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夙自味津楼回到慕王府的第二日,便发现府内有些异常。先是奴仆丫鬟们人人自危,又有府内上下打扫一新,第三日晚间,连守卫都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比往日增设两倍也不止。
鸾夙不禁想起三日前在味津楼遇到的那位长者,还有聂沛涵的一席话。难怪她初见那老者,便觉得他一双凤目十分熟悉,当时未曾多想,如今细细回忆,倒当真是与聂沛涵如出一辙,同聂沛鸿与聂沛潇也有七八分相似。
鸾夙万万没有想到,那日威严之中不乏和善的老者,竟然会是聂沛涵的父亲丶南熙统盛帝聂竞择!谁又能想到久居皇宫的统盛帝会突然微服出巡?且还到了房州境地?鸾夙不禁揣测起统盛帝来此的意图,又想起聂沛涵为救自己私下调兵之事,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些不祥之感。
俗话有云「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鸾夙的右眼,自去过味津楼之後,便时不时地跳着。她从前是不信这些歪理邪说的,可大约是如今怀了身孕的缘故,心更软了,也更善了,心思更是越发敏感起来。
鸾夙暗暗祈祷统盛帝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微服出巡,与她丶与臣暄都没有任何干系。虽说如此想着,她却还是为聂沛涵挂上三分担忧,唯恐他受到此事牵连,失去了统盛帝的恩宠与信任。
聂沛涵没有得到爱情,若是再失却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鸾夙不敢想,他会做出什麽疯狂的事情出来。
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鸾夙并不知晓,她心中所猜测之事,此刻正在慕王府书房之中,一步一步上演着……
统盛帝聂竞择坐在书房的主位之上,不发一言。他端起茶杯掀开茶盖,先是拂了拂茶沫子,才缓缓啜饮一口,看向跪在地上的聂沛涵。
父子两人隔着一张偌大的书案,好似也隔着血浓於水的亲情。此时的两个人,只是君臣。
聂竞择缓缓伸出右手,欲将茶杯放在书案之上,然动作做到一半,却忽然转手一甩,连杯带水整个撂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巧砸在聂沛涵身上。
滚烫的茶水泼了聂沛涵一身,一张雌雄莫辩的俊颜上也飞溅了不少水渍。上好的翠峰绿玉发着嫩叶,一片一片黏在聂沛涵的黑色锦袍之上,端着有几分狼狈,却又狼狈得如此出众好看。
「光当」的声响随之传来,茶杯却没有被摔烂,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便停了下来。也不知是统盛帝出手太轻,还是这皇家的杯盏做工过硬。
聂沛涵没有去擦面上的水渍,深深俯首在地,请罪道:「梓霖知错,请父皇降罪。」
「哦?是降罪?而不是恕罪?」聂竞择一反与鸾夙交谈时的慈蔼,目中闪烁着威严与怒意,那冷峻的气质教人禁不住打一个冷颤。
聂沛涵仍未起身,维持着跪地俯首的姿势,回道:「梓霖大错已铸,不敢奢求父皇恕罪。」
聂竞择看着自己的第七子。这个儿子,自小便不讨他喜欢,只因生母不仅出身微贱,且还曾经嫁过人。他是凭借君威抢来了人,却没有抢到她的心。她为他生下聂沛涵之後,没有两年便郁郁而死。她的死因,他没有去追究,无论是病死或是被後宫中的哪个女人所害,他都是罪魁祸首。
聂竞择每每看到聂沛涵那张与其母万分肖似的面容,都感到後悔与颓败。事後想想其实自己并不怎麽喜欢那个女人,却不知为何当初一意孤行非要抢了来。後来她死了,他便也对她生下的孩子不闻不问,随意交给几位宫妃抚养,渐渐的便好似没了这个儿子。
若不是当初重臣叛逃擒走了聂沛涵,聂竞择几乎要将这个第七子遗忘在角落里。可便是这个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孩子,自从北熙返回之後,却好似变了一个人,越发出众起来。十几岁上战场,几无败绩,在军中威望极高。十五岁封王出宫,更是破了南熙建朝以来的规矩,是最为年轻的亲王。
只有聂竞择自己知道,为何要迫不及待地赐下封邑,让这个儿子封王出宫。只因不喜欢他,便也不想让他出现在自己眼前,日日看着他来晨昏定省,实在烦心。
聂沛涵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聂竞择一世英名之中的一抹败笔,也提醒着他年轻时候拆散夫妻伦常的荒唐事,更提醒着那时不我待的苍老与壮志未酬的雄心。
所以聂竞择一直不愿立储,只因不愿承认自己已将老去的事实,更觉得聂沛涵是自己养出来的一个威胁,令他心悸。
然而世事多麽可笑,他最想要忽略的一个儿子,最不希望成器的一个儿子,却偏偏是最成器的一个,屡建功勋丶保下南熙半壁江山,教他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他最出众的三个儿子,老大聂沛鸿心肠太过歹毒,又死於非命;老四聂沛瀛太过伪善,心口不一;唯独这个老七,看上去性格阴鸷丶行事狠戾,却是最能沉得住气的。可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乱了气性与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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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竞择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收回神思,看向聂沛涵道:「你处心积虑安排她在酒楼与朕偶遇,不过是想教朕留下她的性命。梓霖,身在皇家当寡情绝欲,你从前一直不近女色,如今竟要为了个妓女开荤?」
聂沛涵并没有半分解释,只是重复道:「梓霖恳请父皇降罪。」
「降罪?降罪又有何用?降了你的罪,朕难道还能收回你的兵权不成?如今北宣新朝初立丶虎视眈眈,臣往父子未尝没有一统天下的心思,除了你,朕的儿子里没有能守住这片疆土的。」聂竞择说得缓慢,却是唏嘘且出自真心。
面对一国之君的褒赞,聂沛涵并没有露出几分松懈或欢喜,相反整颗心却是愈加往下沉了一沉。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
先扬後抑丶先礼後兵,一直是南熙统盛帝能够稳坐江山的必杀技。
果不其然,但见聂竞择从书案前起身,徐徐行至聂沛涵面前,却没有命他起身的意思,只是俯身拂去他衣襟上的茶叶,一片一片挑得仔细:「你一直是出挑的,这麽些年从没让朕操过心,今次也不该如此。那女子,留不得。」
聂竞择此时的言行举止,彷佛只是一位寻常人家的慈父,然而最後说出的那句话,却教聂沛涵心惊胆战,难以承受:「父皇!」他抬起头来,看着高高在山的一国之君,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抗拒与疼痛:「儿臣求父皇饶她一命。」
听闻此言,聂竞择的手忽然停顿在聂沛涵的肩上,两指之间还捏着一片茶叶:「你甚少在朕面前自称『儿臣』,皆是谦称表字……」他目不转睛盯着指间的茶叶,面色忽然变得慎重:「既如此,那女子便更加留不得了。是唤作鸾夙吗?」
聂竞择忽然笑了起来,继续挑拣聂沛涵襟前的茶叶渍:「朕许你再与她缱绻几日,你来定日子吧。」
定日子……父皇竟要他亲自定下了结鸾夙的日子!聂沛涵明明知晓这是在试探自己,可还是止不住的心慌,往日里的沉稳冷静消失得一乾二净。
聂沛涵不知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亦不知他的父皇统盛帝为他拂拣茶叶多久,这一副看似父慈子孝的画面静静持续着,直到其中一人再也装不下去,张了口。
到底是统盛帝聂竞择率先落败,叹了口气,问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聂沛涵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全:「是儿臣的。」
「你倒是在朕面前耍起花样了?」聂竞择终是拂袖而起,离开聂沛涵几步,俯首看向他。拿捏的是一国之君的架子,而并非方缠那位慈父。
其实在聂竞择问出口的那一瞬,聂沛涵已暗暗松了口气。这好比两军对峙,谁先妄动,谁便自乱了阵脚。聂竞择既然先问出来,便恰好证明他拿不准鸾夙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若是能拿得准,便不会说出那句「朕许你再与她缱绻几日,你来定日子吧」。
这分明意指,鸾夙若当真怀了聂家的骨肉,可以先将孩子生下,再行处置。
聂沛涵心中虽然松懈,面上却仍旧佯作万分紧张:「父皇试想,以儿臣的心气,若不是笃定她腹中骨肉是自己的,又怎会私调兵符去救她?且还不逼着她拿掉孩子?」
聂沛涵不知自己是如何将这番话说出口的,他分明就是这样痴,这样傻,这样蠢,可说出口却变成了:「以父皇所了解的儿臣,又怎会做出这样痴傻的蠢事?」
聂竞择闻言果然沉默了,似在斟酌聂沛涵话中真假。半晌,才冷笑一声,道:「老七你越发精进了,欺瞒朕都是脸不红心不跳。那日在味津楼,她分明渴盼臣暄来南熙接她回去,如若当真怀了你的骨肉,她又怎会想要离开?」
聂沛涵早便知晓聂竞择会有此一问,便也做足了回答的准备。他深深俯首,面上是三分愧色加上七分无悔:「是儿臣强要了她。」
「混账东西!」聂竞择闻言勃然大怒,举袖将书案上的砚台拂到地上,险些便要击中聂沛涵。然而聂沛涵却只维持着俯首跪地的姿势,没有一分异动,硬生生将那卑微的身姿,跪出了几分铿锵与高贵。
此时此刻,聂竞择却已是怒不可揭,伸手远远指着地上的聂沛涵,呵斥道:「天下间多少女人,你偏生作践自己看上一个妓女!她是谁的女人你不晓得吗?那臣暄可是个风流太子,为了女人什麽事都做得出来!如今你抢了他的宠姬,你若迁怒南熙该如何是好?」
聂竞择的质问,掷地有声,彷佛能响彻云霄:「这样有失体统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是要让朕做个千古罪人?还是你自己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聂沛涵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回道:「父皇息怒,莫伤了龙体。」言罢又抬首如实道:「儿臣与臣暄有过约定,他愿意让爱,也不会为此迁怒南熙,掀起两国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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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倒想得周全了?」聂竞择怒意未减,却是从呵斥改为冷嘲:「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那女子?还设计她到朕面前演什麽戏?」
「儿臣的确存了私心,想教她博得父皇的好感……她毕竟跟了臣暄几年,有些感情,如若知晓臣暄弃了她,只怕会伤心欲绝。儿臣担心她伤了身子,保不住孩子。」聂沛涵已分不清自己说得是真是假。
听闻此言,聂竞择却渐渐止住了怒火,瞥了聂沛涵一眼:「跪了这麽久,起来说话吧。」
「谢父皇。」聂沛涵身形沉稳地起身,没有因为久跪而踉跄步伐。聂竞择看向这个儿子,终是发觉他与自己肖似的一点。他们父子二人,皆是性格阴鸷丶冷酷无情,虽说父亲是广纳妃嫔,儿子是不近女色,却出乎意料地做了同一件荒唐事:
年轻气盛之时,抢了别人的女人。
他抢了有夫之妇,才得以生下这个儿子;不想这儿子却走了他的老路,为了敌国太子的女人破色戒,痴迷至此。
聂竞择的脸色终是缓了下来,看向聂沛涵,冷冷道:「你是朕的儿子,她腹中骨肉便是朕的孙儿。这母子二人留或不留,由朕说得算。传她来见朕!」
(晚上还有一章)
日期:2013-12-07 18:39
当岑江前来通传去觐见统盛帝时,鸾夙的心情竟是出奇得平静。二人刚刚走出别院,她的耳畔便传来岑江的低低话语:「姑娘若是想保得性命,一定记得听从殿下的安排,殿下说什麽,姑娘附和便是了。」
鸾夙嘴角噙着冷嘲的笑意:「多谢岑侍卫费心。」
岑江见状只蹙了蹙眉,便不再多发一言。两人一路沉默着行至内院书房前,门外已有个三十馀岁的内监进去通禀,正是几日前在味津楼里遇到老者时,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人。
待内监再次出来时,面上已挂了几分微妙的笑意:「奴才满双福,又与姑娘见面了。」言罢已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鸾夙低低福身:「有劳满公公。」便款款迈步入了书房,目不斜视地端庄行礼:「鸾夙见过圣上。」
「你身子重,坐吧。」老者那熟悉的声音低低传来,没有带丝毫情绪。
鸾夙道了谢,便兀自坐定,这才发觉书房内有些狼藉。地上有磕掉一角的砚台,还有茶渍和一盏翻落的茶盏,只是不见水迹,想是被这天气烤乾了。她有些诧异,不由再看聂沛涵,但见对方薄唇紧抿,凤目微垂,身上是一片湿黑,还沾了几许茶叶片。
她立时明白过来那茶盏是如何打翻的了。
鸾夙此生只近距离接触过两名身为父亲的人,一位是自己的父亲凌恪,一位是臣暄的父亲臣往。这两位父亲皆是人前无比风光的人物,私下里对待子女亦是疼宠有加,就好比中天帝臣往,即便训斥臣暄,那训斥的话语里也不乏几分偏爱之意。
然而眼下这父子二人的关系……鸾夙虽早早便知统盛帝子嗣众多,与聂沛涵不大亲近,却没有想到,父与子之间,竟会闹得这样僵。是为了自己吗?鸾夙忽然生出些愧疚情绪来。
她发觉自己有出神的毛病,尤其是紧张的时候。好比眼下,当着南熙统盛帝的面,在自己的生杀大权握於他人掌中之时,她竟然又出了神!偏偏去想什麽父子之情!
便在此时,聂竞择的一句话成功地将鸾夙的神智唤了回来:「你见了朕,难道不诧异?」
鸾夙长睫微闪,并未抬眸:「从味津楼回来之後,殿下便对民女告知了圣上的身份。」
「哦?你当时作何感想?」聂竞择似来了兴味。
「民女为圣上及慕王殿下感到悲哀。」鸾夙淡淡回话。
「何解?」聂竞择再问。
鸾夙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聂沛涵,只见他双眉微蹙,面上有担心,亦有斥责。然而鸾夙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父子相见,还要这般迂回曲折丶费尽思量,罔顾了亲情人伦。民女以为很是悲哀。」
「放肆!」聂竞择似是动了肝火:「天家宫闱又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朕与梓霖先是君臣,而後才是父子!」
听闻此言,鸾夙更觉一阵悲哀,为了聂沛涵而悲哀。她不知聂沛涵在旁听了这话是什麽感受,由她一个旁观者听来,已是心寒不已。天家有什麽好?父子冷情,母子隔心,兄弟姐妹争相猜忌,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鸾夙忽然觉得臣暄与自己是幸福的,纵然皆是母亲早逝,但作为独生子女,都已享尽最充分的父母之爱,。
这般想着,鸾夙不禁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然而这笑看在聂竞择与聂沛涵眼里,却是变了意味。但见聂竞择一声冷哼,转对聂沛涵道:「这便是你千挑万选的女人?那日在酒楼里瞧着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如今再看看……哼!」
日期:2013-12-07 19:23
聂沛涵沉默半晌,表情阴郁兼且伤怀:「她平日对长者从不如此,这是在恼儿臣强留了她,才故意顶撞父皇。」
聂竞择又是一声冷笑,目光已看向了鸾夙双手护着的小腹:「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莫要说她出身微贱,即便是大家闺秀,这样的性情也容不下她。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有母如此,还能学来什麽好处?只怕是学了几分小聪明,也学了满腹小肚鸡肠的算计。」
聂沛涵张口似要为鸾夙辩解,却被聂竞择抬手阻止,再看了鸾夙一眼,继续道:「皇室宗亲,讲究一个宽广胸襟。男儿是胸有丘壑,女儿是温婉贤淑。聂氏不缺这一个孩子,况且她还跟过臣暄。」
此话一出,鸾夙与聂沛涵霎时白了脸色。
「父皇!」聂沛涵试图挽回聂竞择的心意。
鸾夙亦是看向这高高在上的统盛帝,当日那客气的老人原来是这样一副面目,果然与聂沛涵一样阴晴不定。鸾夙死死护着自己腹中骨肉,从座椅上起身迅速下跪道:「既是如此,还请圣上做主,放民女离开南熙。」
「离开?」聂竞择冷冷反问:「带着我聂氏的孩子离开?亦或是打了孩子再回北宣?」
明明是即将入伏的天气,鸾夙却觉得背上氤出了冷汗。她在心中来回斟酌,是否该说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若要说出实情,只怕聂竞择逼着自己打掉孩子;可若是说假话,又怕聂竞择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鸾夙正兀自犹豫不决,却听聂竞择继续道:「朕给你两个选择:要麽拿掉孩子,朕许你留在梓霖身边相伴;要麽生下孩子,你独自回北宣,只当是从没生养过,你还是臣暄的女人。」
聂竞择双手负立,最後这话却是对着聂沛涵所说:「女人与孩子,你只能留下一个。总归不能教这出身微贱的女人,做了你长子的母亲。」
「不!不!」鸾夙睁大双眼想要开口解释:「这孩子是……」
「鸾夙!」聂沛涵的声音忽然暴怒而起,忽然又转为一番深情:「是我不好,拆散了你与臣暄……可如今你我连孩子都有了,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非要忤逆父皇丶报复我,甚至不惜搭上你和孩子的性命?」
鸾夙侧首看向聂沛涵,那双目之中迸发出的,是热切的期盼。这样深情且诚挚的聂沛涵,她许久没有见过了,自从她拒喝他端来的汤药之後,他们便形同陌路。可如今……
鸾夙不傻,聂沛涵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不惜在他父皇面前突然插话,这有违礼数的举止自是为了她,大约还是为了她的孩子。聂沛涵先是违心地认下这个孩子,又在阻止她说出实情,他最後那句话的意思十分明显,若是她说出孩子是臣暄的,只怕便会立刻一尸两命。
鸾夙沉吟片刻,决定大胆地配合聂沛涵演一出戏。既然统盛帝说了「女人与孩子,只能留一个」,她偏偏要搏上一搏,保下自己,也保下孩子。若是做得好,只怕也会帮了聂沛涵一把,亦算是对他今日维护之举的回报吧。
想到此处,鸾夙不禁动起情来,回味过去与聂沛涵的点点滴滴,五分真情五分假意地怒斥道:「殿下强行留下我,究竟是为了情爱,还是为了旁的什麽,殿下心里最清楚。南熙慕王聂沛涵,何时变成一番深情的痴男子了?真是笑话!」
她说这话时,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聂沛涵,果然瞧见他眸光一紧,似是不可置信。
然而鸾夙此刻却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是护着小腹,转对聂竞择道:「圣上难道不奇怪吗?您的皇子品性如何您自当清楚,慕王他难道是个沉迷女色丶会看中妓女的人吗?况且民女还是北宣太子的人。」
聂竞择闻言,果然闪过一丝犹疑,狠狠看了聂沛涵一眼,问道:「梓霖你来说!她这话是何意?」
聂沛涵却是敛去眸光,薄唇紧抿,固执地不发一言。半晌,才缓缓道:「儿臣对鸾夙……是认真的。她与孩子,儿臣都想留下。」
日期:2013-12-07 19:23
听闻这句话,鸾夙不是不动容的。聂沛涵若是此刻依照统盛帝的选择,打掉孩子留下她,她怕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左右这孩子本就是他口中的「孽种」。可聂沛涵却表明态度要保全这个孩子……鸾夙忽然有几分悔意,那日他端来的一碗汤药……大约她当真是错怪他了。
要有怎样的情深,才能让一向孤傲的南熙慕王,容下她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她怎麽就忘了,聂沛涵与自己是同一类人,纵然心中有万般柔肠,话到嘴边还是回变得尖酸刻薄,甚至於伤人伤己。
她怎麽就会相信聂沛涵说出来的那些话?从而硬生生将两人的关系逼到如此境地?
鸾夙终於感到自己鼻尖有酸涩之意,不为旁的,只为聂沛涵这一份别样的刻骨,虽然来得迟,来得阴差阳错,却到底没有辜负她心中的那个他,他仍旧是十一年前凌府之中的涵哥哥。
可是如今,她的身心已全然托付给了另一个人,又要怎样报答这个绝世男子?她知道他最想要什麽,也唯有助他登顶金銮宝座,以此偿还这一段错情错爱。
所幸的是,力挽狂澜丶反败为胜之法,她已从臣暄那处学了不少,遑论还有那一番「人生如戏」。
想到此处,鸾夙已敛去动容之意,沉稳了面色做起戏来,对聂沛涵怒斥道:「我奉劝慕王不要太过贪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能教殿下江山美人两不误。殿下以为强迫我怀上孩子,我便会心软了吗?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也给不起!」
「鸾夙……」聂沛涵目中是担忧与责备,好似是怨怪她的无情,又似是惊讶她的反常。鸾夙看在眼中,却是不管不顾,再对聂竞择道:「圣上,民女与腹中骨肉本为一体,舍掉孩子,民女绝不独活!」
这一招「先利诱再威逼」,想来是极有成效的。鸾夙先隐晦提及自己有利用价值,再表明自己的立场,她不信统盛帝不好奇丶不动心思。即便看在北宣的面子上,想来也不敢再轻易动她母子(女)的性命。
不出鸾夙所料,聂竞择闻言逡巡在她面上,目中闪烁着疑惑的精光,半晌忽然道:「朕便说臣暄岂会如此看重一个风尘女子……你到底是谁?」
鸾夙等的正是这一问,立刻面色肃然,一字一句回道:「民女凌芸,家父凌恪。」
聂竞择面上立时闪过一丝讶异,连忙再看聂沛涵。但见自己的儿子只沉着脸色不发一言,似是默认。聂竞择冷哼一声,看着聂沛涵质问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她若是凌芸,你那个侧妃又是谁?莫要告诉朕,你从头至尾认错了人!」
「慕王没有认错人。」鸾夙也顾不得天家礼数,连忙抢过话头,认真地道:「慕王府里那位侧妃,本名江卿华,名义上是凌府管家江良之女,实际上却是民女同父异母的亲妹子!」
鸾夙假作一番坦然模样,不动声色打量着聂竞择的反应,再次撂出一剂狠药:「家母云氏出身高门,家父与府中侍婢有了孩子,不敢告知家母,才设法养在了管家膝下……」
(本章完)
日期:2013-12-08 1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