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奇娜家的隔壁,那家原本灰扑扑的小杂货铺,此时已经被装修一新,换上了新的门联和牌匾。上联是“开业优惠大酬宾”,下联是“吐血跳楼大甩卖”,而横批更加劲爆:“全市最低价,绝对最便宜!”
——很显然,这就是王秋等诸位现代穿越者开的杂货铺子。
为了做好这第一单生意,王秋他们预先在街头巷尾张贴了许多小广告,又做了好些传单,临时雇了一群报童到处分发。传单上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就是把杂货铺门前的对联和横批抄了一遍,再标上开业的日期时间,然后为了增强说服力,又附了一份主要商品价目表:一块半大洋的热水瓶,五块银元的高倍望远镜,十块大洋的手表,一块大洋的闹钟,半块大洋的打火机,二十个铜元的放大镜……
——古往今来,中国人一向都有喜欢占小便宜的习惯,经常有些家庭妇女看到某样东西特别便宜,也不管自己家里用不用得上,就兴高采烈地买了一大堆,然后放在家里屯着。
因此,当这家“全市最低价”的小杂货铺开业之后,那生意当真是很快就火爆到“卖疯了”:
“……两只铁皮热水瓶,不要印花的,要印着西湖风景、三潭映月的那种……给,刚好三块钱!”
“……铝合金饭盒三只,大号、中号、小号各要一样!再来一只中号的搪瓷脸盆!”
“……十块钱的手表给我来一只,要黑色的……这手表是什么牌子的啊?这商标怎么从来没见过?”
“……唉哟,老兄,当然是美国那边的小公司啦,如果是什么瑞士名牌手表的话。还会这么便宜吗?”
“……这种一块钱的闹钟给我来十只!老板,俺这回买了这么多,给打个折不?”
“……这位仁兄啊!一块钱一只钟已经很便宜了!这可是带闹铃的!您可以到别处看看,就是最黑心的当铺里给估的价都不止这个数!就算您不买,还有的是人想要!后头还在排队呢!下一位!”
“……我要半斤金币巧克力。还有那个什么‘雪饼’也来三两。对了,这雪饼是甜的还是咸的?”
“……呃,怎么说呢?我这雪饼既是咸的也是甜的。”
“……???”
“……具体来说,上面的白色糖霜自然是甜的,但雪饼本身是咸味的。”
“……你们这店里的点心还真是奇怪……”
……
一天的杂货买卖做下来之后,王秋和马彤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上海话水平大有提高。从原本的磕磕巴巴变得异常顺畅,尤其是骂人的水准更是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不过,临时从金宅来帮忙的张妈,似乎在骂人方面更有天赋……
等到大上海的华灯初上、夜幕降临,在挂出了“休业”的牌子,放下了店铺的门板之后。王秋才摸出一只计算器,算了算账本上的数目,发现光是第一天的营业额就达到了三千五百多块大洋之多,不仅赚回了办货的成本和租赁店面、办理执照的租金,剩下的纯利润也有大洋八百多块,几乎称得上是暴利了。
然而,马彤却只是对此撇了撇嘴。“……才这么一点儿钱……之前哪一次穿越不比这个赚得多?”
——不得不说,通过前后几次获利丰厚的跨时空冒险,城管犬牙国际纵队的众人都把胃口给养刁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马彤学姐,像这样一个作为销售终端的小杂货铺,本来就是占领不了多少消费市场,也不可能很快发什么大财的。我们开这个铺子,本来就只是为了搞一次市场实践。”
看着马彤不甚满意的表情,王秋笑着屈指弹了弹手中的一枚银币,听着它发出“嗡嗡”的清亮震颤声。“……这点利润对目前的我们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而真正的收获则在于,旧上海这边的市场需求已经被初步摸清楚了,咱们带来的这些东西,可以确定在本地都能卖得出去。不会遭到消费者的抵制。”
说到这里,王秋忍不住就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再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寻找经销商,发展下线,再让经销商去找几十个代理,把价值一两千万大洋的货物一口气统统发出去,反正咱们这些商品都是货真价实的,绝对不愁没人要……唉,跟之前那些物流速度缓慢,贸易规模有限的古代时空相比,民国时代的中国乱归乱,好歹也已经进入了市场经济时代,仅仅上海一地,就是四百万人的市场!比之前我们穿越亚瑟王时代的全英国人口都要多了!更别提还有整个江浙地区和长江流域的市场有待开发……”
然而,正当王秋越说越起劲,兴高采烈地遐想着未来“钱景”之际,却突然听到一阵“梆梆梆梆”的敲门声,然后就听到门外有人操着一口上海话高声喊道,“……开门!开门!里面有人在么?”
王秋等人听得面面相窥,一时间没人吭声,外面的人又喊了一次,接着就更加用力地砸起了门板,把那几块木板敲得咚咚直响,眼看着都快要断了,而对方嘴里喊的话也更不客气:“……明明瞧着里头还亮着灯呢!难道都死了不成!别以为藏在里头不吭声就没事了!快给本大爷出来!小心咱们放火烧了你的破店!”
眼看着这一劫是躲不过了,王秋只好检查了一下身上的防弹衣,然后揉了揉脸,起身打开了店门。而索尼娅,马彤、金奇娜、杨教授、小鸟游真白也分别摸出枪械刀斧,各自戒备着以防万一。
一开门,就看着外面聚集了五六个身穿黑衣的混混,在王秋眼中他们的个头都挺矮,应该都是南方人。
而领头的那家伙更是五短身材、尖嘴猴腮。但却一脸的蛮横之色,而手里还滴溜溜地转着两个铁球,一看就很有黑帮大哥的风范……此时此刻,即使看到店里的人个个都拿着家伙,这位大哥也是一丝不惧。反倒在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用傲慢的口吻问道:“……哪位是老板?”
王秋回身看了看满屋子的“老弱妇孺”,只好翻着白眼站了出来,“……我就是老板,本店已经打烊了!”
“……唉,这位老板。咱们也没啥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谈谈生意。”那位大哥转着一对铁球说道。
“……我们这里没什么生意可谈。几位还是请回吧!”王秋断然拒绝了对方的纠缠。
——根据在现代社会的一点浅薄经验,他深知在对付流氓的时候,绝对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否则只要你软弱了一次,让他们以为你是个可欺之人,那之后肯定会跟来没完没了的麻烦。
然而。旧上海的混混可要比现代中国难缠得多,“……没什么生意可谈?这位老板说得也太绝对了吧!白天的时候,你们这小店可是门庭若市,想必一定财源滚滚吧!”他皮笑肉不笑地“恭维”说。
“……不过是赔本赚吆喝,打响一个知名度罢了,真的没啥生意可以和你们谈的。”王秋依然不松口。
“……呵呵,这位老板。话说得不要那么绝对嘛!须知这世上总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我们只是想和老板您一起发财而已。看您这杂货铺子生意兴隆,现在的世道这么乱,老板就没有想找几个人帮着守护一下。万一闹出什么火灾,或者有坏人来捣乱,能够有人帮忙,总会要好一些不是?”
这位大哥一脸“矜持”地说着威胁的话,神态和语气却很是诚恳,简直就像是老朋友的真情关怀一般。
……这帮家伙果然是来收保护费的,莫不是传说中那位青帮大佬杜月笙的手下?
王秋一脸无奈地想着。但嘴上却依然是绝不退让:“……哼,若是有什么麻烦,我们自己也能对付,就不劳烦你们几位了!”为了增强他的说服力,站在后面的索尼娅政委还刻意板起脸孔。“啪”地一声把手枪拍到了柜台上,试图让对方明白“点子扎手”,最好知难而退……可惜似乎效果不彰。
——只见这位混混大哥挑了挑眉毛,对这位金发毛子少女的威胁视而不见,反倒是流露出一副色眯眯的神情,浑不在意地对着索尼娅调侃起来,“……小姑娘,玩枪可是很危险的,小心伤着自己哟!而且,在上海这地方,一行都有一行的规矩……”他瞟了王秋一眼,然后淡淡地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这位老板应该不会不明白吧!有很多事情,是没法光靠打打杀杀来解决的……”
说罢,他便丢下一张拜帖,这才扬长而去,“……大后天中午宝月楼,请老板来喝一杯茶,过期不候!”
而其中的一位跟班小弟在离去之前,还恶狠狠地威胁说,“……希望老板把眼睛放得亮些,不要以为随便拉了个洋婆子傍身,就敢不来赴会。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哼哼——”
对于这一场天降横祸,王秋等人全都是一愣一愣的——当然不是感到害怕,而是有点想不通。
“……不是说这年头的中国人最怕洋人吗?”王秋瞟了一眼索尼娅,有些纳闷地嘀咕说,“……咱们这边可是连手枪都拍出来了,这旧上海的小瘪三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直比地下党还要坚定?”
“……你说的那是国家与国家、政府与政府之间。军阀和官府可能是对洋人惧怕到了骨子里,但这大上海的地痞混混又没啥拖累,可不见得会怕洋人,说不定还喜欢把洋人当肥羊来宰呢!
记得去年春天的时候,就曾经有位美国富豪家的漂亮小姐,在上海旅行时被青帮的人下药迷晕了拐走卖进窑子,等到最后被侦探社的人救出的时候,人已经疯疯癫癫,还染上了毒瘾和花柳病……”
金奇娜撇了撇嘴,“……21世纪的时候。美国公民还不是在全世界各地到处被绑架、被劫持,被砍头?事实上,按照上海这边的行规,这帮家伙刚才没有砸了咱们的店,就已经算是在给洋人的面子了。”
“……说的也是。”王秋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有道理——霸主强国公民固然在国外到处受人敬畏,但同时也会被视为能走路的大钱包——于是就换了个话题,“……那么,这帮小瘪三到底想要敲诈些什么呢?”
“……什么意思?当然是想要问咱们勒索好处和收保护费了!”金奇娜答道。
“……这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他们想要多少?是不是每个月给他们一笔钱,跟交房租似的?”
“……这事儿得碰运气。如果运气好的话,只要逢年过节给一份礼金,马马虎虎也就能过去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呵呵……那咱们的杂货铺里,就会多一个专门吃闲饭搞破坏的‘白相人’了!”
金奇娜苦笑道,“……我之前投稿的那家出版社里。就曾经有这样一个家伙,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不知道给出版社惹了多少麻烦,闯出多少祸事,造成了多少损失,但就是没人敢开除他。亏得去年刚上任的新主编是个有本事的,在黑白两道都有些人脉。通过上上下下好一番活动,才把这个混蛋给撵了出去……”
——原来,这年头上海各种帮派势力之嚣张霸道,已经到了“隐形政府”的程度,国民党的上海市政府都不如他们说话管用。哪怕是最普通最本分的小老百姓,也不得不在各种黑帮的淫威之下战战兢兢。在这种背景下,如果有谁硬是不肯巴结黑帮的话,被打断手脚都还是轻的,更惨的是被装麻袋丢进黄浦江。
举个例子来说,此时上海几乎所有的招工市场都被帮派(主要是青帮)包揽。企业必须给这些帮派大笔孝敬才能招工,想要绕开都不行。有时候还得容忍这些帮派往企业里插进一帮吃闲饭的人,否则就会被砸(日本纱厂之类背景深厚的硬骨头例外)——这些不劳而获的工头,不但残酷剥削工人,从他们原本就微薄的工资之中抽走好几成甚至一半以上。其中有些人还能倒过来勒索敲诈自家老板,甚至挤走或干掉老板,直接把企业抢过来:没办法,在他们这些无恶不作的狠人面前,没背景的资本家其实跟被剥削的工人没啥两样。以及于在某些公司和工厂里,会出现工头对自家老板颐气指使、发号施令的怪现象。
总的来说,民国年间上海滩青帮势力之嚣张,已经达到甚至是超过了现代墨西哥毒枭组织的程度——至少墨西哥迄今还没有选出一位毒枭总统,而中华民国却有一个小瘪三委员长(蒋介石就是青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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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上海黑帮的敲诈恐吓,众人商讨了一夜,也没能最后决定该怎么办,想想反正还有两天,也就随它去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旧上海做生意需要克服的麻烦,似乎还远远不止黑帮这一项!
第二天,王秋他们的小杂货铺再次开张,生意依然十分火爆。可惜没多久就又有恶客上门——来了一个戴着瓜皮小帽、外貌精干巴瘦的老头儿,自称是上海总商会的代表。只见这厮举着拐杖倚老卖老,唾沫横飞地把王秋等人好像孙子似的教训了一顿,呵斥他们恶意倾销、扰乱市场秩序、不顾商界同仁的道义、擅自打价格战,事先甚至都没有“拜码头………总之就是违反了一大堆“潜规则”,因此责令他们尽快整改,补上那些缺了的“礼数”,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到了下午,又有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几个华人巡捕过来,毫不掩饰地张口勒索好处费,在获得了每人五块大洋的“孝敬”之后,还顺手捞了店里的几只闹钟,还把零食装满了各自的口袋才走。
上述这些麻烦,让习惯于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超时空城管们很是挠头。但是很显然,光靠打打杀杀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再说,为了日后的长期合作,他们也不能给作为“虫洞发生源”的金奇娜大姐惹来大麻烦——要是把黑帮、商会或者其它组织给得罪狠了,以至于有人闯入小学绑架了她的女儿金杏贞该怎么办?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小鸟游真白前首相阁下却提出了一条很有开创性的“新思路”。
“……就我所知,这世上的黑帮都只会找店铺收保护费,而不会给买东西的人找麻烦,对吧?”
对于小鸟游真白提出的问题,金奇娜这个“本地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如果黑帮的保护费都要收到每一个顾客头上,你让人家开店的还怎么做生意啊?”
“……然后,除了银元之外,美元、日元、英镑和法郎应该也都能流通吧?”小鸟游真白又追问说。
“……嗯,这几种外币在上海滩应该是能用的,毕竟这地方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算是外国人的地盘——当然,必须是国际货币,如果你拿苏联卢布或德国马克过来,恐怕没人肯认账。”金奇娜想了想答道。
“……啪啪!既然如此,这事儿不就简单了吗?首先,只是买东西的话,就能避开黑帮的骚扰。”
小鸟游真白开心地拍了拍手,笑得好像一只狐狸,“……其次,只要有钞票,我们就能在上海买到需要的商品……而对于我们来说,钞票这种东西,难道还需要赚吗?别忘了,我可是当过日本首相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