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车祸

三月。

这座城市依旧寒冷,北北前周染了感冒。周末两天都乖乖的在家里休息看书,哪都没有去。

郑炜周六来过,看了看北北的情况,陪着北北做了作业又匆匆的回了医院。周一上午他有个业内的研讨会,他是负责人,一些工作还要回去做最后的确认。

那天降温了,男人却穿的特别的单薄,郑炜要走的时候,姜辰随手递给了他一条围巾。

亚麻色的男士围巾。

是姜辰情人节的时候就偷偷买好的礼物,可是那天姜辰最后也没有拿出来。

姜辰故意装的很随意的递过一条围巾。郑炜把围巾对折,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把开口的一头从对折的缝隙中穿过,最简单的戴法,可是很温暖的触感,他很喜欢的颜色。

郑炜微笑着拉过一脸平淡却明明想要看自己对围巾是否喜欢的姜辰,抱了抱。

就在北北面前亲了亲怀里人的脸。

北北看到了,一下子拿手捂着眼睛,穿着小拖鞋低着头一路小跑着回房间,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爸爸,郑叔叔,羞,羞,羞……”一路“哒,哒,哒……”的把步子踏的特别响。

那天,姜辰的脸红红的,倒是男人的吻和环在他腰上的手是那么的温和又小心翼翼,给他好浓好浓的安全感。

姜辰知道,自己是那么的幸运和幸福。

……

那个周一,姜辰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胸闷。好在北北的感冒已经好的利索了,开开心心的去上学。

上午在实验室开过例会,姜辰不小心碰碎了玻璃水杯。

总是觉得那里不对。

……

郑炜一大早去了医科大学主持完了会议做完了报告,因为离的近,所以他也没开车。在他刚出医学院的南门,走在过马路的人行横道上。

突然——

一辆轿车飞速的向他冲了过来。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的突然。

男人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左腿骨折,左胸第三根肋骨断裂戳破左肺,左脑颅内出血血肿。

郑炜深度昏迷。

——

姜辰是第一个接到电话,在他刚要伸手,去捡起地面上碎裂掉的玻璃杯时。

接收郑炜的就是军区第一医院,是叶院长亲自打电话给姜辰的。

叶院长害怕老参谋长一下子受不住,这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姜辰。

手术前病人家属要签字。

是姜辰签的。签的自己的名字。

他到的时候人已经在手术室里。全院最好的胸外科和脑外科医师都在里面。

姜辰没有见到郑炜最狼狈的样子,他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凉凉的突然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叫嚣着:会不会,他会不会错过他的,最后一面?

叶院长看着签完字就站在手术室门前一动不动的人。

毕竟是自己看着工作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姜辰的样子像极了很多年前那孩子的导师刘万年去世的时候。姜辰也是这样的表情。木木的看不出神情,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好似谁都没有办法接近。

这时候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作为院长,接待安慰病患家属是最寻常不过的工作之一,只是今天,手术室里的病患,和手术室外的人,太特殊了。

可他还是得说些什么。

“小郑,是脑震荡颅内出血,我们刚都讨论过,位置不敏感,不是那么严重。王副院长亲自在里面主刀,你别担心。肇事的司机已经被拘留了。”

姜辰什么反应也没有。最初的慌乱,焦虑,恐惧,和不肯接受现实的混乱过去后,他的心里到现在,反倒是很平静。

他根本不在乎里面的人是怎么受的伤,伤到了那里,抢救方案又是怎样,他只想站在这里等着,他要第一个见到郑炜出来,知道他会好起来,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会健健康康的,温柔的在自己身边。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这个。

别的,一切他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什么感觉都没有。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

叶院长来过很多次也进手术室看过情况,最早的胸外科手术很成功,插管呼吸也正常,肋骨也归位,左肺修复。

开颅手术耗时并不久就会结束。

叶院长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和姜辰说里面很成功,郑炜出来以后连加护病房可能都不用去。

姜辰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依旧站在那里。安静的像一尊石像。

叶院长这次走了以后,郑炜的父母不久就出现。

陶阿姨在哭,郑国栋还比较冷静。可是眼里的慌张和震惊是藏不住的。

郑炜还没有推出来。里面几个大手术已经做完,还有别科的医师在做最后全身检查和一些皮外伤的处理。

又过了半个小时,主刀的医师都出来了。和门外等待的人说了说情况。

一切顺利。

郑炜不会有生命危险。

谢天谢地。

……

叶院长陪郑炜的父母去病房先等着。

二老要走的时候,姜辰说了来医院以后唯一的一句话。

“让我留下照顾他。”

这话是对郑炜家人说的。

他半侧着头,闭了闭眼睛。眼睛很酸涩,好像之前那几个小时都没有眨过眼睛似的。肩膀也疼,又酸又涩的疼。

郑国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说,扶着妻子随着叶院长去了病房。

等所有人都走了,姜辰无力的抬头看了看“手术中”那三个由红转绿的三个字。突然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那一下一下的,很重很重,好像要跳到胸腔外面来……每一下都跳的他身上每一个细胞都那么的疼,那么的酸胀难忍。

他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要和他开多少的玩笑。要多么的欺负折磨他才肯罢休。

以前的种种,发生了,接受了,熬过去了,也就不再想提。留在身体上的残缺,留在心里的那些抹不掉的痕迹,姜辰都认了。

好在那些都是在自己身上的,经过了苦,经过了鸵鸟一样的把头埋在土里任凭身上怎么受伤都不会出声反抗的那么多年,他也慢慢的被打磨的圆滑低调内敛,容易满足。总以为,每熬过一次,自己都会强大点,人在做,天在看,将来,总会好起来,总会越来越好。

可是现在,里面躺着自己最爱的男人,遍体鳞伤千疮百孔。

这一次,又是好大好大的一个劫难摆在他面前。

伤害的不是他,可是比任何一次都要深的扎在他的心里。那一刀尖锐的拔了出来,心脏每一次的跳动,似乎都能崩掉他的身体。

——如果要折磨,就来折磨我,别伤害我的爱人,别影响他应本该有的平静生活。

对于郑炜,姜辰从提出分手的那天就想过,那么好的人,以前不曾见过,将来也不会遇见了,想好的,人生并不长,他还能再活几十年?

那么,就在接下去的几十年的光阴中,无论发生什么,经历什么,都会静静的守在那个人的身边,如果不能相伴,如果没有办法帮到他,就远远的守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至少还能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

姜辰匆匆的看了一眼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人。才一天不见,原本好好的人,就缠着绷带,面无血色,没有生机的躺在病床上。

只看了那一眼,姜辰就转身走了。

他去学校接了北北,又给北北做了晚饭,自己也胡乱的吃了点。北北很乖,说晚上如果爸爸有事他会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无聊了就打电话给张楠,如果有事就给爸爸电话。

姜辰大口的在北北的粉嫩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抱了抱孩子,就又去了医院。

郑的父母在病房里安静的守着还在沉睡的儿子。郑炜包了满头的绷带 ,还有一些挫伤的伤口,已经把男人原本好看的五官都破坏的变了形状。陶丽华哭累了,正在旁边的病床上休息,似乎是睡着了,女人的脸上还带着没有干的眼泪。

郑国栋像木头一样的坐在床边,笔直笔直的。

姜辰进屋的时候,郑国栋转过头,两个人打了照面,郑国栋没反应的又转了回去,保持原来的姿势。

姜辰知道郑国栋不喜欢自己,一定不想在这里看到他。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要厚着脸留下来。

哪怕过去的那么多年,都逆来顺受的过来,这一次,为了郑炜他不能再逃。

“郑伯父,不管你怎么讨厌我,我都不会走。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帮他做术后恢复。”姜辰站在郑国栋身后,把脊梁挺的很直。明知道郑国栋根本看不到他的样子,可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敢和坚定。姜辰要反抗一次。

他想过若是郑炜的父母极力反对,他该如何去说服,他连最后威胁的话语都想好。

“只要我踏出这个病房,我就告诉所有人您的儿子喜欢男人。”这样的话,他都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连该用怎么样的神态和让人厌恶的表情都想好了……

总之,他不会走。

郑国栋沉静了很久很久。最后沙哑的吐出了三个字:“随你便。”

在这一刻,对于老参谋长来说,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还是什么都无所谓。没有什么比让他的儿子能睁开眼睛,能和从前一样健康的站在他面前来的重要。

别的一切,他已经老了,管不了了,对于性格那么倔强的郑炜,他比谁都清楚,他很早就抓不住儿子,早就回天乏术。

姜辰要做什么他也都无所谓。现在,只要不伤害到郑炜,只要他的儿子能好起来,就好。

姜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那一直狂躁癫狂跳动的心脏,才慢慢的平静了些。

好在,没有人为难他。

……

后半夜,郑国栋撑不下去的开始打瞌睡,最后靠在病床的护栏上睡着了。姜辰给老人家披了个毯子。这才敢走到离病床近一点的地方,伸手,轻轻的摸了摸郑炜那张有些变形的脸。

手指轻轻的拂过他脸上的纱布,是粗糙的感觉。

可是,谢天谢地,那是温热着的。

……

郑炜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姜辰看到他的睫毛一抖一抖的,然后慢慢的张开眼。也就是那一刹那原本舒展的双眸都皱在了一起。姜辰知道,麻醉的时效过了,病人痛苦的术后恢复,才刚刚开始,也是最难熬,最磨人的。

好在,人醒了。

姜辰通红着双眼,在窗外早春的晨曦还没有照亮大地的时候,温柔的扬起了嘴角。

轻轻的喊了男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