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一把蒲扇落下,正中敖晟的脑门,打得敖晟一个激灵,摸着脑袋看眼前一脸不忿的雀尾,“老头,打我干什么?”
“小子,我刚刚说了什么,你听进去了没?”雀尾不满地道,“我这可是字字珠玑,一个字一千两金子不换的,你竟然在听我讲课的时候走神,老子打死你!”说完,捋胳膊挽袖子就要抄笤帚。
敖晟大惊,赶紧摆手,“我可没有……你别打人啊,我还手的!”
老头冲他翻了个白眼,问,“你小子,想什么呢?想得魂都飞了?”
“还用问么?”敖晟叹了口气,“青要一个时辰后才来,我看着时辰呢。”
“没出息。”老头瞪了敖晟一眼。
敖晟有些讪讪,道,“我知道,但是担心也没有办法……”
“小子,我问你。”雀尾突然正色道,“你喜欢那小呆子什么?”
敖晟瞪了老头一眼,“你别胡说八道,谁说青呆了,他聪明得很,武艺也好。”
老头干笑了两声,摆摆手,“我可没胡说,聪明人、武艺了得的,也可以是个呆子。”
敖晟脸上显出些怒意来,老头赶紧摆手,道,“行了,我说他呆,也不是没理由的,连自己心意都搞不清楚的人,不是呆是什么?”
敖晟微微皱眉,良久才说,“他有苦衷的,不是真呆,是放不下。”
老头呵呵笑了几声,道,“不错啊,小子,用情至深。”
敖晟白了老头一眼,道,“你也就教人打打仗,你要是能教我个招,把青弄上*床,我认你当爹都行。”
雀尾一挑眉,“你个臭小子啊,我一把年纪力不从心,你竟然在我面前说这么不要脸的话?!”
敖晟看了看他,道,“你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什么人啊?”
老头举着扇子摇了摇,道,“唉……往事不堪回首。”
敖晟突然对老头的过去感兴趣了起来,问,“老头,你那么精明,难道说捉摸不透所爱之人的心?”
“哈哈。”雀尾笑了,“小崽子,我告诉你,这世上,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尤其是你深爱之人的心思……就算你真的琢磨出来了,你也不忍对他用计的。”
敖晟点点头,盯着桌上的地图出神,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啊?”雀尾不解地问敖晟,“什么没意思?”
敖晟想了想,淡淡道,“我当年争夺帝位,是为了活命,为了给我娘报仇给自己出口气……争夺帝位那几年,我倒反而比较快乐,虽然危机四伏,但是青总是在我身边,我知道他不会离去。后来当了皇帝那三年,我却感觉比之前在冷宫还要难熬,日日思念比日日怨恨更让人难受,现在青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又怕他哪一天还是会走……总之觉得,世间一切仿佛皆不能完美,很烦。”
老头盯着敖晟看了良久,摇摇头,道,“差点忘记了,你也终究只有二十多岁,刚长齐了牙的黄口小儿!”
“你说谁呢?”敖晟瞪了老头一眼,有些不服气。
“你这叫患得患失,懂不?”老头瞪眼看敖晟,“你成长之时叫少年不知愁滋味、夺帝之时叫心无旁骛、称帝后三年那叫相思之苦,现在就是患得患失……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干嘛大惊小怪?”
敖晟愣了良久,似乎有所得,便问,“那青呢?青是什么?”
“是什么?”老头笑了笑,“之前我可不知道,不过现在呢,他的样子就像是只被困笼中不断挣扎的小兽。”
敖晟微微皱眉,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左右为难,敢爱不敢说。”老头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心事重重,人又是个直肠子,无法解脱,被缠得晕头转向,还想自己一个人把线头找出来捋顺,到最后就在身上缠了张大网。”
敖晟皱眉,问,“那我该怎么做?”
老头看了看敖晟,道,“你该把心中的火再点起来。”
“不懂。”敖晟老实摇头。
老头叹了口气,道,“小子,要救苦恋之人别无他法,唯有自己勇敢起来……你和蒋青都要振作,尤其是你!”
敖晟想了想,看老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你现在的表现已然不错,但是还不够成熟。”老头摇了摇扇子,幽幽地道,“蒋青最游移不定的,唯独两点,一点是你俩的曾经,一点是你俩的未来。”
敖晟细心参悟,追问,“曾经如何,未来如何?”
“你俩曾经估计也是不堪回首,种下了诸多隐患。”老头摇摇头,“所以蒋青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来,以免重蹈覆辙。”
敖晟接着点头。
“至于未来……”老头叹气,“他的未来,是你的未来,而你的未来,则是晟青千千万万子民的未来,这些子民里,应该有蒋青的朋友、亲人。你猜,如果这三个未来一定要放弃一个,你是他深爱之人,你的子民里有他的亲人,他放弃哪个?”
敖晟瞬间就觉得心头一凉,还用问么?让青去死他估计都是心甘情愿。
“你是说……”敖晟沉吟了半晌,道,“我要设法,保护我和蒋青之外的那个未来,那样,青才能真正解开心结,顺了自己的心愿?”
“嗯,你还不蠢。”老头点点头,道,“天下谁能照顾那千万子民?皇帝!你既然是皇帝,就有你的资本,你如此看重你的青夫子,就该豁出命去保护他,我看你现在就是豁出命去缠他爱他,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
敖晟一瞬间,有些惶然。
“相反的,你越缠他,越表现的为了他宁可要天下人都来偿命,他就越是不安。”老头叹了口气,道,“自古帝王皆寂寞,敖晟,你明白是为什么么?”
敖晟沉吟了良久,摇了摇头,看雀尾。
“皇帝的爱,是天之爱,万千宠爱……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老头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恍惚间,似乎有些空洞,仿佛透过敖晟,在看另外一人,良久才道,“蒋青并不需要你用帝王之爱去爱他,敖晟,你要看清自己,帝王之爱,留给天下百姓,自己之爱,就留给蒋青吧,他蒋青不需要万千宠爱,只需要你一人就足够了。”
敖晟沉默半晌,才问,“老头……你为何如此透彻?”
雀尾干笑了两声,拿起桌边的酒葫芦喝了两口,只淡淡道,“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我只是不希望你们这些小孩子,跟我一样,等到老了快死了,才参悟才后悔,却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敖晟点了点头,道,“老头,我懂了,我要统一天下,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或者因为我喜欢,而是为了天下百姓,我对着青的时候,并不需要给他皇帝可以给的一切,只要给他我敖晟给得起的……至于青自己的心结,我可以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梳理解开。”
“呵呵。”老头满意点头,“孺子可教也。”
随后,敖晟收敛了心神,不再胡思乱想,认真听老头讲授兵法。
……
落霞口,齐赞的军船之内。
蒋青看着水池之中翻滚着的白色怪物,深深皱眉,问,“这是什么?”
“仔细看看。”齐赞从一旁的木桶里头拿过一块浸在血水中的鱼肉来,往水里一扔,霎时间,水面翻涌,那些白色怪物纷纷争食,有好些将头露出了水面。
蒋青立刻看清楚了,大吃一惊,道,“鲛鱼?!”(古代叫鲨鱼为鲛鱼)
齐赞点了点头,道,“没错,正是三千条鲛鱼。”
“你……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多鲛鱼?”蒋青不解。
“我喜欢鲛鱼。”齐赞笑了笑,道,“自己养了些,渐渐积攒,就有了如此之多。”
“你的意思是,用鲛鱼对付鲛人?”蒋青问。
“聪明!”齐赞点了点头,道,“鲛鱼极其嗜血,一旦有了血味就会攻击性极强……所以只要水域之中有几百条鲛鱼组成的鱼群,那些鲛人,根本没法发挥作用!”
蒋青点了点头,又问,“有理……那你要我做什么?”
“鲛鱼的使用还有一些麻烦的地方。”齐赞摇了摇头,道,“必须使鲛人流血。”
说着,他到了一旁的柜子旁,打开了柜门,拿出一把简易小巧的弩箭来交给蒋青,道,“这种弓弩,是我研制的,可以射杀水下的人,我想青夫子武功了得,能否训练一队人马,他们都要善于使用这种弩箭,箭法要极好,另外,必须可信,严守秘密。”
蒋青接过弩箭想了想,问,“为何要我选?”
齐赞笑了笑,道,“夫子,恕我直言,皇城之中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真正武功好的,都在中原武林呢,这队人马,人不用多,一两百人就够了……这些人,我提议去外头找,想来想去,只有青夫子才有这个人缘。但是这话我若直接跟皇上说了,皇上必然对我不满……所以还是要青夫子帮忙。”
蒋青看了齐赞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跟黑云堡和修罗堡借兵?”
齐赞点了点头,“正是……确切地说,我建议青夫子为皇上培养一支暗部,据我所知,皇城之中其实危机四伏,有一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马,办事就方便多了,哪些人有反心,可以直接暗杀。”
蒋青皱眉良久,对齐赞说,“我不想把黑云堡和修罗堡的人卷入纷争之中,至于你要的这一二百绝对靠得住的人马,我也能找到,你不用担心。”
齐赞脸上微微一笑,道,“那也可以,全都听青夫子安排吧。”
蒋青突然对齐赞心生了一阵厌恶,就问,“你还有事么?”
齐赞抬头看蒋青,问,“青夫子是否觉得我对自己父亲斩尽杀绝,对所有可以利用的都不惜一切尽情利用,是个十足的小人,不值得相信甚至厌恶?”
蒋青一愣,不说话。
齐赞淡淡笑了笑,道,“青夫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鲛鱼?”
蒋青不言,等他往下说。
“鲛鱼每次产仔都只一条……因为小鲛在母体之内,就要相互厮杀一番,最强的那个才能出生,其他的,都是它的食物。”齐赞冷声道。
蒋青点了点头,的确是残忍。
“青夫子,如果你是天上的云彩,那我这种人,就是泥沼里的毒蛇。”齐赞冷冷地说“但是你别忘了,自古帝王建功立业的,身边有一大片清新脱俗腹有乾坤的良士,但也总有那么一两个阴险狡诈,善于算计不顾一切的谋臣。”
蒋青看着齐赞,良久才问,“你就想做那样的人么?”
齐赞点头,道,“论忠义我不及季思等老臣、论才略我不及叶无归等学士、清俊明净更是不能跟青夫子你相比……我的仕途想要一片舒畅,就只有这一条路——遵循本性、嗜血狡诈!鲛鱼之间的生存,不正是如此么?夫子……说道凶残,鲛鱼跟人比,那可真是远远不如的。”
蒋青听后,沉默了半晌,才问,“你这么做,有何意义?”
齐赞想了想,道,“一半被迫,一半发自本心。”
蒋青皱眉。
齐赞接着说,“被迫,是因为我若不反我父,那么无论他造反成功与否,我都将碌碌终生、并且性命不保。发自本心,是因为我觉得,只有皇上才可以成为名留史册的千古之帝……跟着他,我的一生将会很精彩,才不枉我活着一遭,您说,我选得对么?“
蒋青听齐赞把话说完,才叹了口气,道,“齐赞,你真可怕,我希望你别有异心。”
齐赞淡淡地笑了笑,无所谓地道,“青夫子放心吧,我不会反晟青的,一方面,我很欣赏皇上,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强上万倍。”
蒋青点了点头。
齐赞接着压低声音道,“另一方面,我喜欢青夫子。”
蒋青一愣,看齐赞。
“不用紧张,我没有什么龌龊心思。”齐赞淡淡道,“泥污里爬的,看到天上那些洁白的云彩,总是羡慕的。”
蒋青良久才道,“我并不是你说的那种天上飘的云彩,有些事情,你根本不懂。”
齐赞一笑,问,“是说,你协助敖晟骗取夏家造反而令他满门抄斩的事情?”
蒋青脸色一白,不做声。
“呵呵……”齐赞笑了笑,道,“你知道么,你这一点,最最打动我。”说着,将大门打开,对还怔愣在原地的蒋青道,“夫子,一个时辰了,再不走,皇上要来抢人了。”
蒋青才反应过来,出门前最后看了他一眼,道,“齐赞,我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但是你好自为之,别忘了你的话,莫对晟青不利。”说完,带着嗷呜出了船舱,下战船跨上马,头也不回地离了落霞口,往草棚赶去。
齐赞在后面目送蒋青白马白衣潇洒离去,笑着摇摇头,自语道,“真是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