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尺高墙应声倒塌,土灰扬起,韩碧色的眸子在了晨风中闪着黠光,秋草漫地,她满身的红粉乱了一地的枯黄。
因为连夜的赶路,她白如羊脂的脸上还漾着微红,额间那朵蔷薇含羞待放,一根花藤滑落在地。常人根本难以想象,先前震碎墙壁的正是眼前这根只有拇指般粗细的花藤
三步开外,韩碧然无奈地摇着头。前些日子,她们汇总了这几个月来各地外坞传来的坞书,芳菲老妪起了警惕,就命令她前来调查这蚀颜粉的事情。
这原本只是韩碧然一人的差事,只是碧色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就是软磨硬泡着自己也要前来。
碧然虽知自己的女儿在了年轻一辈中已是拔尖的好手,但听着老妪的口风,这蚀颜粉关系到了许久不见动静的花月谷,依着碧色那莽撞的性子,韩碧然还是一口否决了她跟着前来的念头。
只是碧然也是低估了碧色胡搅蛮缠的心,碧色这些年来,一人在了花坞中,顶着芳菲坞将来继承人的名头,潜心苦练,但一门心思,却念着远在他乡的表姐。
她早就听说碧然最后要去乌业城紧邻冰原,自上月末起,每隔半月必会准时送来的若儿的冰原家信无端端断了,碧色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直急着。
坞里的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碧色这次的念头被一口咬死之后,一不甩泼,二不使诈,竟然只是一关房门,毫不吭气。
包括老妪在内的几人都以为她是兴起了小姐脾气,哪知韩碧然一人单骑出了十里开外,才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杵在了前方的羽城城门外,已经等了一日有余。
碧然见了她满面的风尘,更是怕错过了碰头的时机,在了秋日骄阳下饿着干等了一天,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思前量后,只好带着她一路北行。
此次北行,本是要巡视各处芳菲坞的产业业绩,哪知才行了半路,乌业城送出的坞书一连来了三封。
先是汇报了城中市面上出现的外地脂粉,芳菲两人只得马不停蹄,先往北面行来,行到一半,又是说了乌业芳菲坞里有侍婢受蚀颜粉的毒害,最后一封更是提到了城中夜亭两人马不停蹄,一路往这里赶来,这旁人都不留意的房屋,反而是让碧然有了几分留意。
碧色在了一旁,只瞥见书信上头似有活花两字,就见韩碧然脸色大变,她先是赶了封急信传回坞里,而后就是催着碧色一路急赶,原本以为两人就要连夜进城,哪知到了郊外,碧然突地在了空旷的平原上停下马来,随即调头一直寻到了这处独宅。
原本碧色还只觉得这平原只是有些荒芜,只是再外偏僻处走,已是一灵珠之体的她很快就发现这平原上的草势长得有些蹊跷。草木都是面阳处茂盛,背阴处低矮,而这平原上的植株却是反向而长。
直到眼前出现了这道囚墙宅院,两人才停了下来,这时两旁的野草已经没过了两人所骑的马匹,一路上碧色抢在了碧然的前头,身上的鬼蔷藤一路如蛇蜿蜒,扫除了前方的野草。
“里头有问题。”碧色的鬼蔷藤停在了墙角,才刚听得碧然发话,那鬼蔷藤在了墙体上攀爬了起来,最后停在了墙壁的最中间,找准了一点墙身最是薄弱的位置,破开了这城墙。
碧然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欣慰,自己的女儿虽然性子鲁莽了些,平日手头的功夫却没落下。
和韩红窈自小就胜人一筹不同,韩碧然的性子正如她的花物一般,清水素莲,不沾世事。她的性格温吞谦和,做事也是留了几分余地,对着碧色也从不提过分的要求,只是芳菲坞却急需一名强势的继承人。
方才碧色使的正是她半月前突破六灵滴之体,获得的灵珠特技-试探,对敌之时,先发夺人。碧然先是有几分赞赏很快眼里又带上了几分忧色,和自己不同,女儿对敌之时,下手快,狠,准不留半点情面,也不知这样的行事作风会惹上怎样的麻烦。
两人往里看去,只见满目的灰败,土墙塌下飞起的尘土四处都是,再就是些普通的平民房屋。
碧色见了娘亲的绿色摆裙快速的往里移去,耳下听着,四周悄然无声,这院子只怕被人废弃已久,她心里难免有些沮丧,这费了一番力气才闯了进来的古怪宅院居然是座弃宅。
前方碧然寻视了一圈,见了碧色满脸懈意,也猜出了她的心思:“碧儿少了些江湖阅历,此次的出行,对她来说到未必是件坏事,若真的是惹上了花月谷,让她多学些对敌对人的经验也好。”
碧然心里想着,指着那塌了道口子的残墙,“你若是此宅的主人,为何要将墙体修筑成这样?”
碧色一眼望去,由于院落的墙体很高,除了自己先前破开的那道口子,就是大太阳的时候,也不能泄进阳光,这院落在了白日里,也是一片灰暗,如同阴天。
碧然见还是她不懂个中的道理,再说到:“这院落的布局,和着芳菲坞之中的可是大不同,你再看看。”
芳菲坞繁花如海,不同的高度都是错落有致的栽种着花木,为了养活花木,院落之间,不设墙体,只是扎了些篱笆花墙。
身后的十数间房子都是门窗众多,既然不是为了采光,又为何修了这么多的通光口。
碧色本就聪慧,听了这么一指点,立刻发现了此处院落的不寻常,眼里也是多了几分谨慎,没了轻慢的神情,
碧然在旁笑道:“这通光并不特指日光,你再想想奇花志中所说。”
奇花志,正是芳菲坞的内书,外人难得一见,坞里二等花魂之体或是五灵滴以上才能一看。
碧色记得其中一条:“凡花俗木只爱天光,难消月色,活花灵木独享日倾月华。”
她再往四周看去,只见地上草色灰旧,隐约带着红色,这哪来的活花痕迹,更何况普天之下,不是唯有芳菲坞才有花冢活花一说么。
碧然脸上一肃,吐出字来:“世上怪事本就多不胜数,你往那几间平房里头看看,那些干枯死花下头,都是些什么。”
碧色走进了一间平房,见了一地的灰土,再细细查看起了那些土痕,除了沙石,这土层里还带着红白色的细碎屑粉,她手里轻捏,这触感,软暖顺滑,不似一般的花粉,这是..,
“这是未成形的蚀颜粉,”碧然嘴里带着颤意,忍不住骂道:“该死,南边又是使得什么鬼把戏?”
碧色听了,身下急退,“蚀颜粉,正是饥蝶的磷粉。”
她双眼圆瞪,连忙避开脚下的土末,蚀颜蛾又名饥蝶,这种蛾蝶不清的昆虫,吓得她脸色顿时刷白。
当世有两种护肤之粉,千金难得一求。其一是芳菲的百花黯,用得正是百种春日娇花,细捣成渣,只取花汁,烘干和上百年珍珠,此粉一年才出十盒,连着自己都是用不到。用了此粉,四十美妇风韵存,十六少女永保春。
另外一粉,也是难求,就是这蚀颜粉,这饥蝶月下破茧,一生寿命只是一月。月初而生,月末而亡,只食精元,红颜绝色黯,饥蝶化作尘,千余饥蝶,一缕芳魂,才成一绝品蚀颜粉。自己手中的,居然就是...
碧然在旁,心绪已经飘远,这十余座平房,必然是葬送了不下十余人的性命。她眸之中生了几分急色,催促着碧色:“我们先去城中,先找了此处芳菲的主事紫熏芳雅,再了解内里情况。”
两道身影说罢划过破墙,绿粉两色落在马上,往前方而去。破开的墙体上,几块土石滚下,这活人花冢,荒芜在了这个秋天。
只是两人两骑,一气奔到了城中的芳菲分坞,才是刚到,就被告知,芳雅早间就被城中一家夜亭的人请走了。
她们也不歇口气,连忙就询问了那家夜亭的所在,也不停下休息,一路就是寻到了那间夜亭。
这时,白日里门庭不丰的夜亭门口已经停上了不少人,城中的一帮闲人碎嘴都被官差拦起的人墙阻在了一旁,只是人声还是不停地议论着,不少人推挤着往前,想进内探视一番。
碧色私下一打听,才知道昨日投宿到了这里的两户住客,早上被人发现无端死在了里头,那身子上,被扎了不下百孔,尸身里头被掏了一空。这乌业城平日民心安定,也是少有盗匪,这样的惨案,就是惊动了一城的人。
两间房中的住客*来路都是不同,房内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里头都摆放着一类盆栽,只是那两株盆栽不知何故已被挖了一空。听说为此,官府特地请了本地芳菲坞的芳雅夫人前来一看。
民众这时都是议论着,再听得一人说:“说来也是奇怪,听说那死人的房屋隔壁,也是摆了一样的花木,那里头的客人倒是安然无恙。”
“那里头的人呢?”碧然在旁貌似无心地问着。
“说是一大早就出了门,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旁的热心人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