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的洞穴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黏稠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刺激着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妖物。
白色的身影此时在这里也无法保持干净。暗室之中,唯有宝物散发出的些许光泽照亮了这尺寸之地。姬灵茭很少让自己变得狼狈肮脏,但此时他的袍角也沾染了暗色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死在他剑下的。
“华峰峰！再撑一撑……”马开复扶着那进气少出气多的男人,咬着被撕扯下来的干净的内衫布条将华峰胸口的大洞覆盖上。
之前那东西袭击的速度实在太快,而华峰站立的位置正是那东西的攻击范围,连姬灵茭都没有来得及救他。但地神好歹没有失刀,他的刀斩落之时将那东西拦腰劈断,那东西的头就擦着华峰的心脏一个对穿。
他们在这洞穴之中被困了三天。禽兽的远比人类来得强烈而不加遏制。起初还忌惮这一行人的妖兽在饥饿和围困的驱使下,开始向这些人发起了进攻。华峰就是在那时受的伤。这样一来,哪怕这些人还想要继续避避风头,也是不能了。这里的人虽说已近辟谷,却依旧需要水和少许食物果腹,哪怕是叶未双在一初都没有避免食物对自己的诱惑和进食的习惯,这些地仙就更不可能了。但是食物在此时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他们原想等待一段时间看看外头的情况再说,但这里头的妖兽却等不及了。
姬灵茭对付这头妖兽的同时,无极营的另外人手便想方设法去撼动那些已然被石块淤塞的洞口,这洞像个葫芦,姬灵茭守在葫芦腰上,只一个人就顶住了那些凶猛扑来的妖兽。郁剑瞪着那一堆石块,反而不知如何下手,倒是臧清把袖子一撸,十分干脆地开始搬石头。
葫芦腰眼上,一大片妖兽的血迹弥漫开来,众人累得满头大汗回过头,才看见地上那一摊血,大片的血,绕过姬灵茭的双脚向他们蔓延过来。马开复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带着几分惊惧看着眼前那个男人的背影。男人的衣袖上隐约有几点血迹,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妖兽因这点招惹了他,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当下众人也不敢放松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搬石,几个天人搬石头当然不难,没有多久,有光线从外界射了进来。姬灵茭微微偏头,不想那群妖兽看到外面的光线,竟然一头头都像发了疯似的,开始拼命冲撞拥挤。扶着华峰的马开复没法灵活动身,当下就被见了血。
郁剑的身影几乎转眼在这片空间之中消失了。片刻之后,只见那需狂向前冲撞的妖兽一个接一个瘫软在地,无一例外都是被断了头,血溅得满壁都是,自那些妖兽体内汹涌淌出。
臧清没顾上发愣,更加疯了一般搬移石块,然而在那般杀戮的震慑之下,剩下的妖兽终于不敢再轻易上前,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守座芦腰的两人。姬灵茭的一只手抓着虚空中的一个手腕,郁剑的身影渐渐沉淀下来,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姬灵茭的手,拖着带血的剑鞘退了回来。“那光线不对劲。”姬灵茭死死抓着郁剑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
郁剑一愣,似乎忽然被惊醒,看了一眼自己满是血的剑鞘和对面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不觉有些心悸。姬灵茭没说错。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不对劲,能引起生物的狂悲。郁剑这才注意到自己先前竟然隐隐有些失控。他看了一眼那仿佛涨了好几倍力气的臧清,眉头不觉紧紧皱了起来。他向洞口的众人走了一步,却被姬灵茭牵制住了。姬灵茭冲他摇了摇头。姬灵茭对其他人怎么样并不十分在意,但他不希望郁剑失控。“……你的杀性比他们重。”
郁剑一愣,随即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看着那射到自己脚跟前的光线不语。
在场的人同时想起了那轮诡异的红日。九域封禁真正的凶险之处难道现在才显现?那太阳究竟是如何出现……
一天一夜的时间,洞口终于开了,葫芦底的妖兽再也按捺不住,纷纷甩开众人冲了出去,姬灵茭和郁剑只是将几头攻向他二人的妖兽斩杀,其余的也阻止不住,只见这群妖兽呼啸而出,彻底暴露在红色的光线之下之时,铺天盖地的血如同炸裂般飞溅四射,那些妖兽无一幸免。
何慕呆愣地看着那大片死尸。那些妖兽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嗥,就像体内被装了定时炸弹一般无声无息地爆炸了开来。他看了一眼自己露在阳光下的脚,慌忙后退,如避洪水猛兽。
众人面面相觑。哪怕洞口已经挖出,也没有人敢出去。郁剑的肩膀一直被姬灵茭按着,此刻却也没有拂开。他脸色难看地想着什么。姬灵茭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高兴地说:“那小子估计也被炸开了。”
郁剑猛地瞪住姬灵茭,双眼都是通红。他的话从牙缝里挤出:“你说什么……”
“我们的人在阳光下没事,只情绪暴躁,那些野兽却个个炸裂了……不知道这阳光到底是什么。”刘吟涛慢慢地说道。
郁剑一惊,脑里转过了好几个弯。叶未双可不是人。他从里到外都不是人,是妖物和神物的结合体。如果被照射到这种阳光……
郁剑又更加凶狠地盯住了姬灵茭。叶未双不是人的事除了他,在这个无极营里就没有人知道了。大家对小叶是鲛人的事实还尚有怀疑,唯一知道小叶有鲛人血统的马开复正在担心无极营众人的安危。姬灵茭又是怎么下的定论叶未双一定会死?
郁剑此刻并没有想到姬灵茭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想着叶未双。他的脑内已被姬灵茭很可能知道叶未双不是人类这个事实给填充满了。姬灵茭为什么会知道?姬灵茭还知道多少?他跟着无极营到底是什么目的?！
姬灵茭按着郁剑的手轻轻地放开了。他看了一眼对他的敌意越来越深重的郁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忽然拉住郁剑的手,没有等郁剑挣扎,往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又松开了。郁剑皱着眉打开自己的拳头,但姬灵茭又将他的拳头一把握住了。于是郁剑便没有松开,而姬灵茭也没有松开。郁剑沉默着,没有甩开他的手,他在感受姬灵茭给他的东西。那东西有些硬,微凉,像是一块玉,玉是龙型,有鳞,微微散发着一种微弱的奇异的灵气。在姬灵茭抓着他的手的时候,那奇异的灵气渐渐侵入了郁剑的体内,流入经脉之中。郁剑的注意力都在这块东西上,因此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发觉自己冷静了下来。这东西竟然让他体内的狂暴消失了。
这家伙怎么什么东西都有?郁剑瞥了一眼姬灵茭,略为纳闷。
何慕瞪了一会儿那他们先前还十分渴望,现在又极其害怕的红色阳光,有些犹豫地扭头看向刘吟涛,刘吟涛沉默了一会儿,又扭头看向姬灵茭,他顿时一愣,眼神微微闪过了一道怪异的光芒。
郁剑在刘吟涛将目光扫到他手上时就发现了什么,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手里依旧紧紧捏着姬灵茭给他的那块玉。刘吟涛咳嗽了一声,略带笑意,道:“我们怎么出去?”
眼下这个情况,显然是不容许众人再轻易行动了。谁又能知道那诡异的阳光不会真正对人体造成危害呢?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曾经进入过九域封禁,眼下究竟该如何行动谁也说不准。郁剑摩挲着那块玉,上前了一步:“我出去看看。”
魏云立马叫道:“小郁！”
郁剑道:“没事,一有问题我就立刻回来。”郁剑的速度可谓是这些人当中最快的。在他上界之后,实力更加突飞猛进,哪怕姬灵茭都没有他快。众人犹豫间看着他踏入了红色的阳光之中。
一股令人心烦气躁的灵力像是瞬间激活了他的所有细胞,郁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手掌中那玉石的作用,在阳光下站立了一会儿,环顾了一圈四周。四周都是尸体。妖兽的尸体,大滩的血迹浸润了土壤,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从那带血的土壤之中生出了不少形状诡异的血红色的花。郁剑没有站立太久,扭头回到了洞穴。
“容易让人烦躁。没有别的危害。”他这么说着,从纳戒里掏出了一件备用朝服,打算包在头上。
众人见状纷纷从行囊中取出斗篷,郁剑不觉一愣。
“嘿,我们在上界都行走这么久了,人人喊打喊杀,没个遮脸的东西怎么行……小郁你等等,我还有一件……”臧清咧嘴笑了笑,没有等他拿出第二件备用斗篷,郁剑的头上已被罩住了。和臧清等人灰溜溜的斗篷不同,那雪白得一尘不染的颜色让郁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的。他一直怀疑姬灵茭是不是有洁癖,所有人都怀疑这一点。何慕甚至背地里猜测这个全身古装的男人最喜欢现代的一点恐怕是现代发明了消毒药水。但很可惜他们没有找到证据。姬灵茭身上没有浓重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只有一种淡淡的花香,也不知是什么花。
郁剑没有拒绝那个斗篷。他将朝服收好,穿上斗篷,把那枚玉贴身放在腰间。微凉的玉就贴在他的小腹处,没有多久就温热了。
无极营一行互相看了看各人,然后郁剑当头,一行人陆续离开了洞穴。
那两轮先前似乎要落山的红日没有要落下去的迹象。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已经过了不知几个昼夜又到了一个黄昏。那两轮红日看上去令人心中发怵。众人呆呆地立了一会儿,郁剑喊了一声,众人才回过神来,跟着他进了林子。
就在无极营行走于一片诡异的红光之中时,龙谷的叶未双正在迎来他的第三个黄昏。
“……息自胸腹出,抱天庭而守五珠……别哼哼。”龙夏面无表情地一掌拍在叶未双的背脊上,让叶未双憋着的一口气立刻泄了。叶未双愁眉苦脸地看着龙夏,一边心急一边哀求:“哥……我学不会……”他是来这里找龙烟的,但是龙夏这几天却一直在教他一猩有可无的唱歌荡气的方法,如果没有救龙烟的前提在,叶未双并不介意多学一些东西,但眼下他却急在头上。知道龙烟就在附近,叶未双几乎坐立不安。
龙夏看了叶未双一眼,手掌按在他的肩头。叶未双被这么一按,不得不坐了下来。龙夏没有理会叶未双,将手指在他的胸口拍了拍,再到他的腹部拍了拍:“两条主线,灵气需得通过四肢百骸,经天庭识海……”
“哥！我真的学不会！”叶未双狠了狠心,瞪着龙夏喊道。
龙夏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连这都学不会,你要怎么救龙烟?”
叶未双一愣,只见龙夏转过身离开,一边走一边道:“龙烟位及龙谷三堑之极,严酷非常,哪怕当年莫离不曾将其带出,你半点本事没有还想带走龙烟?”龙夏冷哼了一声,负手而去,不再理会叶未双。叶未双呆愣了一会儿,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龙夏的袖子,龙夏却甩开他,顾自走了。叶未双看着龙夏的背影发怔,颓然地坐了下来。龙夏说得没错,他现在的本事连当初那冰川都没有穿过,遑论去救龙烟。更何况龙谷里的人难道就会轻易让他把龙烟带出去了?龙烟还是受罚之人,叶未双要战胜的并不只有那禁锢龙烟的囚牢而已。这一切叶未双都明白。但是他没有办法静心。知道龙烟就在附近,他简直没一刻安心。但真正让他感到带出龙烟刻不容缓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叶未双越来越觉得血肉里那枚血红色的玉符发烫的时间增多了。但他每每拿出玉符的时候,上面却没有任何变化。这让他感到十分困惑而更为担忧。他隐约觉得莫离就在他不远的地方,起码就在上界,但是玉符上却又没有莫离的标记。叶未双从来不敢小看自己的直觉,哪怕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什么预知,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这个能力。莫离一定出事了。
“你连这都学不会,你要怎么救龙烟?”龙夏的话再一次在叶未双脑海里反复了一遍。他沉了沉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面是一块湖边的大圆石头,长了些细小的青苔。叶未双一条腿盘着,一条竖着,看着那湖面上的无根莲发呆。看着看着叶未双忽然跳了起来,瞪大了双眼。任何水里都有鱼。这是大湖,又不是自来水池,这么深的一个湖,鱼也好、虾也好,叶未双竟然没有看到任何一类生物,哪怕是那莲花,也没有根,诡异地单独飘浮在水面上。这个湖像是屏蔽了所有生物,而在它之外,哪怕是青苔都长得青翠。
叶未双眯起眼睛,将手指放入了水中。水里的灵气异常充裕,这早在前两天叶未双就感觉到了,第一天还不怎么样,但第二次入水,叶未双几乎能感到那充裕的灵气顺着他的经脉争先恐后地涌入。叶未双原来以为这是因为龙谷的特殊,但现在一想却有些诡异了。这湖分明不缺少灵气,为何会连一个生物都养不起来?
手指在水中划了个圆,一分两半又四相。那圆渐渐囫囵旋转起来,越旋越大,连那无根莲都卷了进去。叶未双瞪了那圆一会儿,猛然抽了一口气:“阵图?！”
叶未双在这湖里都不知道撒泼多少回了,从没有一次发现这里藏着一个诡谲的阵图,这一发现让他惊愕得长大了嘴。嘴里几乎能放进两个鸡蛋。叶未双本身不过是中级阵图师,但他的见识和阅历却不浅,在轮回阵图师周兮的磨炼下,叶未双敏感得几乎能在瞬间发现低等的阵图。高等些的,只要有时间,他一样能发现。当初那韩氏守宗大阵生灵阵还不是被他一个小小初级阵图师给摸出了破解的法门?
但自从进入九域封禁以来,叶未双却怀疑自己的敏锐是不是减弱了,先前遇到雷氏那个拔取若木的少女,那阵图叶未双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而现在又碰上了一个干脆让他看不出来的阵图。叶未双一面隐隐担忧,一面仔细研究那个极度隐蔽的阵图。叶未双这一看,就看到了太阳落山。
他身后的一个人影在那里站了一宿,第二日天亮的时候又离开了。叶未双像尊大石头似的蹲在那里,双眼一眨不眨,好似凝固了。直到第二个黑夜,他才动了一动,手指在湖面上一点,让那渐渐停止转息的水再度旋转起来。但就这一动,他感到腿上一阵酸麻,像鸟一样蹲着的姿势让他晃了晃,一头栽进了水里。一道黑影立马蹿了出去,眨眼之间从水里捞上来了一条鲛人。水从他的四肢和发丝上淌下去。叶未双茫然地用手拨开脸上的发丝,看着那拦住他腰的龙夏,愣了一会儿。龙夏黑着脸,有些后悔,他忘记叶未双压根儿不会淹死了。
叶未双傻傻地叫了一声:“哥?”
龙夏松开手,叶未双掉了下去,溅起的水花泼了龙夏一头一脸。
叶未双在水底打了个转,冒起来看着龙夏道:“哥,这湖……这阵图……我……这是什么阵图?居然能将生机尽数隔绝?！”
龙夏看了叶未双一眼道:“生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