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九章 父教子,妻说夫

没听懂。这就是三皇子回宫之后,在乾清宫见到皇帝之后,老老实实给出的回答。而对于这样一个厚道的孩子,皇帝在最初的一愣过后,却是哈哈大笑到眼泪都差点出来了。作为一个时不时戏弄自家儿子的恶劣父亲,他当然算到了陈献章可能不因太子到来而调整内容。

只不过,自己这个诚实且好学的儿子如此吃力,那些举人们就真的好到哪里去吗?

于是,笑过之后的皇帝冲着三皇子轻轻勾了勾手,等人愧疚地上前侍立在他身边之后,他就事无巨细地询问了一番今天去公学的情况。得知张寿非常体贴地介绍了陈献章的弟子梁储来给三皇子做讲解,自己又说出了一番很有见地的话,皇帝不禁饶有兴味。

他揪了揪自己的小胡子,再次笑了一声。

“张寿小小年纪,懂得真不少。而陈献章就如同朕那老师说得那样,确实有所坚持。毕竟,去了那么多人,若单单为了让你能听懂就改掉既定的讲学,只怕他也对不起自己的那份坚持了。只不过……他真觉得那些举子是冲着讲学去的,不是为了有个对别人炫耀的机会?”

三皇子也很赞同父皇的话,忍不住就小声说道:“所以,我觉得老师和我说得那些话,好像不仅仅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别人听的。是不是老师这样一说,别人就不会在外头乱评价一通,说那位白沙先生讲的东西晦涩难懂了?”

“没错,既然你亲口说白沙先生是会思考的人,那么,这些举人在往外传的时候,当然就会好好斟酌,因为深奥是一回事,对外头人承认自己听不懂,则是另一回事,那很丢脸。”

“只不过,陈献章如果想要借此来筛选合适的学生来传授他的学问,朕觉得恐怕有点难。你不是也说了,事后的提问环节,真正问到讲学内容的举子不多,更多的人都是自报家门,然后问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三皇子今天从听讲时就开始忍,听到别人提问时也在忍,此时在父皇面前,本来也想忍住这个疑问,可这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没错,父皇,儿臣觉得,那些举人们都是全天下的英才,儿臣听不懂那位白沙先生的讲学,这是因为儿臣年纪小,可他们也听不懂,难道他们没有真才实学吗?”

“还是说他们考出了举人,这是主考官看走了眼?可如果一地乡试主考官看走了眼,这还很正常,总不至于各地那些乡试主考官都看走眼了吧?而如果说乡试有猫腻,这就更匪夷所思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此言实在是有些臆测,可想想那时候听得满心迷茫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很多举子和自己似的满脸迷茫,但随着有人发现了他的注视,顷刻之间,那些犹如迷途孩子似的小眼神,清一色都变成了认真专心。

如果张寿知道三皇子的疑惑,那么他一定会语重心长告诉小家伙,这种情况和课堂上老师刷刷刷奋力板书,一回头却发现学生们一堆都在云游……不,神游天外,可一瞪眼之后却人人聚精会神是同等道理。虽说他如今在九章堂很少发现这种情形,但从前实在是见多了。

而皇帝同样被三皇子这话逗得乐不可支。但这一次笑过之后,他的表情却冷了下来。

“郑鎔,你要知道一件事,不论是科举,还是其他什么形式的考核,固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天赋才情能力全都相当卓著的人才,但不可避免地会选拔出另外一种人,那就是没有什么本事和能力,但唯独却很擅长应付这种考试的人才。”

“姑且也称之为人才吧,因为会考试,也是能力。而这种人,他的所有精力全都投入在考试上,投入在分析那些考官群体的性格、为人、文风等等因素上,投入在各种范文的模仿,各种时文大家的揣摩和学习上,投入在自己和本地以及天下各种才子的比较上。”

“这种人的文章也许很漂亮,文风甚至会很惊艳,但是,那篇应试文章的核心又或者说灵魂观点,并不是他的,因为他并不会去思考。但这样的人,真的就一点用都没了吗?”

见三皇子认认真真地思量着自己的话,皇帝就淡淡地说:“就如同都察院中有一批人,他只负责挑刺,不负责解决,因为他有挑刺的能力,而没有解决的能力。但是,能够说这些人全然无用吗?确实,有些御史是如同烦人的苍蝇,但他们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朝廷里的这些言官成了立仗马,只会唯唯诺诺,那么就是万马齐喑。简而言之,只要每一届考中进士的举人当中,能有十分之一的真正人才,那么这样的考试就是行之有效的筛选手段。因为如今的科举至少是相对公平的,比论家世,靠举荐之类的都要公平。”

三皇子沉默了一下,突然不服气地说道:“但那些并不擅长科举的人才呢?”

皇帝终于再次笑了。能够想到这样的问题,他自然感到欣慰。早年叛逆的他想到这个问题时,是已经微服在民间混迹了两三年之后,是他十五岁时候的事了。而现在,他选择的太子却还不到十岁,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曾经认为这个小小的孩子腼腆、羞涩、不善表达,可现在再定睛一看,人却如同一粒蒙尘的明珠,正被越擦越亮。他欣然点了点头,这才气定神闲地继续往下说。

“历朝历代以来,往往是开国天子英明神武,而后几十年以降,天子越来越平庸,最后不是操之于妇人之手……就是操之于大臣之手!”

“但这些平庸天子,也有人试图振作,摆脱陈规陋矩,奈何皇朝沉疴已深,自己不过中人之姿,却想要力挽狂澜,最终落得个笑话收场。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就是因为当一件事成了制度,那么,要想从其他方面推翻他,甚至加一个特例,哪怕天子出手,那都极其困难。”

“你以为你的祖父睿宗皇帝,之前的英宗皇帝,他们不想从别的渠道多收纳一些人才?举荐、寻访、征辟……他们其实用了不少人,但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没能适应朝廷这口大染缸,再加上别人的排挤、疏远甚至于陷害,立足艰难,索性就挂冠求去的占了绝大多数。”

“就比如陈白沙的那个老师吴康斋,一来因为你的祖父睿宗皇帝行事激烈了一些,而等到大位更迭的时候,朕还小,太后临朝称制,却不得不在某些地方和那些大臣虚与委蛇,中间颇有曲折,所以吴康斋这种名士,当然宁可躲在家乡不沾惹是非。”

“郑鎔,你需得明白,那些并非科场出身的人才,不是没人肯用,而是他们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才能在朝中立足,即便有人荫庇,但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而且,特例不是制度,可一可二不可再,所以这样的人才既是零零落落进来的,就很难和科场同年同乡似的抱团。”

父皇一次又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叫自己三郎,三皇子当然非常警醒。然而,当听到父皇最后这话,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好似抓住了一点什么,不禁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终于恍然大悟,一时大声叫道:“我知道了,所以父皇才会这么看重老师,因为老师虽说也常常有事请葛老太师乃至于其他人帮忙,但很多事情他都能独立扛过去!而且,老师的九章堂就不是特例,而是制度!”

“只要九章堂能够好好运转下去,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有别于科场的人才可用!”

“没错,没错,孺子可教!”

自己的苦心和用意完全被儿子察觉和理解,皇帝只觉得心情极好,一时忍不住抚摸着三皇子刚刚皱成一团的眉心,随即含笑说道:“而且,你的老师能够带出更多的可造之才,单单一个陆三郎,就已经值回了朕对他的支持,因为他把陆绾拉下了水。”

“所以,你无需质疑那些举人,因为良莠不齐才是正常,如若个个都是空前绝后的人才,你驾驭得住吗?至于他们的人品德行,那更不必苛求。虽然昔日曹孟德的唯才是举令饱受诟病,但是,科场考德行吗?不,考的只是经史,只要德行一般的人知道怎么装成好人就够了。”

“能够约束人的,从来都是律法!”

从一个陈献章起头,皇帝给自己的儿子上了一堂非常浅显的帝王学教育。而同样从陈献章起头,张寿在公学这一天课结束之后回到家里,对朱莹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这种讲学其实本来就不适合太子来听,可太子既然说请示皇上,皇上答应了,我就知道多半会有问题。果然,陈白沙作为老师,太认真,而太子作为学生,也太认真,这两个认真到顶真的人碰在一起,不像是张琛陆三郎碰在一起时会负负得正,他们两个……”

“那是要正正得负的!”

张寿见朱莹笑得花枝乱颤,明显是因为近朱者赤的关系,对于一些浅显的数学知识已经能够接受并了解,他自然大感欣慰,随即就说出了自己的预言。

“我估摸着,陈白沙的那个学生梁叔厚,如果明年会试杏榜提名,那么他说不定会被留京,但陈白沙本人,也许会进入慈庆宫讲几堂课,但十有八九会回去继续当他的白沙先生。我觉得,五年之后他再来,比现在留下好。”

朱莹虽说今天没有去公学听讲学,但张寿娓娓道来,她就仿佛是到了现场,因此托着下巴的她听得聚精会神,直到张寿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她才忍不住笑了一声。

“皇上是但凡遇到厉害的人,都想留给自己的儿子,想当初他其实也希望葛爷爷当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老师,只不过被葛爷爷给一口回绝了。后来他又找到了几个有本事的先生,可惜废后一个都看不上,一来二去他也就不管了。”

“现在皇贵妃那是只要皇上喜欢就好的那类人,太子又根本就不知道拒绝,就算你这么说,人也肯定会在慈庆宫至少待到明年会试之后。而且,皇上会把人塞到公学,你信不信?”

张寿愕然回望朱莹,随即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才恐怕是对的。他是从合理性去判断这样一件事,至于朱莹……最了解皇帝的她,很显然是从皇帝的性格入手做出的判断。

夫妻俩你眼望我眼,最后同时笑出了声。而笑过之后,朱莹就突然拖了个长音叫道:“对了,阿寿,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娘子大人有命,我自然无所不从。”张寿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却是连个条件都没提。

而对于这样的答复,朱莹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当下就立时把自己的那件事扔了出来:“海陵县主打算到女学来当一阵子学生,但她爹娘和四个哥哥不肯,她希望宋笨笨去求他爹娘,结果宋笨笨差点没被她的未来岳父和舅兄们打出来。”

见张寿顿时露出了不妙的表情,她就笑吟吟地说:“女婿出马都没办法,所以她就来求我了。她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总不能未来全都靠着丰厚的嫁妆饱食终日,所以打算先来学学,日后也在女学当个女夫子。打算把糖水铺子开遍京城的宋笨笨很支持她的想法。”

听到朱莹口口声声的宋笨笨,张寿忍不住替宋举人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然而,想想也就是海陵县主这种天之娇女,那才适合喜欢折腾的宋举人,他又不禁觉得这一对挺般配,因此他犹豫了一下,这才干咳一声问道:“话说江都王一家人为什么不同意?女学那也是太后资助的,那些女夫子也都是很正经的人啊。”

朱莹吐了吐舌头,随即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海陵那丫头说……什么针黹女红他不感兴趣,看帐算账她也不感兴趣,管家用人,她从小耳濡目染都会了,她要向我和叶氏学武艺。她就是觉得他们一家人都没有一个武艺好的,这样日后她的儿女实在是没个好榜样。”

张寿顿时陷入了呆滞状态,好半晌才满脸头痛地问道:“她就不知道,现在学已经太晚了吗?而且,宋举人支持她是什么鬼?他就不怕日后万一吵起架来,他被打得抱头鼠窜?”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朱莹那略有些幽怨的目光,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当即无缝衔接地继续说道:“不过身为夫君,也是该有让妻子得偿心愿的觉悟,更何况满门文弱,这样确实是不好……算了算了,好吧,这事情交给我,我回头去找江都王试一试。”

第八百三十六章 超强求生欲第二百九十四章 春光词话第五百六十八章 谁是奸佞小人?第二百七十三章 婚期何日第七百二十章 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第三百三十二章 民情汹汹第两百三十一章 冢中枯骨,绵绵情话第两百一十七章 选婿之后第七百四十九章 能说的都被老师说了第六百零三章 不走寻常路的大戏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养废物第两百一十五章 各有所爱,因人施教第七百零五章 巡弋,拦截第四百七十七章 天有多高,心有多大第六百七十四章 星象为虚,农事为实第一百九十七章 单摆和脉搏第四百四十五章 秋风扫落叶第二十六章 唱作俱佳第三百三十章 和你一起变老第四百四十八章 帝王心术第七百七十七章 揠苗助长,一呼百应第四章 美食解人忧第六百一十八章 人各有志不相同第六百七十章 纷至沓来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贵有自知之明第六百二十九章 今非昔比第六百八十九章 匪夷所思第五百一十三章 双重暴击第三百三十九章 没出路的武人第三百九十七章 述而不作?第五百章 今夕何夕第六百五十章 嫁妆,土木第三十一章 既见君子第八百七十二章 大阵仗第一百一十章 十万火急第二百六十三章 童言无忌第五百六十一章 雷霆暂消第四百四十五章 秋风扫落叶第四百零二章 祖制就是屁!第二百八十八章 乔迁见闻第五百五十章 天家好兄弟第七百三十一章 动之以理第四百二十一章 只讲规矩,不讲人情第三百三十一章 孝子顶罪?第六百零六章 一个都不靠谱!第五百一十四章 为女须强第二百五十九章 月明亦是杀人夜第二十二章 竹林深处有难题第五十六章 演技不过关?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期而遇第一百零一章 知道你听不懂第五百一十五章 魔音,兄弟第一百四十八章 揭幕第六百九十六章 陪罚站的小伙伴第七百一十七章 同心,异心第七百二十六章 奈何敌人就是渣第一百九十二章 死对头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刀阔斧第七百二十四章 近墨者黑?第二百六十九章 教不严,师之惰第七百一十六章 虎口夺食第四百八十一章 浪子回头今成才第五百一十二章 深坑第四百五十一章 忽悠和煞风景第三百九十一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第八百一十二章 家有贤妻夫省事第六百二十八章 好有道理第七百四十一章 绝世而独立第六百四十六章 疏不间亲第七十七章 我信了你才有鬼!第五百四十九章 抢先报喜讯第一百零五章 不简单第三百一十章 鲶鱼第六十章 葛府堵门事件第一百一十九章 差点进司礼监和领袖潜质第六百二十六章 强词夺理第八百四十五章 父子夜游第一百零八章 丈母看女婿第两百一十章 熊少年的书房第六百五十七章 排名大杀器第八百八十章 劫后第八百六十三章 惶惑第两百零七章 请君为试金石第五百七十五章 文华殿里话异邦第六百零九章 蹊跷第六十章 葛府堵门事件第三百三十三章 陷阱?都杀了!第三百一十七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第六百三十一章 负重前行第一百二十六章 看剑!第七百一十七章 同心,异心第三百二十五章 礼贤下士?第二十三章 拿钱砸懵你第两百二十二章 恤孤贫第七百六十六章 心有灵犀第七百六十章 分歧第二百八十四章 送饭和探病第八百四十九章 疑神疑鬼第八百四十一章 有心计和没见识第二百四十二章 慈不掌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