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星期六, 我抓紧时间补觉,虽然也没有特别累,但总是小心翼翼, 到底也是件费神的事情。
暮雨一大清早就在花园唱歌, 她口味倒也奇怪, 唱的是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 正唱到:“就是我家小九妹, 不知梁兄可喜爱?”断断续续又传来:“她品貌就象我英台。”
我从花瓶里抽出一只百合花扔下去:“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暮雨竟然能接住,然后拿着花噔噔噔跑上楼:“姐, 都十点了,你还睡什么觉啊?快起床吃早餐了。”
我睡眼迷蒙地爬起来, 看见暮雨穿了一件大红的蓬蓬裙, 那红色衬得暮雨肤白胜雪, 我连忙问她:“今天有什么活动么?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她半趴在床上捏我的鼻子:“今天公司有午宴啊,在钓鱼台, 你要不要去?”
我哪里愿意起床,把她手掰开,然后将头捂进被子里。
可是她一句话就令我从床上跳起来,她说:“听说莫离也去,你要是想见他的话, 现在起床化妆也还来得及, 我只等你半小时哦。”
我哪里用半小时, 急急爬起来将衣橱里所有衣服都倒腾个遍, 但是又觉得哪件都不合适, 挑来挑去才挑出一件黑色的真丝裙,暮雨又有意见:“年纪轻轻的, 穿什么黑色,就不能稍微喜庆一点么?”
我却记得那年夏天莫离对我说过,你适合黑色,所以这些年来我衣橱里挂满了黑色,我就等着见他,然后将这些黑色一件一件穿给他看,幸好还不算晚,在我还未人老珠黄之前又遇见他,我还有机会美丽给他看。
我并没有化妆,只是淡淡抹了唇彩,暮雨骂我道:“装什么清纯,非要把我比成风尘女子不可,有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并不理会她,现今心里只剩下莫离,我在思量,等下要以什么样姿态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时候该聆听什么时候该微笑,我把这些当做一件大事来思量,我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终于到了目的地,这种场合我向来有点怯,暮雨跑去程先生那说话,两人不知说什么,笑得异常开心,我遍寻莫离不着,心里有些失望,专门打扮妥当等良人,良人却久久不归,秋水望穿望穿秋水,我懊恼起来。
端了杯酒溜到花园,这个季节又恰逢蔷薇花开,我找了个长椅坐下,自斟自饮。
喝得半醉的时候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士朝我这边走过来,干净的板寸,泛珠光的灰西装,不是莫弃是谁,但是通身的气派已跟当年有天壤之别,成熟,稳重,却又暗藏律师该有的锐气。
他端着酒冲我举杯:“晨雪,为这意外的重逢,我们也该干了这杯酒。”
呵,周围的人都修炼成了精,只有我,仍是懵懵懂懂的样子,简直丢光伦敦学院颜面。
我一饮而尽。
莫弃坐到我旁边来,已经不是当年怯怯的男生,如今已是八面玲珑的社会精英,他说:“想过多少次跟你重逢,我该留什么样的头发,如何跟你说话,我想了很多遍,好笑吧,我原来是个这样婆婆妈妈的人,这么些年来,我竟然不敢见你。”
我必须要承认,这番话感动我,如果,如果昨天没有碰到莫离,我不是不可以考虑他,毕竟,他待我深情至如此,看,上天捉弄我,它最喜欢看人在感情中纠葛。
“呵,你准备了这么久才敢见我一面,我却是令你失望了,你看,我竟然还是当年的那个苏晨雪,固执,倔强,一点长进也没有。”我是纯自嘲。
莫弃叹一口气:“是的,再过一百年,你也不会爱上我,可是晨雪,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的却是另一些人,你如果哪天倦了,想要安定了,我希望你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
“那对你不公平,永远地站在候补位置遥望,不是你该得到的待遇,莫弃,你是好人,值得更好的女孩来爱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索性将话摊开来讲,我有什么好害怕,八年前的苏晨雪一无所有,如今的苏晨雪也是一样,无所谓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
“不,能作为候补已经是荣幸,呵,又要煽情了,以前看一本说,那个女作家说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低到尘埃里去。”不管怎样,他是真心爱我,一颗真心,早已敌过一切。
“张爱玲,她后来也没有得到胡兰成,虽然大部分人认为胡兰成不是什么好人。”我笑笑,我哪里承载得起他的如此深情。
“那你呢,你认为胡兰成是好人么?”他问。
我摇摇头:“我向来不以好坏做为判断人的标准,我喜欢的人,再怎么样也是好的,不喜欢的,再怎么样好也与我不相干。”
他的眼睛忽然暗下去:“所以我的努力全是白搭,我再怎么样,也都与你没关系,是么?”
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暮雨突然跳了出来:“莫弃,你怎么躲在这里,罚酒罚酒。”
暮雨喝得很高兴,红色蓬裙将她小脸映得通红,莫弃捏捏她的脸:“小暮雨,怎么还是没长大的样子。”
暮雨拉了他走,呵,救星,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对话,不晓得是因为歉疚还是怎地,我在他面前总是十分拘谨。
我早早地离场,自然不会有人注意我这个无名小卒的去留,被团团围住的往往是社会精英们,不必嫉妒,得到与失去永远成正比,光鲜背后总是多艰辛。
我独自一人打车回家,心情低落到极点,彷佛费尽心思要讨人喜欢的孩子,得不到赞赏便万分失望。
不是每个人的等待,都刚好月正圆花正开,也有像我这样倒霉的人,等完一轮又一轮,却仍然轮不到我。
可是怎么办呢,还是要继续等下去,等到头发发白牙齿掉光,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人倔起来了,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