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科尔特斯的《西方见闻录》(中)
“……1519年10月27日,我的副手司令阿瓦拉多在今天早上十分伤心。因为他在前一天晚上喝多了本地土产的龙舌兰酒,还有从中国人那里买来的烈性烧酒,居然晕晕乎乎地把属于自己的两只中国彩瓷花瓶和四只彩瓷盘子全都给打碎了,还在他的那一捆丝绸上吐了一大滩,几乎臭不可闻……于是,今天他就逼着两名士兵帮他在河边漂洗了好久,以至于差一点掉队。
然后,厨师在下午向我汇报,远征队从乔鲁拉城带出来的玉米、菜豆和其它食物,在今天中午已经全部吃完了,希望我能够去弄些新的粮食来——这个笨蛋为什么不早一点儿说!
这个时候,中国人在宿营地附近办的集市已经散了,天色又临近黄昏,谁都不愿意冒险摸黑去远处陌生的村庄采购粮食,因为第一无法确认对方是否友善,第二则很可能在夜里迷路。
为了让大家能够吃得上晚饭,我只好派出一个机灵的巴塞罗那小伙子向中国人求助,中国人在接见了这个小伙子,并且搞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之后,立即很爽快地搬出了五十多袋面粉,足够我们吃上半个月,但又很不客气地抢走了他脖子上的一串金项链,作为买面粉的付款——我们在这里遇见的中国人,显然没有前几年绕过非洲前往东方的葡萄牙人说的那么好客,只要自称是要向他们的皇帝称臣进贡,就能得到热情的款待和慷慨的赏赐。相反,无论我们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得付钱……所幸他们的索价还算公道。
为了安抚这个失去了项链的可怜小伙子,我只好从自己的私人收藏中匀出一块丝绸手帕给了他。
接下来,当厨师打开面粉口袋的时候,整个远征队都为之轰动了——口袋里面装着的,不是我们已经吃腻了的木薯粉或玉米面,而是在新大陆十分稀罕的小麦粉!并且是极为精细的上等货!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洁白细腻,一丁点儿砂子、木屑和麸皮都没掺的上等面粉,就是在红衣主教家中的厨房里,恐怕也未必能够找到这么好的小麦粉——那得要侍女们仔仔细细地筛上多久啊!
这些跟印第安土著一样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虽然是没受过洗礼的异教徒,但却享受着无数上帝子民都可望而不可求的好东西,真是令人感到羡慕和嫉妒。
于是,利用这些难得的上等精面粉,一个从那不勒斯来的士兵,在今天晚上拿出他的家乡手艺,为我们做了一大锅意大利面条,再撒上胡椒粉和精盐,配上一点儿鸡肉和蔬菜,那滋味真是棒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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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年10月28日,由于一直拒绝使用中国人送来的药物,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阿吉拉尔神甫在担架上撑了十二天之后,终于还是回归了主的怀抱。
在行军途中实在找不到棺材,我们只好在路边竖起一个十字架,将他用亚麻布床单卷了草草下葬。
这位可敬的老传教士,原本是要前往特立尼达岛上赴任,但却由于乘坐的船只在一场海难中迷航沉没,结果被风浪吹到墨西哥海岸。接下来,作为幸存者的阿吉拉尔神甫,从1511年直到今年春天,一直都在尤卡坦半岛的玛雅人村庄里,被当成奴隶一样终日驱使,吃够了苦头。
然而,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阿吉拉尔神甫依然不忘播撒主的荣光,想尽一切办法履行自己的职责,在那些野蛮人之中发展出了好几个主的信徒,给他们施行了洗礼,其中就有我的玛丽娜……直到半年之前,这位可敬的神甫才被我们从野蛮人手中拯救出来,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重返文明世界,就再一次遭遇厄运,最终还是被埋葬在了这片蒙昧的土地上。愿万能的主保佑进入上天堂,阿门!
顺便一提,在葬礼举行之前,我们就已经把属于阿吉拉尔神甫的那份丝绸、香料和瓷器都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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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年10月29日,越来越多的当地土著人加入了中国人的队伍,乱哄哄地跟随在他们的军队后面,数量足有好几万人,并且每天都在增加。到了夜晚时分,漫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篝火。
我派玛丽娜去打听这些土著为什么跟来,得到的回答是中国人免费发放粮食请他们吃饭,只要他们愿意跟着中国人一起去特诺奇蒂特兰城会见蒙特苏马皇帝,并且事后还有礼物赠送。
听到中国人免费给这些印第安人发放粮食,前天被夺走了金项链的那个巴塞罗那小伙子顿时跳了起来,认为我们也应该享受同等待遇。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就让他自己去跟中国人说。
结果通过一番简短的交涉,中国人承认他们也应当一视同仁,免费供给我们路上的饮食,但并没有归还那根金项链,而是又给了我们一些玉米与面粉,大约够吃五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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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年11月1日,在我的一再恳求之下,中国人总算是再次跟我进行了一次比较正式的会谈。
虽然这支突然出现在乔鲁拉城的军队总兵力多达上万,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墨西哥招募的洪休提兹干人和其他土著人,我见到过的真正的中国人只有五名。其中一名是自称皇家礼仪官的白发老人,一个自称是近卫军副统帅的小女孩,一个是被中国皇帝册封的洪休提兹干公爵,此外还有一男一女两名低级随员。
那位皇家礼仪官和女性随员懂得一些西班牙语和拉丁语,所以我主要是跟他们交谈,其他三名中国人则按着刀剑坐在旁边作陪,并且不时用中国话交换一些意见。
令我感到不悦的是,跟上次在乔鲁拉城的会面一样,我还没进帐篷就被好几个印第安人十分粗鲁地轮番搜身了一遍,把我随身携带的匕首、短火枪、托莱多长剑甚至裁纸刀都统统搜走,并且除了玛丽娜之外,根本不允许我带其他人赴会。此外,在会谈的时候,帐篷外面总是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手里拿着寒光闪闪的斧头和砍刀……就差没把我用麻绳捆绑起来了——这些中国人有必要如此警惕吗?
(谜之声:谁叫你只用五个人就能绑票阿兹特克皇帝,带着十五个骑兵就击破数万阿兹特克大军的战绩实在是太惊悚了呢?王秋他们都是在用对待超人、奥特曼和龙傲天的等级来提防你啊!)
虽然在乔鲁拉城的时候,这些中国人已经简略地说过一些自己的来历,但实在是太过于含糊。于是我就趁着这次机会又打听了一遍,得到的回答跟我的预料差不多——大约四年之前,一位名叫文德嗣的中国人漂流到了洪休提兹干王国,成为了洪休提兹干国王的女婿与继承人,并且打通了连接那里跟中国本土的商路。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小国家面对着阿兹特克人的威胁,只好向自己的母国求助。中国皇帝就派出了现在的这支使节团,册封文德嗣为公爵和海外殖民地世袭总督,同时给他提供各种军械和政治上的保护。
在弄清楚中国人的来历之后,我又询问了他们接下来的打算,是不是要征服这片土地,把它作为献给中国皇帝的礼物。对于我的问题,中国人的表情十分惊讶,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其实是惊讶于这个西班牙蛮子说话太直白了,这种无故侵略外国的事情都能明目张胆地乱说。)
我就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带着这样多的军队进入阿兹特克帝国。那位白发苍苍的皇家礼仪官便告诉我,他们这一次拜访阿兹特克帝国,不过是为了履行宗主国的义务,保护自己的附属国。
在抵达特诺奇蒂特兰城之后,他们将会以中国皇帝的名义警告阿兹特克人的君主,洪休提兹干人已经接受中国皇帝的册封和保护,要求那位蒙特苏马陛下约束自己的军队,不得继续侵犯文德嗣公爵的领地,承认他的统治地位和洪休提兹干王国的传统版图,否则就等于是挑衅中国皇帝的权威,仅此而已。
如果阿兹特克人的态度友好,愿意向中国皇帝表示善意,那么他们也会把阿兹特克人当成朋友。
至于为什么招揽那么多的印第安人跟他们一起行动,似乎不过是为了制造声势,吓唬阿兹特克人罢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顿时有些无法理解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明明有庞大的军队。却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胜利无动于衷……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土地太过于富饶,什么都不缺少,也就不会去想要夺取别人的东西吧!
唉,对于那个遥远的东方帝国,我们欧洲人一直有着太多的畏惧与嫉妒,以及更多的无法理解。
他们接见我的时候是在中午,所以在会谈之后就顺便邀请我一起吃午饭。似乎是由于在行军途中,条件比较简陋,所以中国人的这顿午餐没有《马可.波罗旅行记》里面写的那么奢华,虽然餐具都是漂亮的青花瓷,但每人只有一盘杂拌蔬菜、一碗热汤和一盘奇怪的肉,外加本地特产的仙人掌果。这种奇怪的肉呈现出粉红色,被切成很整齐的一片片,土著人管它叫‘神秘肉’,尝起来很像是掺入了肉酱的面团。
不过,他们提供的主食和饮料则更加让人震撼:居然是上等的白面包和加了糖的甜牛奶!
这种只有不到半个拳头大小的白面包,完全用精制小麦粉烘烤而成,还掺入了糖和香料,闻着喷香,吃起来又松软又甜美,我一口气就连吃了十几个。但被装在玻璃杯里端出来的牛奶,则让我疑窦顿生。
就我所知,这片土地上的印第安人根本没有牛和马,在中国人的军队之中也没看到他们带着奶牛……这些看上去还很新鲜,并且加了很多糖的牛奶,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其实是从盒装牛奶里倒出来的)
对于我的这个疑问,中国人避而不答,反而笑话我说,我们西班牙人把这片土地上的土著人错误地称为印第安人(意思就是印度人),那么等到日后遇见了真正的东方印度人,就不知该叫他们什么了。
于是我就反问他们的意见,中国人则表示,这个问题很复杂,需要经过仔细讨论才能得出答案。
回到宿营地之后,我跟阿瓦拉多讲了那些奇怪牛奶的事,他说这或许是人奶……好吧,我似乎也隐约听说过,中国贵族有着像婴儿一样喝人奶的习俗……希望这不要是真的,否则就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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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年11月2日,中国人真是走得太慢了,以至于足够让我的信使从这里到委拉克鲁斯港跑一个来回。六十五个原本留守海边的人,在听到遇见中国使团的消息之后,立即从委拉克鲁斯港赶了过来,想要分润一点好处。而我身边也有十七个人不愿意继续冒险,想要带着属于自己的一份财富回去。
于是,我就打发这十七个人,把属于整个远征队的瓷器、丝绸、香料等东方特产,尤其是沉重且容易损坏的镜子、瓷器和玻璃器皿,全部都运回委拉克鲁斯港的据点,以便于我们减轻负担,轻装前进。
被我派遣回古巴跟总督斡旋交涉的卡斯蒂略,直到今天还是没有消息,令我感到有些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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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年11月4日,今天中午,我们走到了一个浩瀚无边的大湖边缘,阿兹特克帝国的几位高级贵族已经等在那里,向诸位中国使者献上了很多礼物,表示蒙特苏马皇帝愿意在特诺奇蒂特兰城接见他们和洪休提兹干王国的储君,通过和平交涉来解决长久以来的纷争。
此外,蒙特苏马皇帝也很乐意招待我们这些从远方来的西班牙人,听一听我们的来意。甚至就连跟着我们一起来的特拉斯卡拉人,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礼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我们来说应该是一个好的开始,可惜出风头的事情全让中国人抢了。
更让我感到不快的是,阿兹特克人这一次送来的礼物之中,也有属于我的一份。但却被中国人毫不客气地截了下来,把其中的两只黄金小酒杯据为己有,然后给了我四只彩色的中国瓷杯作为补偿……
好吧,我承认这些彩瓷茶杯确实非常精美,华丽的釉彩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杯子外壁的装饰图案并非简单的曲线和直线,而是栩栩如生的花草、麦穗、葡萄和苹果。在杯子的下面,还有配套的漂亮茶碟和彩色丝绸软垫。如果能够把它们拿到里斯本、佛罗伦萨或者任何一个商业发达的欧洲城市,绝对可以卖出远远超过那两只黄金小酒杯的高价……但中国人这种不告而取的蛮横做法,还是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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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9年11月6日,我们沿着湖岸的一条夯土大道继续前进,沿途都是整齐的农田和菜地,非常漂亮和富庶的城镇村落,随处可以看到宏伟坚固的石头建筑。
这些石头房子有些建造在湖滩上,有的甚至建造在湖水中,石屋的墙壁上大多涂着白色的石膏,绘制着彩色的装饰图案,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意大利城邦的富豪别墅。
由于中国人继续慷慨地派发粮食,跟着他们一起混饭吃的印第安人越来越多,初步估计已经超过了十万。一些打扮体面的酋长头人也来觐见,向文德嗣公爵诉说了阿兹特克人对他们的盘剥和敲诈,尤其是每一年都要进贡给阿兹特克人许多健康的小伙子,供祭司们在神庙里残忍地杀掉祭神,让他们既屈辱又悲痛。
其中有一次恰好我也在场,于是就顺势表示了对他们的同情和对阿兹特克人的愤慨。
那些印第安人自然对此颇为感动,但中国人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慢吞吞地跟我说,就他们所知,西班牙王国在加勒比海各个岛屿殖民地对印第安人做的事情,恐怕比阿兹特克人还要残酷很多倍——至少阿兹特克人没有把他们屠杀到亡族绝种。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中国人说的是事实,在加勒比海上,我们把好几个岛屿的印第安人都杀戮一空。但这不过是一些没有受过洗礼的异教徒,甚至还是蒙昧而又残忍的印第安土著,他们也能算是人吗?
只有死了的异教徒,才是最好的异教徒,这是从十字军时代以来就被我们坚信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