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无痕过山海,凌云意气未曾消,正待红尘杀形骸,麒麟横刀来相邀。
迦云真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冷冷淡淡,凛凛森森,指了指锁龙大营的方向,“若是郑景星知道,他此来西极暗合因果,不知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昨日风水二部妖军与金玉麒麟悍然一战,看似没能落下南域的麒麟道子,却意外有了别的收获,甚至让见多识广的第七明凰都为之失语。
两方都没有元神和妖圣上场,反而厮杀得格外惨烈,直到妖军主动撤退之时,剩下的四位妖王悉数重伤,还有两位妖王已被漫天雷海殛为了飞灰,水风二属大妖与龙家子弟撞在一处,杀得是难分难解,相互损伤都是不小。
风水二部妖军被搅得宛若一池沸滚的血水,战时折损超过了三成,在撤退之时又被对面死死咬住,导致最后一部分妖军未能撤回,被击杀在云界之下,总体陨落之数已然近半,可谓是元气大伤。
不过战果也是极其耀眼,随金玉麒麟出战的龙家子弟,有三成已然血洒于天风之中,再没有生归南域的可能。
仅以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来说,这样的折损可谓是骇人听闻,足以让元神皱眉,令妖圣无语。
但随后的发现却是让迦云真、第七明凰、琨蛟妖圣欣喜若狂。
“没想到金鳞化龙的因果碍难却是在龙家身上。”
琨蛟妖圣沉沉叹息一声,语气中的意外丝毫不加掩饰,以真凤逆转生死的大神通为基,推演所得的法门,可以纯蛟性化真龙,不过既然是逆天而行,又岂会没有因果碍难。
云真和第七明凰全力遮拦,不敢让西极各宗察觉到这等谋划,顺利吞噬了六位龙宫灵王的气运,让琨蛟妖圣生出了六片金鳞。
虽然起步极其艰难,但至少已经有了成功的希望。
“是啊,六位灵王的气运才堪堪凝出六片金鳞,本以为要化蛟为龙,至少也需要数千近万年,方能够凑齐周天之数,不想一日之间,便成就了一百二十七片金鳞,实在匪夷所思。”
此时此刻天色正好,一抹明光穿过云层洒进殿中,落在第七明凰高挑曼妙的身姿上,恰好她转身出言,却是在她的英飒的凤目间,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就如一道轻薄似云雾的面纱,让人看不真切。
迦云真点点头,这金鳞化龙的法门虽然是明凰和蛟圣联手推演,但其中的玄妙勾连到龙血一脉的甚深之秘,谁也没想到,斩杀龙魂一脉的道子居然能勾连真龙气运,纯化蛟血,化为金鳞。
“根据情报,不算金玉麒麟,龙家此来西极的道子,共有五百三十七人,昨日随麒麟出战的有近四百人,是不是我们猜测的那般,倒也很好验证。”
说到这里,妖师不禁幽幽一叹,若真是龙血与龙魂不死不休,只能存一,倒是可惜了南域龙家一脉,不过这其中的纠葛,在那位龙家先祖叛离龙宫之时,便已生根发芽,算是陈年旧账了。
“昨日运气还算不错,风水二部妖军往复杀奔,沿途倒也卷了些人族道子回来,经过排查,其中有三个是龙家子弟,正好可以试试,以证龙血和龙魂冥冥中的因果勾连。”迦云真轻轻一个弹指,一股妖气向着殿外电射而去。
十数息之后,一团妖云猛然落到大殿的正中央,瞬间爆散为无形,显露出三个牢笼,三名修士萎靡地坐在其中,似是没有生息似的,双手和双足上俱有着沉重的枷锁,煞气和血符不时在枷锁上微微亮起。
第七明凰的凤目猛地一凝,凛凛杀意向着三个龙家道子冲刷过去,宛若九天冰河决堤而落,从头顶贯下,自足底涌起,三人的面容上霎时现出痛苦的神色,张大嘴巴似在呼喝,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不断冒出。
“既然远来西极作客,我这个主人却是有些怠慢各位,还请见谅。”
迦云真淡然笑了笑,眸子中甚是平静温和,“可能三位还不知道,我昨日已是和麒麟做过一场。”
“妖师?迦云真!”三位龙家子弟不由得神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待看到第七明凰的身影,三人的眸子中更是多出一抹恨意。
“你们的眼神我很不喜欢,是龙家欠了我,子子孙孙都欠,要怪就怪那混账叛了龙宫,怪那混账背了誓言。
浮斡那厮死了,眼下龙家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了么,让我看看,呵呵,居然还有蕴气,是来西极给妖王塞牙缝的么?”
第七明凰冷然出声,凤目轻轻一眯,三个龙家子弟已然再度吐出精血,几乎奄奄一息。
“老子蕴气怎么了?麒麟都没嫌弃我,轮得到你这个老妖婆来啰嗦?”龙望京咬了咬嘴唇,拼着浑身疼痛昂起头颅,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恨恨出声,“欠你个头,活该我家先祖看不上伱……”
第七明凰已然怒极反笑,抬手止住了迦云真的动作,冷冷的说道,“想激我杀你?无妨,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等会怕是你要跪着求我不要杀你。”
“要杀就杀,老子来了西极,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哪怕是焚身或炼魂,小爷都受着!要我求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记住,老子叫龙望台,负天下之望,正要登台一展风光。”
龙望台?迦云真笑了笑,噱头倒是喊得大,不过可惜,只能是金鳞化龙的薪材,若真龙还世,都找不出哪片金鳞是他所化。
“可惜老子那么多雷珠还没砸个痛快,倒是白白便宜你们这些率兽食人的混账了,不过麒麟既在,总有为我找回场子的一天,他说过,若我等死了,他不会有丝毫动容,但会为我等报仇,你们记得把脖子洗干净咯……”
龙望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眼下囚笼中的三人,他修为仅为蕴气,反倒还有点精神,甚至刚才第七明凰落到他身上的杀意都要刻意弱上几分,就是怕他经受不住。
其余两个龙家修士已然气若游丝,嘴唇嗫嚅着,却是吐不出任何声音,唯有听到龙望台骂得爽快,眸子中才多出一点点微弱的亮色。
妖师、明凰还有蛟圣似是没有听到龙望台污言秽语一般,只是静静看着另外两个垂死的龙家子弟,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猛然,其中一位龙家凝真忽然有了些精神,眼中神光微微凝起,费力地喘息两声,声音好似破败的风箱,呼哧呼哧,那凝真艰难地直起脊背,侧头对着龙望台弯了弯眼睛,仿佛在笑,似是已知泉路近,惜乎欲道珍重难。
日月里,龙吟处,幽幽风来,吹乱心有顾,回头成一笑,尽是死生别离处。
“杀……妖……”龙家凝真的脸上有着一丝潮`红,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向了妖师,指向了明凰,指向了蛟圣,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更有一些断续。
似是有些不满意,龙家凝真剧烈咳嗽了几声,似是要将心肝脾肺一并咳出来,几息后,他的脸上终于有着一抹轻松。
“杀妖!”烈烈呼喝骤然在殿中炸响,一抹精血喷向了空中,很是艰难方才抬起的手,带着沉重的枷锁猛然砸在牢笼中,只有那微曲的食指依然执拗地指向前方。
瞬间,两行热泪从龙望台的眼眶夺路而出,他艰难地直起身子,向着倒下的族兄躬了躬身,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张了张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从口形看得出是不断重复的两个字。
“杀妖……”
第七明凰不由得轻轻嗤笑了一声,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却是转头看向琨蛟妖圣,目光灼灼。
迦云真悠悠叹息一声,旋即笑着说道,“有那郑景星在,人族道子的心气都要高出不少,见贤思齐,倒是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话虽是玩笑话,不过明凰和蛟圣都在他眸子中察觉到了内疚,还有隐藏得极深的痛苦。
琨蛟妖圣自是明白妖师为何如此,曾几何时,化真妖廷也有这等煌煌无双的人物,那悍勇的风虎经过无数风雨,终是破开了前路,终其一生,无愧为一军统领,不惭为一廷妖皇。
诸多大妖和妖王效死帐下,其中不知有多少,是被风虎的无双气魄所折服。
妖师看向琨蛟妖圣,神情中多出一抹探询的意味,虽然早有判断,但能亲眼所见,也是极其难得。
琨蛟妖圣没有说话,沉默地伸出了右臂,靠向上臂的地方,正有一块黝`黑发青的鳞片,正在急剧变化。似立地成佛,披上锦斓袈裟一般,不过几十息的功夫,青黑鳞片已然化得明煌闪耀,金光灼灼,令人难以直视,虚空中仿佛有着隐隐龙吟,好似在咆哮礼赞,好似待破茧而出。
直到几息之后,金色光辉才缓缓收回鳞片之中,变为暗蕴的流金之色,运化不休,勾连成韵。
“看来确实是龙魂和龙血的因果,才共分了真龙气运,如今我等要在西极之地让真龙血脉重现于世,南域龙家是绕不开的,怪不得金玉麒麟会在这个时候插手西极,来还命昙宗的因果。
也就是说,眼下这杀局已然气运纠缠,每陨落一位龙家子弟,便能夺一分真龙气运,等凑齐周天三百六十五之数,金鳞化龙便成了。”
第七明凰的眸子中猛然爆发出惊喜,周身火韵都较平时浓烈了几分,似有些醺醺若迷。
“恐怕没这么简单!”
思索了片刻之后,迦云真微微摇了摇头,“真龙返世,本就是逆天之举,五百三十七个龙家道子,一个金玉麒麟,其中肯定有着绝大的风险。”
琨蛟妖圣断然接口,证实了迦云真的话,“不错,昨日变化太快,令我感应不及,眼下运起血脉神通细细探查,已然隐隐有着感知,若是化龙不成,我固然是身死道消,恐怕还会反噬蛟属一脉。
若是慢慢培养灵王,以万年来记,将金鳞聚齐周天之数,即便有反噬也能慢慢化解。但现在改为在杀局中夺取龙魂气运,便再没了退路。”
“有心算无心,难道五百三十七个道子中,还落不下三百多个?本就有六片金鳞,昨日就死了一百二十七个龙家道子,更别说这里还有三个,再杀二百二十九个龙家道子就够了!”第七明凰略一估算,当即目光不善地看向锁龙大营方向,轻轻`舔`了舔嘴唇。
迦云真微微摇头,语带遗憾,“不会有昨天那么好的机会了,昨日郑景星初战西极,各家不好插手,便是为了南域和西极的关系,此后锁龙寺和红袖香居绝不可能放任龙家道子出现极大的折损。”
第七明凰猛然一怔,旋即满是信心地看向妖师,淡然说道,“我明白云真的意思了,既然鲸吞不了,那便蚕食。”
迦云真抚掌点头,沉沉出声,“是的,琨蛟妖圣今日起就坐镇分锋岭,不再外出,避免暴露金鳞,也避免被因果牵扯,从而落入对面的算计。
其余妖圣尽数前往连云战堡掀起与虚天要塞的大战,以掩饰我等的真实目的。
对战锁龙大营就全权拜托第七明凰了,你和龙家有因果,便是偶尔发狠亲自出手,或是偶尔不顾面皮拿妖王和大妖换几个龙家道子的性命,也不会惹人怀疑。
煌煌日月之光,暗藏诸星微芒,只要将周天之数的金鳞凑齐,将蛟血纯化为龙血,哪怕有其它妖圣折损,都是我们赢了。”
妖师、明凰、蛟圣旁若无人地商量议事,直把龙望台和另一位龙家凝真当作死人一般,说话间,龙望台已然听得睚眦欲裂,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囚笼中。
不过,他不敢。
他不怕死,但若是愤然一死,换来得却是敌人的得意,甚至能靠他的死勾连真龙气运,他委实不甘心。
“麒麟……小……心……小心……”断断续续的话从龙家凝真口中吐出,似是满怀遗憾,似是心有挂牵,一滴混合着血色的泪水从他眼角轻轻滴落。
嗒!
泪水溅落到地上的声音微不可闻,就如龙家凝真在此身陨,无声无息,唯有那幽幽的提醒之声消散在虚空中,似是遗憾没有等到一个回响。
然而这性命换来的,却是金光再度在殿中耀起,化为了蛟圣身上的一片金鳞。
“你想活,还是想死?”迦云真淡淡看着龙望台,眸子中幽幽,没有半分心软与慈悲,唯有算计与冷意。
龙望台浑身筛糠似地瑟瑟抖动,过了几息,他的眸子中似是变得空白一片,缓缓用尽全力站直身子,“我想活着……我要活着看麒麟怎么收拾你们……”
“还是怕死,呵呵!”第七明凰冷冷笑了笑,“你跪下来求我,我就暂时留你一条小命。”
推金山倒玉`柱,龙望台当即跪倒在地,“我想活着,活着就有机会,就有机会看你们怎么死……我跪了,第七明凰,我不要脸了,你呢?”
“狗一样的东西……”第七明凰怒喝出声,灵台中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人的身影,那人也是如此,以最怂的态度,却做着最决绝的事情。
弃了龙血,弃了真情,弃了长生,也弃了她……
迦云真点点头,“好决断,第七明凰既然承诺,我也愿意卖她这个面子,五百三十七个龙家道子,不差你这个蕴气,你可以活,正好见证真龙一脉再度入世。”
下个瞬间,妖师已然消失在殿中,明凰和蛟圣一怔,却是沉默着同时消失了身形。
龙望台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咬了咬嘴唇,嗫嚅着叹了口气,“麒麟……”
此间恨,心裂碎,神通力惭难展眉,岂肯休,放下杀伐憔悴,麒麟既在,此心难灰。
……
“为什么不杀他?”第七明凰有些不解。
龙望台下跪与否,与杀不杀他并无关联,以第七明凰的决意,乃至和龙家的因果,根本不会在乎什么面皮,龙家元神都死在她手上,马上也会有一大批龙家道子死在她手上,区区一个蕴气,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妖师既然主动拦了下来,自然是有他的打算。
琨蛟妖圣倒是猜到几分,不由得微微颔首,心中更是有着一抹感慨,云真谋算极险,却是待人以诚,若要舍弃不会瞒你,若是做得到,更会务求万全。
所以哪怕明知有风险,却依然很多妖族愿意跟着他走,不离不弃。
这里面有风虎,有万妖军的一众妖王,也有他和焚南……
“行百里半九十,甚至倒在最后一步都有可能,既然还有余裕,便先藏一手底牌。
事关琨蛟妖圣的性命,事关反噬蛟属的因果,更事关龙血重返天地的谋划,到了最后,甚至一丝一毫的差距,都会变得如天堑那般难以跨越。
留着这个龙家的蕴气,也是留着一块最后的木板,到了那关键之时,天地难容则我自遮之,因果不渡则我自渡之。
有心算无心,郑景星以为我们要图谋他,其实我们图谋的,是龙家的道子,是龙脉的气运。”
迦云真微微一笑,昂起头颅看向锁龙大营的所在,似是大好局面尽在掌控。
人间多景秀,不止在金玉,不止在山川,更将望眼付天宽,不畏一程寒险,自有云遮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