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港,工农红军第五方面军第十二军团阵地前沿。
前不久连续几天的突围战与阻击战,最终以工农红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企图救援蒋介石故乡奉化县的宁波国民党军队,非但没能撕开红军的封锁线,反而消耗了大批弹药和有生力量,遭到了进一步打击。
此时此刻,奉化的蒋介石旧居已经被插上了红旗,攻略周边县城的红军主力也再一次在宁波城外集结起来,将最后两万多名顽敌分割包围在北仑港、镇海港区和宁波市区的几个孤立据点,初步奠定了胜局。
但眼下死守宁波的俞济时,却还在咬牙苦撑,因为这里已经是浙江大陆的最东端,再往后退的话,就要下海了——而工农红军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发起总攻,把这股最后的顽敌统统赶下海去喂鱼。
深夜时分,硝烟散去,月亮已经下山,远方的敌阵被掩蔽在黑暗当中,渐渐地看不见了。成群的红军战士们从壕沟里走出来,按连排班在开阔地上坐好,准备接收补给和用餐休息——人虽然很多,但并没有生火,只有些家伙举着蒙了布的手电筒,吃力地推着小车、扛着箱子,在人群之中预留的通道奔走。
“……二十……八!”借着些许的微光,可以看见一个战士把一个弹匣抱在怀里,笨拙的两手吃力地在上面忙活着。“……二十……九!”他长出了一口气,把弹匣递给身边的人。“班长!弹匣装好了!”
“……嗯。好了。”班长应了一声,接过弹匣。随手从面前一个纸盒里又摸出一颗子弹,咔嚓一下装进弹匣里。“……马上要打大仗了。必须放满三十粒,以防万一,压弹簧就让它压着吧。”顿了顿之后,他又说道,“我说狗剩啊,你这个上弹的手法不行,还要好好练练。”
对于班长的训斥。名叫狗剩的小战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地笑着,“……那个……班长,俺又没有冲锋枪。要不您跟连长说说,发给俺一把,俺一定天天练,保证练得滚瓜烂熟。”
“……美得你了。等你当个二三年兵。当了班长再来说话吧。”班长说着把弹匣插进胸袋里。他的军装上有六个可以放弹匣的长口袋,其中五个已经装上弹匣了。
“……二三年?俺看这革命胜利已经用不上二三年啰。”狗剩从地上拿起装子弹的纸盒,递给班长。“……等打完这一仗,解放了全浙江,俺就带班长回家里去吃好的。俺们绍兴的黄酒可老香了!”
班长把子弹盒收进挎包,又从旁边一个筐子里摸出两个木柄手榴弹。把一个递给狗剩。“……绍兴黄酒?那可是有名的土特产啊!听说要在地窖里埋上几十年才好喝,是吗?”
小战士狗剩顿时嘿嘿地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夸张,这年头兵荒马乱,能窖藏个三五年就不容易了。”他把手榴弹的防潮盖拧下丢回筐子,又把手榴弹仔细地插到自己腰间的袋子里。“……俺家里有一坛子窖藏了三年的老酒,还有俺们镇上那家太白酒楼的酒糟鱼做得可好吃了!到时候包您满意!”
“……那就先谢谢啦!”班长点着头。“……等以后红军打到了我的河南老家,我再请你吃河南菜!”
“……哦?班长你是河南人?”小战士狗剩有些惊奇地问道。
“……是啊,我以前是鄂豫皖根据地的。”班长一边说着,一边又把一个手榴弹放进腰袋里。“……要说咱河南菜,那就数烩面。顶好的面,要用羊汤。羊骨头和鸡骨头放锅里熬透了,看着油星子都起来了,一直熬到汤白了,下羊肉。然后,下面,下粉丝、木耳、黄花菜、煮到烂。多放羊油、辣椒。”他有些怀念地抬起头来,“……哎呀!那个油汪汪的,面那个软那个滑。汤那个香。隔几条街都能闻到味……”
听着班长的描述,其实从小也没吃过几次好东西的狗剩,顿时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正在这时,他们都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由远至近。好像是有人抬着几个洋铁皮桶过来了。再接下来,就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喊:“……开饭了!开饭了!同志们抓紧时间吃饭!”
早已饥肠辘辘的狗剩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麻利地拿出自己的饭盒举在胸前,等着炊事员给他打饭。只听得叮当一声,又是咚的一下,一大坨香喷喷的大米饭就落入了他的饭盒,让小战士不由得把鼻子凑上去闻,“……哎,别凑上来,当心鼻子!”当啷一下,饭盒又添了好些分量,一股浓烈的肉香扑面而来。
——诱人的肉香里混杂着香料的香味和辣椒的辣味,让小战士不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那简直不是汤汁,而是油水。一股咸咸的、辣辣的鲜美味道,正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哟,这是……梅干菜炖肉!不是那种骗人的面团子,是真的五花肉!”
面对这一份油水十足的美食,小战士狗剩当即就欣喜地叫了起来——他之前被人忽悠进红军队伍的时候,那位招兵的大婶可是拍胸脯说什么当了红军之后,就一定顿顿能吃饱,天天有肉。可是等到参军入伍之后,常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狗剩就十分纠结地发现,当了红军之后确实是顿顿能吃饱没错,但问题是……只要尝一尝就知道,那种被当成肉食拨发下来的“火腿肠”,根本就不是真的肉啊!
——后世中国地方小厂的劣质火腿肠,基本上都是用淀粉、大豆蛋白、劣质的动物油脂和各种屠宰场里丢弃的下脚料,再添加上大量调味剂和防腐剂之后做成的。只能骗一骗嘴巴和肚子而已。
虽然这年代的红军战士普遍吃苦耐劳,啃树皮野菜都是常事。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吃多了也就知道了这火腿肠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当然,就算是精细的淀粉,在这个悲催的年代都已经是高档食品,所以大多数战士还是凑合着把它当肉吃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会对真正的肉食充满渴望和期待。
所以,对宁波发起总攻之前的这一顿梅干菜炖肉,实在是让战士们喜出望外、士气爆棚。
“……不要吃得太急,那边有热汤,还有煮番薯。不够的自己去拿。随便吃!”炊事员继续嘱咐说。但大家都没有再吭声,人人都在埋头苦吃,只听见一片丁零当啷,夹杂着大口的吸溜和吧唧声。
——犹如风卷残云一般,狗剩飞速地干掉了自己那份颇有油水的饭菜。接下来,他抹了抹嘴,拿起自己的茶缸。又拿起班长的茶缸,猫着腰跑过去打了热汤,又往兜里揣了几个番薯才回来。
汤里似乎放了紫菜和虾皮,热乎乎的,一口下去整个身子都舒坦了。狗剩就着汤把番薯吃完,又仰头喝完了汤。终于舒坦地打了个饱嗝。正当他打算起身的时候,却被班长拉住了。
“……马上就要打一场大战,生死由天,我这里还藏着一点儿好东西,就没必要留着了。”
班长召集起了整个班的战士。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圆罐头,神神秘秘地炫耀说。“……这是我从上海带来的红肠罐头,比那些吃不出肉味儿的什么火腿肠可是强得多了,今天就拿来给同志们加餐吧!”
——不得不说,班长珍藏的这个罐头果然不同凡响,一用刺刀打开,立刻有一股浓烈的肉香飘出来,还混杂着果木的烟熏清香。罐头内有四根小小的红肠,肠衣呈均匀的枣红色。切开后,瘦肉色泽火红,肥肉色泽雪白,肉香、油香混杂着大蒜香味,令人口水直流。由于人多肉少,每人只分到了一片红肠,有人把分到的红肠切碎了拌到饭里,也有人把红肠含在嘴里,久久不肯下咽。
正当狗剩嘴里叼着一小片红肠,准备前往出发阵地集结待命的时候,班长却突然喊住了他。
“……李狗剩!咱们这一次的职责是什么?”
“……报告班长,俺们这次是突击组!”狗剩赶紧咽下嘴里的红肠,开口答道。
“……突击组的任务又是什么?”
“……捣毁敌人作为火力支撑点的三个地堡。俺们要保证肃清敌人,为大部队的进攻打开通道!”
“……狗剩,你听谁指挥?”
“……俺听班长的。”
“……要是班长没了,你听谁的?”
狗剩略微迟疑了一下,“……听,听副班长的。”
“……副班长也没了呢?”
“……听小组长的。”
“……很好,狗剩,你要记得一条,不管哪个不在了,咱们都要往前冲。一定要完成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
狗剩一本正经地行了个军礼,转身走向了阵地,他决心在今晚冲锋号吹响的时候,一定要冲在最前面。
然而,他注定再也听不到今晚的冲锋号吹响了。
——因为,他才走出没几步路,伴随着一阵撕裂空气的尖啸,一团巨大的火焰就在前方骤然炸开,炙热的风暴霎时间横扫过大地……片刻之后,才有沉闷的炮声从远方的海面上隆隆传来。
紧接着,一发又一发的炮弹在宁波北方郊外相继落下,猛烈的炮火把天边打成一片白昼。每一次重炮的轰炸都像是一柄大锤敲在战士们的心头。四周似乎到处都是烟焰焦天,火浪狂舞……下一刻,攻击阵地上的某座弹药囤积点被击中了,无数弹药相继爆炸,让夜幕中亮起了一簇冲天的火树银花。而新兵甚多又猝不及防的红军战士,此刻则活象是热铁板上的甲虫,正在被炸得到处乱窜,完全失去了基本的秩序。
在这种情况下,狗剩他们的突击组自然也被炸散了——在一阵此起彼伏的爆炸之后,他们身边就到处都是冒着余烟的焦黑弹坑。在泥土草木被翻卷过来的弹坑边缘。散落着无数布片、枪械零件和人的残肢。几个幸存者呆呆地坐在弹坑旁边的焦土上,失神地注视着炮弹飞来的方向。一时间简直不知所措。
一片混乱之中,晕头转向的李狗剩同志,突然发现班长似乎正在自己的身边说着什么,但他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借着闪烁的火光,他才勉强看清了班长的嘴型:
“……后撤!隐蔽!”
“……左舵30,航速十二节。”
“……已发现中国政府军设置的航标灯,即本舰队对岸炮击的第一个校正点。”
“……左舵50。主炮塔射击准备,装填高爆弹!”
全封闭炮塔里的水兵调整好了引信,把炮弹送入直径356毫米的炮膛,然后咔嗒一声合上了炮闩。
“……各炮塔炮击准备已完成!”
“……继续待命,等待下一步指示!”
美国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的舰桥上,年过六旬的美国亚洲舰队总司令,白发苍苍的弗兰克.厄珀姆海军上将。正拿着一副军用望远镜,皱眉打量着夜幕下的朦胧海岸线——那是宁波的镇海港区。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海军宿将,厄珀姆上将当然非常清楚,对于自己的战列舰队来说,在白天展开对岸炮击的效果肯定比晚上更好,至少可以出动水上飞机来观测战果、校正射击数据。使得命中率更高。
无奈眼下驻守宁波的中国政府军实在无能,已经被中国的布尔什维克们给打到了濒临解体的地步——根据那位守军司令官的哀求,如果不能得到美国舰队的有力支援,他的部队恐怕连这个晚上也抗不过。
所以,厄珀姆上将只得率领他的舰队连夜出动。对围攻宁波的红军阵地进行远程炮击——幸好,中国的布尔什维克根本没有海军。无法对驰骋大洋的美国舰队构成任何威胁——只要当心一些,不要偏离安全航道,导致战舰触礁或搁浅,那么舰队的安全就绝无问题……索性就当是一次夜间打靶训练吧!
果然,随着出击命令的下达,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仗的美国海军官兵全都欢呼起来,兴奋得仿佛喝醉了酒——虽然一边倒的对岸炮击不如舰队战那么刺激,但毕竟可以吹嘘自己打过仗了,而且也不失为捞取功勋的一条安全捷径:不管怎么说,在属于军人的圈子里,打过仗和没打过仗的区别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距离目标地点一万两千五百米,进入预定发射距离,预备——”
伴随着舰桥工作人员的高声通报,厄珀姆上将转身抓起了通话器,沉稳地发布了命令:“开炮!”
下一刻,三万二千吨的“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剧烈抖动了一下,舰上十二门356毫米口径的巨炮齐声轰鸣,喷出长长的眩目烈焰,吐出致命的钢铁弹丸……接着,跟在后面的“内华达号”战列舰和”俄克拉荷马”号战列舰也相继开火,进行对岸齐射——重达半吨的炮弹在空中划着弧形弹道,呼啸着落到远方的陆地上,立刻腾起一丛丛火光。又过了将近一分钟后,隆隆的爆炸声才传到了舰队官兵的耳朵里。
这时,由预先登陆潜入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成员,设置在岸上高地的临时炮兵观测站,已经在国民党人员的协助之下,测出了战列舰弹着点的偏离,并且立刻用无线电向旗舰“宾夕法尼亚号”报告了最新数据。于是,在第三排炮打过之后,厄珀姆上将索性命令各炮:“……参数无修正,各炮二十发急速射。开炮!”
于是,美国舰队就这样缓慢地航行,不停地朝西方的中国大陆倾泻钢铁和火药,隆隆炮声在海面上不断回荡,就犹如上个世纪的鸦片战争和中法战争时代一般……在这一条条弧形弹道的终点,一朵朵绚丽的火光接连腾起,随即橘红色的火焰更是连成一片,熊熊烈火把大地和天空都映得通红。这片连绵的火海之中,还不时闪过雪亮的爆炸强光,无数明亮的火点溅射到空中,犹如新年晚会上施放的烟花一般……
看到如此激动人心的壮丽场面,每一艘军舰上的美国水兵们全都挥舞着帽子,高声地喝起彩来。
随着这支舰队的继续行驶,战舰与岸上目标之间的距离被不断拉近,于是,三艘美国战列舰侧舷的副炮,也投入了这场狂欢般的射击,接下来跟着开火的,还有参加行动的各艘巡洋舰,甚至是一部分驱逐舰……数不清的高爆弹和燃烧弹呼啸着向敌阵飞去,钻入那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的海洋,让这把火烧得更加炽烈。
与此同时,伴随着这一轮对岸炮击的顺利进行,舰上各处的扩音器里传来了嘹亮的军乐,激励着水兵们打得更加起劲,也让弗兰克.厄珀姆海军上将满意地摸着胡子,露出一丝略带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