦丁堡一样。”
望着满脸愤恨和不甘的诸位将领,图拉罕帕夏如此解释说,“……现在我们首先要对付的敌人,是出逃在外的穆斯塔法王子和支持他的阿尔巴尼亚军团!如果我们在这场最关键的斗争之中不幸失败,那么就是杀死了再多的基督徒,对于我们来说也毫无意义……总之,只要坚持到我的莫利亚军团从南方赶来,一切就都会好转起来……对了,我们的议和书信,有没有送到那位罗马皇帝的手上?”
他突然转身对一位胖乎乎的黑人太监问道,而那位胖太监立即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
“……禀报大人,小的已经派人过去谈判了,但现在还没有收到基督徒的任何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