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被揭穿, 孟酌言有些尴尬,但是又不能扯着厚脸皮死不承认,只得讪讪的笑了笑, 说道:“本官, 一向清廉……”
柳传夕闻言, 竟然笑了起来, 眉眼和嘴角都弯弯的, 看起来十分可爱,除去浓妆的柳传夕和在魅香楼之时判若两人,样貌虽然没变, 但是周身的气质却完全不同,身为花魁之时美得明艳夺目, 而此时则好似小家碧玉般清秀可人。此时的她, 虽然因病身体看起来较为虚弱, 但是精神却很放松。她调整了下姿势,微微起身坐起, 斜靠在马车上,与孟酌言面对面坐着。
孟酌言此时有些纠结,越和柳传夕接触,她越发觉得良心不安,她不敢直视柳传夕的眼睛, 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公主一定要当心身体, 有不舒服的情况要及时和本官讲。后面越往北面走, 天气会越寒冷……”
说到此, 孟酌言突然停了下来, 她想到景文帝告诉自己,柳传夕原本就是北戎的人, 关于北戎的天气状况一定比自己熟悉的多……班门弄斧的感觉油然而生……
而柳传夕听后则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啊,北戎的气候和京城差别很大,过了秋,即便白天的温度不低,但是早晚的寒气已经和京城的冬日相当了。”说罢,她将头转向马车窗外,看着外面依然漫天飞舞的黄沙,眼中流露出几分期盼。
窗外的风沙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孟酌言心中有些着急,不知这赵虎差人请的大夫到了没有。他正打算下车去问一下,身后的柳传夕开口道:
“孟大人,你也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吧?”
孟酌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家指的是北平的都护府。自己从来就没去过的地方,何来回一说,孟酌言想起小孟来京大约有两年了,两年时间,确实也不短了,想到此,她点头道:“托公主的福,下官此次可以顺路回家一探。”
柳传夕嘴角微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孟酌言心里有些奇怪,她觉得柳传夕似乎话中有话,但是又猜不透她究竟何意,踟蹰间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孟酌言掀开马车帘子,正看见赵虎从前方匆匆跑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我们遇劫了。”
孟酌言闻言,心中一惊,遇劫?怎么提前了?现在距离北戎大齐的边境还有一段距离,没到之前预定的地点怎么就提前动手了。现在还在孟怀山的地界范围内,这会刺杀公主不是自寻死路吗?孟酌言觉得孟怀山应该没有这么蠢,冷静了一下,孟酌言开口问道:
“有多少人?”
赵虎回道:“风沙太大,看不清,目前看到有百十人左右。”
孟酌言心中略微安定了一下,心中猜测,也许是真遇上了不怕死的劫匪了,不过对方人数不多,应该没有问题,她沉思了一下,对赵虎说道:
“御林军留下保护公主,其余虎豹营的将士迎敌。”
赵虎领命离去。
孟酌言回到马车中,对柳传夕说道:“公主莫慌,有贼人阻道,赵校尉已经前去处理了。”
柳传夕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二人在马车之中待了片刻,孟酌言听见外面的嘈杂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兵器的碰撞声,喊杀声也似乎越来越近。孟酌言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一千虎豹营怎么连百十个毛贼都搞不定?就在此时,又传来了赵虎的呼声:
“孟大人,不好了……”
孟酌言赶紧起身钻出马车,只见外面远处已经打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一片毛贼正和虎豹营的军士们肉搏激战。尼玛这哪里是什么毛贼,哪家山寨能养活起这么多毛贼……
赵虎已经到了跟前:“孟大人,敌人数量越来越多,虎豹营已经快顶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孟酌言强忍住心中的慌乱,镇定的问道。
“敌人应该是早有埋伏,以这林子为中心,四面八方都来了人,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不是普通的山贼。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赵虎急声道。
孟酌言心中暗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啊……她忍着心中的焦虑,开口问道:
“怎么看出他们不是普通的山贼?”
“他们行动整齐有素,普通的山贼不可能如此,而且与他们交手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是受过专门的训练,看起来更像是士兵,而且他们一上来就直奔人,丝毫不动马车上的东西,这绝对不是山贼所为。”赵虎说道。
孟酌言心中一沉,原来真的是孟怀山提前动手了?难道出了什么变故逼得他不得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杀公主吗?看着远处两拨人马的厮杀,孟酌言突然打了个冷战,这哪里是什么演戏啊,分明就是真刀真枪的实战啊,眼前的情景和黄尚书告知自己的完全不同。
孟酌言看着赵虎一脸焦急的样子,明白了他断然没有收到过要演戏的相关通知,可见孟怀山方面根本就没有提前告知赵虎自己的计划,她转念一想,御林军和虎豹营都是归景文帝直接调派,孟怀山也确实没办法暗中动手脚,难道这就要硬拼吗?杀一个人,要拉上一千多人陪葬?
正当孟酌言犹豫的时候,远处飞来一支利箭砰的一声扎在孟酌言脸侧的马车横梁上。孟酌言一惊,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又有几只羽箭朝自己的方向射来。
赵虎见状,一把将孟酌言推入马车之中,随后跳上马车,拉起缰绳,驱车朝后方直冲了过去,同时大喊着指挥附近御林军阻挡前方逼近的敌人。
孟酌言坐在马车之中,透过飘起的帘子一角看见外面的惨状,虎豹营的将士已经死伤大半,敌人的数目大概有两三千,四面围剿,完全就是瓮中捉鳖之势,马车狂奔的途中,两旁不时有尸体倒下,孟酌言真真切切的看见了插入士兵们胸口的长剑,那汩汩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铠甲和地面,也刺激了孟酌言的神经,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
赵虎选择的突围之路是朝后方的西南侧,这部分是敌人最初攻进攻的地方,随着厮杀面积的扩大,都转移到其他方向,所以这里的敌人相对最少,地面上的尸体反而最多。马车一阵狂奔,半晌之后,居然突出了重围,不过身后的敌人发现了公主的马车欲逃,集结了一大批人策马狂追,听着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小,而马蹄声则越来越密集,孟酌言明白,恐怕那余下的两百御林军也差不多死伤殆尽了,而身后的敌人则依然紧追不舍。
赵虎此刻也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他的眼睛有些微红,一边策马,一边转身对孟酌言说道:
“大人,我们现在朝哪个方向走”
孟酌言看了看四周,漫天的黄沙依然没有完全退散,也正是因为如此,后面的敌人才迟迟没有逼近,可是这风沙影响了敌人视线的同时,也影响到了自己,现在根本看不前路。这地方孟酌言又是第一次来,哪里能知道朝什么方向走。
而就在此时,身后的柳传夕开口道:“朝左侧拐,往东面走,前面不远处应该有座山。”
孟酌言闻言,犹豫了一下,现在马车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后面的追兵是冲着柳传夕来的,如果在此处将她扔下马车,那么自己逃生应该没有问题,但是看见柳传夕的样子,孟酌言却狠不下心来……
“大人?”赵虎的催促声传来。
“朝东走。”孟酌言咬了咬牙,信柳传夕赌一把了,谁叫自己肚子里还有着一个叫良心的东西,此刻若是丢下柳传夕不管,恐怕自己的后半辈子要叫这东西折磨死。反正现在已经乱成了这样,谁又能知道谁的死活,等到甩掉追兵,就把柳传夕偷偷放走就好了,只要人没了,就当她死了吧。
赵虎闻言迅速转向,马车朝东面全速奔去。
孟酌言坐在马车里,叹了口气,转身看了下身后的柳传夕,只见她的脸颊比刚才更红了,呼吸也有些急促,明显是烧的更加严重了。但是她的眼睛依然清明,她看着孟酌言说道:
“孟大人,你可知圣上临行前对我说了什么?”
孟酌言觉得这个话题跳跃的幅度有些大,似乎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她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柳传夕。
后者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孟大人,皇上一定告诉了你,我的真正身份了吧。”
孟酌言依然没有说话,她看着柳传夕的表情,猜测着她的用意。
柳传夕苦笑了一下道:“孟大人,我在大齐的京城已有三年了,众人皆知我是皇上御笔亲书的花魁娘,但是却没人知道这国色天香四个字如同一间牢笼,生生将我在魅香楼困了三年。”
随后,柳传夕又看向窗外的漫天黄沙,幽幽的说道:
“大人,你有心爱的人吗?”
孟酌言听着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柳传夕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自言自语般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可知道,与心爱之人相隔千里不能相见的苦楚吗?三年了,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曾还记得曾经的海誓山盟……”
柳传夕一边说,目光一边飘向窗外,语气中带着几分的落寞,几分的迷离……
孟酌言看着她如梦呓般的自言自语,心中暗道:她不是烧糊涂了吧?现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柳传夕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的畏惧和恐慌,她的思绪似乎完全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孟酌言此刻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犹豫了一下 ,开口说道:
“柳姑娘不必难过,等我们摆脱了后面的追兵,就可以回家了。”
听着孟酌言的称呼从公主变成了柳姑娘,柳传夕的嘴角扬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她转过头,看着孟酌言,轻声说道:
“孟大人说的对,我是可以回家了……”
柳传夕这话孟酌言听着有些别扭,好像是半句话没有说完,正当她等着柳传夕的下文之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孟酌言正要转身喊赵虎问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扑通一声响,赵虎的身子直挺挺的倒进了马车之中,喉咙正中被一直利箭穿透,血迹迅速的在他颈下蔓延开来。
孟酌言大惊,她看着赵虎的嘴巴动了动,但是已经无法发出声音,看着他的口型,孟酌言明白了他说的两个字:快逃……
随后,赵虎闭上了眼睛,孟酌言强忍住心中的惊骇和痛楚,转身对柳传夕说:
“柳姑娘,我们要快……”
可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一直躺在软榻之上的柳传夕站了起来,跨过赵虎的尸体,掀起帘子,走出了马车。
柳传夕站在马车下,脸色依然微红,呼吸急促,不过她的眼中却带着喜悦之色,她掀着马车的帘子,对孟酌言说道:
“孟大人,请下车吧。”
外面的风沙还在继续,不过孟酌言还是看见了前方不远之处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马,一排鲜红的大旗随风舞动,在漫天的黄沙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虽然孟酌言的古文造诣有限,但是她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大旗上面的两个大字------耶律。
这一局,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