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东哈哈大笑:“不至于吧,太大惊小怪了吧!”
张帜说:“也许是怕有人利用这个做文章吧。对了,这事儿上头关照要保密,别再跟别人说了。”
沈旭东郑重地点头道:“你放心,我没人可说。”
稿子到了,张帜忙着去处理,沈旭东打道回府。
街上灯火通明,沈旭东心情好极了。虽然他没有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情况,却无意中听说了这么一件事,等于是拣到了一发炮弹,这可是难得的意外收获。他沉浸在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当中,心里盘算着怎么用这一发拣来的炮弹再给死去的温伯贤狠狠一击。尽管向一个死去的人发起攻击他也知道不够厚道,但谁让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把他坑害得那样惨,所以他不会因为他死了就轻易饶过他。沈旭东认为这也是温伯贤攻击无辜应得的报应,自己不过是痛打落水狗。
他等不及回到家,在出租车里就掏出手机,他怀着恶毒的快意,把电话打给了罗卫。
罗卫向来跟他狼狈为奸,一听这事立马幸灾乐祸地说:“平常他们整天廉洁奉公挂在嘴上,一个个装得跟人似的,背着我们不定得了多少好处!温伯贤抽屉里就有那么多钱,没放在抽屉里的指不定有多少呢,这帮人真是够黑的!我早听人说过咱们那几个头儿分钱分得凶得很,他们可是名声在外!他们这么胡来我看早晚要出事。”
沈旭东说:“可不是,明摆着这也不是温大爷一个人的事情,弄不好头头脑脑就要跟着这尊瘟神一块儿倒霉啦!”
罗卫说:“谁让他们合穿一条裤子呢!”
沈旭东用一种透露小道消息的神神秘秘的口气说:“我已经听说咱们报社高层有人夜不能寐了,没准这还真是地震前的预兆呢。”
罗卫说:“说不定咱们有戏可看了。”
结束通话,罗卫意犹未尽。他把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狐朋狗党孙美美。孙美美正在QQ上泡网友,她一听单位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兴奋得不得了,用分贝很高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好了好了,这下头儿们有得忙啦,再没工夫天天盯着我们总编室了。跟你说吧罗卫,这哪是一包钱,这简直就是一摊屎啊,这下徐达他们忙着给自己擦屁股还来不及呢!”
罗卫听了大笑,说:“谁让他们平常不把自己屁股擦擦干净的!”
孙美美说:“古人云‘未雨绸缪’、‘居安思危’,可那几个人哪有这般的远见卓识?都是些只顾眼前的人!”
罗卫感慨地说:“老话说‘一叶知秋’,这一包钱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要说这也是我们的血汗啊,想想我们又得到了什么?他们得真够可以的。”
孙美美说:“那是啊,谁让人家是领导呢!而且肯定还有许多事情是咱们不知道的。”
罗卫愤愤地说:“这帮子人啊,真是太黑了!所以段子里说把他们统统枪毙了没多少是冤枉的,隔一个枪毙一个有漏网的。”
孙美美听了大笑,说:“不过换一茬人说不定还不如这一茬人呢,不是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吗?咱们别替他们操心了,天不早了,洗洗早点睡吧。”
放下电话孙美美并没有马上睡觉,她忽然睡意全无。她觉得这么惊人的一个消息应该拿出来分享,于是打开信箱,写了一个E-mail,标题为“本报内参1号”,内容如下:
据可靠人士透露,今天上午已故副总编温伯贤的遗孀在他办公桌抽屉里发现大量未拆封条的百元大钞,显然与温生前收入不符。此事已在高层引起惊动。或许好戏在即,各位拭目以待。此事关系到本报社的声誉和形象,请各位注意严加保密。
她群发给了近二十位跟她关系不错的同事。她得意地想,明天一早这一定会成为报社的头号新闻。
早晨方文心在办公室门口掏钥匙正要开门,看见老马提着两壶开水满脸堆笑朝自己走过来。他扭过脸去,故意不与老马对视。昨天的事情他心里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想起来就觉得窝心。
老马看出方文心脸色不太好,却装得毫无察觉,径直走到他跟前,把一张瘦削的烟熏火燎的老脸凑过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问他说:“徐总让你去找他一下,你去了吗?”
方文心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没理他,打开门进了办公室。
老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用一种非常哥们儿的口气对他说:“还是去一下吧,啊?”
方文心突然回过脸冲老马说:“我不去!”
三个字就像一口痰一样直接吐到老马的脸上。
老马并没有生气,而是十分委屈地嘟囔道:“也不是我要你去的,是总编辑让你去的嘛!”
方文心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反问老马:“总编辑干吗让我去啊?”
老马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不是……”
方文心打断他说:“别说了,老马!一大清早的,你别来添乱,你让我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投入工作去好不好?你没看我有一大堆活等着干吗?”
方文心坐到电脑前开始忙自己的,不再理睬老马。老马很没趣,提着暖壶悻悻地走了。
一上午方文心就在办公室里闷着,一声不吭。平常他有个习惯,一到十点钟工间操的时候就端着茶杯这个办公室串串那个办公室逛逛,听听各种版本的流言,再散布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轻松一番。这天到了工间操他纹丝不动,沉着脸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总编室的人都看出他心情不好,只是没人清楚他到底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也不好问他,都躲他远远的,不去招惹他。
临近中午时分方文心才从椅子里站起来,把看完的一摞文件送回机要室。从机要室出来他看见李明亮正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远远地朝他招手。他走过去,李明亮面色和蔼声音低低地对他说:“有点事儿跟你说。”说着侧身把他让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金候高不在。李明亮的态度显得格外亲切,他没有像平常那样让方文心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而是和他一起并肩坐在长沙发上,似乎有点跟他平起平坐的意思。方文心赶紧侧过些身子,挪出小半个屁股,不敢满满登登地坐在沙发里。李明亮微笑着做个手势让他随便一些,顺手从办公桌上拿过中华烟请他吸。方文心头脑里的小齿轮喀嚓喀嚓飞快地转动起来,他猜想李明亮对他这般礼贤下士估计还是为了温伯贤抽屉里那些钱的事情,他没想到这竟然让领导们如此不踏实,心里更加憎恨老马连累自己踩上了这么一泡烂狗屎。
不过方文心心里倒一点也不虚。他想自己素来和温伯贤关系正常,领导没必要紧张和怀疑他会在这件事上对一个死去的人落井下石。至于温伯贤抽屉里的那些钱他也没有太当回事儿,他认为这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是学经济学出身的,对各门各派的经济学理论吃得很透,对人类经济生活中的规则和潜规则都比较了解,所以他并不认为领导多分些钱有什么不正常,拿徐达经常说的一句话说就是“领导同志多担着一份负责”,因此他们拿得多些甚至再多些也算是符合“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所以他的心放得很平。他甚至在晚饭桌上跟自己老婆都没有提起看到那些钱的事。他认为自己这么守口如瓶要是放在战争年代都可以去当深入敌后的地下工作者了,所以他面对李明亮相当坦然。
方文心吸着李明亮递给他的中华烟等着他开口。李明亮没有像老马那样开门见山,他先问了问这一天的发稿情况,头版头条分量足不足?特稿都有哪几条?专题大采写的稿件到位没到位?热点报道报的是什么?等等等等。方文心一一作答,忽然想到这一期值班的是副总编张帜,李明亮正轮空,这些应该不归他管,心里马上确定了李明亮跟他说这些不过就像外国人见面谈天气一样。果然聊了几分钟发稿情况,李明亮话锋一转,问他对报社下一段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和打算。方文心尽管头脑还算灵活,一时还真有点儿弄不清楚他这么问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他心里飞快地琢磨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自己没有仔细考虑过?还是把自己心里真正的看法说出来?或者用几句嘻嘻哈哈的玩笑话一笔带过?一时他拿捏不好这个分寸。突然他看见李明亮正用一种热切的眼神注视着他,马上明白了他问这句话其实不过是在向他传递某种好意,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忍不住有点受宠若惊。他热血一涌,仿佛听见了命运的敲门声。
方文心要说没想过这件事也不是真话。温伯贤突然去世,希望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不过他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在想,粗略地算一下报社里做着同样美梦的人至少不下七八个,而且肯定有人比他想得更急迫更热切。
每一次领导班子增补的时候总会有人蹦出来,到头来没能如愿坐上宝座又只得一点一点往回收,让大家白白看了笑话。这样的教训太多了,所以方文心在这方面一贯十分谨慎,也十分低调。他从来不冲在前头,而是尽可能不作出特别的表现。尽管他是总编室主任,和高层领导在业务方面关系最直接,打交道也最多,但他清楚自己不占任何优势。除了学历比报社的普遍水平高一些外,他也没有什么过硬的条件跟别人去比。他和几位领导也都走得不近,他从来不请他们吃喝,也不陪他们打牌,逢年过节也不去登门拜访。他仅仅就是上班下班,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他自己都知道这个样子想往上走是不行的。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太直了,比如每周评稿,参加的都是总编、副总编和各采编室的主任、副主任,别的人一般都是例行公事,说些表扬和捧场的话,敷衍了事,迫不得已说一些批评性意见也是字字斟酌,句句推敲,点到为止。——能到这个级别开这样的会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个个认为自己是行家里手,个个都有自己的一套,而且也都彼此顾忌。只有他不管这些,谁的稿子都敢单刀直入地批评,而且开口便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的话。他以为自己是“对事不对人”,当然这也是报社所提倡的,他认为自己是对报社负责,可是哪一篇稿子后面对应的不是具体的人?而且哪一篇稿子从策划选题到采写到编发到上版不要经过几道手?所以他等于还不止得罪了作者,里里外外得罪了一连串跟这篇稿子相关的人。而且他说出来的那些批评性的话就是总编副总编都是不轻易说的,而他因为“酷评”惯了,习以为常,张嘴就来。好在报社的同事不跟他一般见识,原谅他书读多了,头脑简单。事情过后他也能琢磨过味儿来,知道自己又过梭了,犯了傻,做了得罪人的事情。可是到下次再开这样的会时他又会忍不住说出犀利和有锋芒的话,就像旧病复发一样,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好在他对自己还没有失去正确的判断和估计,他知道自己除了说真话得罪人,自己在业务上面拔尖同样也是得罪人的。如果综合打分,自己未必如同级别的其他几位。那几位可都是人尖子,他们有能力,有手腕,会走上层,也比他会做人,而且人家始终没有停止过活动。因此,即使空出温伯贤这么一个位子,他心里全方位地一分析,觉得自己并没太大的戏,也就没起太大的想头。
“你当正处有几年了?”李明亮似乎不太经意地问他,那种故作随便的态度使他话里的意思更加明了。
“快三年了吧。”方文心故意回答得有些迟疑,好像记不大清楚,又好像不太把这个放在心上。
“沈旭东比你还早点儿吗?”李明亮身体略略前倾,很像是要跟他探讨一番的样子。
李明亮这么说就等于是在告诉他至少在他看来他与沈旭东有一拼,方文心心里不由呼地热了起来。沈旭东在处级干部这一层是相当有实力的,平心而论是最有实力的。他人很强势,业务也不错,家里又有背景,尤其是特别擅长密切联系领导,方文心并不觉得自己是他的对手。所以,李明亮把他们两个相提并论,让他觉得有一点意外,也有一点惊喜。
方文心谦虚地笑着说:“我比他晚好多呢,至少要晚三年多,我不能跟他比。”
李明亮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说:“什么叫不能跟他比?不过就是看怎么个比法了,我看至少在采编上你就要比他强许多。”
方文心尽管心里也这么想,不过却还是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
李明亮又一次朝他打开烟盒,让他自己从里面拿烟。方文心取出两支,先递一支给李明亮,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替他点上。
李明亮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眯起眼睛显得非常诚恳地说:“老温走得很突然,他的一摊事就丢了下来。我们几个人各有各的分工,现在因为他全打乱了,哪里有事就要顶上去。我们五个人要做六个人的事情,确切地说是我们四个副的在做六个人的事情,说实在话还真是有点儿手忙脚乱。我跟徐总提出过赶紧把领导班子补齐,这样对我们开展工作也有利啊。”他停顿了片刻,对方文心显得更加知己地说,“你工作一贯认真负责,这是大家都看到的。徐总对你也非常欣赏,好几次他都专门提到你。”
方文心听得心里十分受用,他很想听听徐达提到他是怎么说的,可惜的是李明亮没有了下文。方文心很快反应过来李明亮这么说不过是个策略,他只不过是抛出这么一句笼统的话,和他前面的话拼凑起来给他一个徐达对他印象不错的感觉,真正的目的也不在于夸他。
“谢谢谢谢!”方文心嘴上还是十分客气。
李明亮说完了这些半拍半推着他的肩膀,带点煽动性地鼓励他说:“好好干吧!”
方文心领会了他送客的意思,赶紧识趣地告辞。从李明亮办公室出来,他脑袋有点晕乎乎的,不过心里却并没有糊涂。心想李明亮就是有水平,难怪人家是报社里一人之下数百人之上的二把手呢!他从头到尾就没提昨天那档子破事,却把他封得死死的。方文心想如果常人使的是剑的话,李明亮使的便是“剑气”,手段可谓老辣。他不仅言左右顾其他始终不把事情挑破,还顺手在他面前悬挂上一只红彤彤的大苹果,让他觉得希望就在眼前,同时也让他自觉自愿地守规矩,老老实实做人,不乱说乱动,因为如果他不按规矩走棋他就等于在自毁前程。方文心实在没法不佩服他。他心中感叹哪像他妈傻X老马,什么话竹杆子一样直直地捅过来,让人把他烦死。方文心最受不了的就是老马拿他当个傻蛋,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用得着这么一遍一遍左关照右叮咛的吗?一个人一辈子谁都保不齐会撞上一两件不该他看见和听见的事情,方文心心说就是凭自己的修养和觉悟只要脑子没出故障肯定是不会往外说的。难道他不知道这关乎一个人的吗?他甚至知道这还不仅事关一个人的呢!老马真他妈把人都当弱协会员了,谁让他本人就是一弱智呢!方文心认为老马根本不了解他,而且凭他的理解力也永远不可能懂得他,想想自己还老跟他在一张牌桌上摸牌,真是无聊又无趣。不过他也知道李明亮铺排了半天全都是虚招,他暗示他有戏接替温伯贤的那些话分明是给糖水他喝呢。如果真的想要提拔他,那李明亮应该代表组织出面找他谈话才对,他这么半公不私的算什么?而且温伯贤才死没几天,恐怕上面的工作效率还没高到这个程度吧?他猜想一定是自己不去找徐达,这个招呼就被下放给李明亮来打了。这么一想,心中不由好笑起来。
不知是不是纯属巧合,距李明亮和方文心谈话不到一个星期,报社果真召开了一次对副总编人选进行民主投票的会议。那天下午临下班前各组室接到紧急通知,一小时后全体人员到会议室开会,外出采访的人员也要通知尽快赶回。方文心听到这个消息刹那间体会到的竟然像歌里唱的那样是一种心跳的感觉。难道自己的好运气这么快就来临了吗?难道这个香喷喷的大馅饼就要砸到自己头上了吗?他觉得如果真是这样也未免太容易了,而他对太容易的事情一贯都是不怎么相信的。
离开会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在办公室里就坐不住了。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他觉得自己像是面临着一场考试,而对这场很可能决定着自己前途和命运的考试他却丝毫也不摸底。他觉得这段等待的时间太难熬也太难打发了,真希望能一个箭步跨过这一个小时。
他拿出一组待发的专题报道,却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稿子上。他开了柜子把几份红头文件拿出来,可是手捧文件,脑子却不知走到哪里去了,看了半天也没有领会文件上说的什么。他放下文件,重新收进柜子锁好。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好多茶根一起涌到了他的嗓子眼里,他一下子咳嗽起来。他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也懒得起身去续水。他手里拿着鼠标毫无目的地点来点去,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心里百无聊赖。
他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很空虚。他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外面楼道里空无一人,他晃悠了一圈,看到每个办公室都紧闭着门,显得十分神秘。他很想知道他认为的几个可能的竞争对手这会儿都在干什么,当然他心里也清楚这会儿肯定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办公室哪儿也不去最好。不过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推开了社会新闻采编室的门。
社会新闻采编室里面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大家各忙各的。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在电脑上打游戏。方文心探头看去,主任沈旭东和副主任罗卫的屏幕也都是花的,超级小马莉正在蹦蹦跳跳地过关呢。
方文心故意咳嗽一声,开玩笑地大声说道:“我来视察工作,你们玩得挺高兴的嘛,有你们这么上班的吗?”
沈旭东一看是他,一边玩一边笑嘻嘻地说:“我们等着开会呢!”
方文心听出他语调里那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就像小孩盼着过年一样。再看他笑得那么灿烂,心里不由别扭了一下,暗想这家伙是不是胜券在握啊?他仔细地盯了沈旭东两眼,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沈旭东也回过头盯着他看了一番,扑哧乐了,说:“怎么啦,你这么看着我,我有那么好看吗?”
方文心还没回话,被公认为报社第一美女的冯蓓冷不丁冒出一句:“没毛病怕人看干什么?”
沈旭东立马兴奋起来,笑着反唇相讥道:“我要是长得像你那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当然不怕人家看啦!”
冯蓓斜他一眼说:“不理你!”
沈旭东带点自嘲地说:“我今天到底招谁惹谁啦?都上我这儿来找缝叮!”
方文心看沈旭东情绪轻松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便有一点醋意和失落。他心想沈旭东肯定已经听说了什么,说不定已经掌握了重要的情报。像他这么有心计的一个人绝不可能像自己这样坐观时局,他不可能不主动出击。这么一想他故意带点夸张地问冯蓓:“说说,这个人到底有啥毛病?”
冯蓓笑嘻嘻地说:“不知道,你问他自己好了。”
沈旭东笑得很开心地说:“我有啥毛病?哎,我提醒你们啊,别越说越离谱了啊!”
方文心听他们说什么都像是话里有话,尤其是看沈旭东有说有笑,情绪亢奋,心里更加失重。不过他想今天不过是提副总编的人选,怎么也不会只提一个,总要多几个备选,如此的话即使沈旭东真的已经内定也不影响自己同样榜上有名。这么一想他心里便不那么计较,甚至还生出了一点和沈旭东同舟共济的心情。他故意用一种大大咧咧的姿态凑近沈旭东问:“有没有听说什么?”
沈旭东立刻很知己地凑近他,反问他:“你听说什么了吗?”
方文心不想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说,他脸上挂着含而不露的笑容,一副知而不言的样子。
沈旭东半真半假地说:“听说都内定了!”
冯蓓一脸不屑地说:“有这么散布谣言的吗?”
罗卫假装教训她说:“领导同志说什么你好好听着,就是有意见你也先跟我提,我再逐级向上反映,你这样越级批评领导,像话吗?你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
罗卫说这话的声气像极了已故的温伯贤,简直就是温伯贤的原音重放,一办公室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方文心发表感言:“有时候谣言往往是新闻的先前部队!”
沈旭东马上抓住了他这句话,笑道:“听听,总编室的领导一锤定音!他就是这样来阐释我们大家热爱的新闻事业的啊!”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说笑了一番方文心回到自己办公室,看到办公室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很木然,似乎对投票不投票完全无动于衷。他想想也是,上面兴师动众地召开这么一个会,其实真正认为与自己有关的恐怕也就是那么几个人。他对自己说这个时候一定要沉稳,要拿出大家风度。他重新坐回到椅子里,捧着一杯茶,在心里分析着形势。除了拿自己和沈旭东相比了一番,他还拿自己和另外几个处级干部比了比,一条一条想着自己的有利因素,又一条一条想着别人的不利因素,发现自己还很占上风,心情不由一下子豁亮了许多。他甚至想到如果的确有内定一说,也未必就没有内定自己。
开会的时间到了,方文心故意磨磨蹭蹭的落在后面。尽管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就是所谓的内定人选,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成了焦点人物,很可能正有无数双眼睛悄悄地盯着自己。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冷静从容,这样的时候尤其应该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才有分量。
他低着头面无表情不前不后夹在人群当中进了会议室,果然感觉到有目光从四面八方向他投射过来。那些平日里关系不错常开玩笑的同事脸上更是带着暧昧不明和意味深长的笑容。方文心生怕人家错以为他心中得意,脸上的线条下意识地变得有些僵硬,一张脸木木的。他马上又觉得这样不妥,因为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想这种时候既不能喜怒形于色,太拘谨也是不对的,紧巴巴的显得没见过什么世面。他心里暗自感叹真是做人难,难做人啊!他尽量拿出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回报过去的笑容十分谦虚,立马又为自己的谦虚感到一阵心虚,脊梁骨上涌出一片热汗。
民主投票开始得很迅速,结束得也很迅速,前后也就十来分钟。这一次不像前面几次参加的仅仅是副处级和副高以上的高级人员,也不像前面几次发下候选人名单大家只用在候选人姓名后面打勾就行,而是全体人员不分级别人人参加,每人发一张白纸和一支圆珠笔,想提谁把名字写上,充分发扬民主。
这很出乎方文心的意料。他拿着那片白纸着实犹豫了好一会儿,心想打勾多好啊,省时省力,还不露痕迹,而且目标集中,自己的命中率也高啊。他想怎么排队快轮到自己就变花样了?心里不由隐约有一点失落。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失落未免来得过早了,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方文心把圆珠笔在桌上的一张旧报纸上使劲划了划,正要下笔,马上担心起笔迹会被认出来。那么还写不写自己呢?他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沈旭东,只见他正奋笔疾书,刷刷写完之后把选票叠了一下扔进了投票箱,那股干脆利索得意洋洋的劲头就像是稳操胜券。方文心不再犹豫,他略一思索,埋下头用一种工工整整就像电脑排版一样的字体先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罗卫。他没写沈旭东,想一想又写了两个他认为完全没有竞争力的名字——一个是资料室主任姜树柱,另一个是摄影图片室代主任李东林。写完他起身四顾,大家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会议室里没几个人了,而且也没有谁留意他。他像沈旭东一样把自己的选票折叠了一下丢进投票箱里,迈着稳当的步子,走出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