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里奥佩特拉七世成为埃及法老的时候,虽然托勒密王朝已经在埃及统治了两个半世纪,但在很大程度上,这个来自于马其顿的征服者家族,依然对埃及这片古老的土地非常疏离。
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祖先,对这个地处尼罗河下游的富饶国家,其实都知之甚少。尼罗河对她而言也是一条从未见过的陌生河流——因为宫廷所在的首都亚历山大港位于海边,而不是尼罗河畔。
确实,托勒密王朝的君主沿用了“法老”的头衔和一部分埃及的宫廷礼仪,也修筑了不少埃及神殿来安抚民心,但它的统治根基依然只是从海外涌入的希腊移民。这个王朝的高级贵族是马其顿后裔,军队主体是希腊雇佣兵和希腊移民的公民兵,托勒密王朝的政府官职一般也仅仅对希腊人开放,却将埃及本地人完全排斥在权利核心之外。托勒密王朝的首都亚历山大港,从格局和制度上来看,同样是一座典型的希腊城市,居民以马其顿、希腊和亚洲移民为主,本地的埃及人相对来说反倒是少数。
很显然,这是一个典型的殖民政权。作为统治阶级的马其顿-希腊人跟作为被统治阶级的埃及人之间,就像油和水一样壁垒分明。当这个王朝军力强盛的时候,尚能镇压住本土埃及人的怨愤。但是,只要托勒密王朝稍微露出颓势,埃及的原住民就会在神庙祭司的领导下,对殖民者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反击。
克里奥佩特拉七世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并且认为在托勒密王朝已经失去全部海外领地,国威萎靡至极的此时,如果再不能让埃及本地的统治秩序稳固下来,那就真的是亡国之祸指日可待了。
为此,她准备实施某种程度上的本土化改革,吸收一部分埃及的传统知识分子——主要是各个神殿的祭司——加入朝廷,扩大托勒密王朝的权力基础,加强王朝对地方上的统治。但女王的这一改革举措,在赢得了埃及诸多神殿的支持之余,也大大触怒了两百多年来一直垄断政权的马其顿和希腊贵族。
更糟糕的是,在首都亚历山大港,这些抵制本土化改革的反对派势力,显然占到了绝对优势。
公元前49年,也就是去年,利用庄稼歉收、物价飞涨导致的民怨,在托勒密十三世法老的默许和授意下,保守派大臣煽动首都民众发动起义,围攻克里奥佩特拉这个“亵渎神明的妖女”的宫殿。幸亏克里奥佩特拉在城内眼线众多,提前得到了警讯,这才得以收拾细软逃出首都,向东一路流亡到了叙利亚。
等到惊魂甫定之后,她便一边发挥自身魅力,在叙利亚的诸多权贵之间反复周旋,企图获得有力的外援支持,一边动用随身携带的财宝,设法招兵买马,拉起了几千雇佣军,准备转身攻入埃及夺回宝座。
当然,在一般情况下,仅仅凭借这几千乌合之众,是不可能攻占埃及的。但克里奥佩特拉七世却不是普通的外来入侵者——作为合理合法的埃及女王,她在埃及境内一直拥有着大量的支持者和内应。
而且,由于托勒密王朝的国君和上层,始终是马其顿人和希腊人占据主流,故而引起了埃及传统民众和神职人员的不满,这些人的势力范围几乎涵盖整个上埃及地区和半个下埃及地区,多年来席卷上埃及的叛乱和暴动,也是埃及传统宗教中心孟菲斯城和底比斯城的神殿祭司,在出钱出粮,暗中支持那些叛军。
已经进入衰颓末期的托勒密王朝,根本无力镇压这些在埃及根深蒂固的老牌势力,只能坐看国家渐渐瘫痪和瓦解。克里奥佩特拉女王之所以要实施某种程度上的本土化改革,跟这些埃及土著分享权力,其实不过是认清了自身实力的下降,不得不进行战略收缩,跟这些已经跳出来的土著势力妥协停战罢了。
而埃及传统的神殿祭司这一方,也缺乏将对抗进行到底的意志——毕竟,如今的地中海世界,已经是罗马人的天下。就算埃及土著浴血奋战成功推翻了托勒密王朝,接下来他们难道还能挡得住罗马军团吗?
在贪婪而残暴的罗马人面前,由希腊殖民者建立的托勒密王朝,反而是一个庇护埃及人的保护壳。
所以,在克里奥佩特拉女王递出了妥协和分享权力的橄榄枝之后,埃及各大神殿都欣喜地接了下来。
但问题是,托勒密王朝中的保守派拒绝跟埃及土著分享权力,哪怕这种权力已经徒具虚名——伴随着托勒密十三世的政变和克里奥佩特拉女王的流亡,托勒密王朝的本土化改革戛然而止。
很显然,这一变故给埃及传统神殿祭司势力的利益,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
总之,在得知克里奥佩特拉女王落难之后,孟菲斯城和底比斯城的神殿祭司,很快就派遣使者赶赴叙利亚,几经辗转找到了克里奥佩特拉,先是哭诉了一番托勒密十三世的背信弃义,然后信誓旦旦地向女王表示效忠——根据这些埃及祭司的说法,他们不仅准备在孟菲斯组织一场迎接克里奥佩特拉女王的武装起义,还说服了埃及东部边防重镇佩卢西姆的驻军发动兵变,届时将会倒戈加入克里奥佩特拉女王的麾下。
届时,支持克里奥佩特拉的军队,就能从南方的孟菲斯和东方的佩卢西姆,同时对无险可守的亚历山大港发动夹击。如此一来,克里奥佩特拉女王陛下必能顺利夺回首都,拨乱反正云云。
然而,当克里奥佩特拉在几天之前,兴冲冲地带着两千多乌合之众一般的杂牌军队,向南穿过整个巴勒斯坦,来到埃及托勒密王朝版图的东北边境,位于西奈半岛最顶端的佩卢西姆城之时,却万分惊愕地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孟菲斯的那些埃及神棍们给忽悠了——此时的佩卢西姆城内一切如旧,守军虽然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愿,但也没有向克里奥佩特拉女王低头归顺的迹象。
而且,佩卢西姆城为埃及的陆上门户,处在沼泽和大海间的沙地之上,整个正面的城墙呈锯齿般排列,有无数个反击用的暗口,还有弓兵驻屯射击用的独立眼睛堡,驻防的人马虽然不多,但凭借有利的地形、坚固的城防,外加充足的水井、器械和粮食,不要说克里奥佩特拉女王目前麾下这两千缺乏攻城器械的杂牌军了,就是凑出了几万人,想要把这座固若金汤的佩卢西姆城啃下来,也是一桩万分困难的事情。
结果,克里奥佩特拉只能在远方的海岸上安营扎寨,与佩卢西姆城的守军遥遥对峙,一时间进退两难。
而孟菲斯那边的内应也是迟迟不见动静,除了曾经给克里奥佩特拉女王偷偷送来一些金钱和几封鼓励的书信之外,始终没有正式起兵参战……反倒是亚历山大港的托勒密十三世法老等人,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已经开始集结军队,陆续向着东方开拔,准备在佩卢西姆城下,跟克里奥佩特拉女王决一死战!
按照克里奥佩特拉女王的估算,在抽空全部机动兵力的情况下,亚历山大港方面约摸能够凑出两万五千兵力。虽然这些部队的战斗力全都不怎么样,但也绝对不是自己麾下这两千虾兵蟹将能够应付得了的。
可如果就此灰溜溜夹着尾巴撤退的话,那么等到身边的财宝耗尽,下一次她就连两千人也凑不起来了。
届时,作为无权无势的一介流亡者,托勒密十三世只要派遣几个刺客,就能轻易取了自己的性命。
嗯,甚至不用等到托勒密十三世派来刺客,光是想要安全地撤离埃及边境,逃回叙利亚,就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在之前克里奥佩特拉女王带着她的杂牌军开赴埃及边境的路上,沿途几乎每天都能遭遇各色不知来路的牧民,或者马匪的袭击,他们蒙着宽松的袍子与口罩,挥舞着简陋的武器,不知从荒漠戈壁的哪个角落冒出,壮起胆来攻击这支看起来带着很多辎重的军队,若非有佣兵们一次次结阵御敌,克里奥佩特拉女王很可能根本走不到佩卢西姆城,就已经被哪个臭烘烘的贝都因人酋长抓去当侍寝女奴了!
※※※※※※※※※※※※※※※※※※※※※※※※※※※※※※※※※※※※※※※
想到这里,换了魂的克里奥佩特拉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历史上那位埃及艳后的本尊,为何宁可不顾廉耻地舍身饲虎,也要勾搭上凯撒这个糟老头的缘故了——除此之外,就实在是没有别的活路了啊!
“……算算时间,凯撒应该已经打赢了法萨卢斯战役,再过最多一个月时间,就会追着庞培的屁股,乘坐战舰跑到埃及这边来了吧!到了那个时候,究竟要不要把自己给脱光了打包送过去呢?唉,真是纠结啊,一方面是实在不想陪一个糟老头睡觉,甚至还要生孩子,一方面又是不抱大腿不行……”
克里奥佩特拉皱着眉头从海滩上起身,满心忧郁地走回自己的寝帐,然后就十分惊讶地愣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幽深黑洞,以及一只被棍子挑着从黑洞中探出来的粉红色手机。
而更奇妙的是,这只手机上装饰的大头贴,居然还是某人和自己“前世”的合影……
于是,克里奥佩特拉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之前堆积在脸上的阴霾,在顷刻间被一扫而空。
“……呼——总算是有了一点儿转机。看样子,至少暂时是不用把自己打包卖给凯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