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说话之时,眼里闪着崇敬之情,若儿听着不解:“兽神?世上哪来的神灵,更何况我们一路走来,路上并无半点风吹草动,我看天色已经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家,莫让爹娘操心了。”
小孩突地说道,“听,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兽神就要来了。”
几人侧耳听去,身后是有阵呜咽的风声,从了北边送来,若儿和傲世再用心听着,风里头隐约带了兽类的嚎叫声。
融复海眼里生了些警觉,想起了兽潮时,满山遍野的疯兽,眼前的释珈城又很是破旧,根本不堪一击,他连忙问道:“附近有野狼?”
孩童听了不肯道:“你不要乱说,什么是野狼,那分明就是狼神大人的吼声,我娘亲说了,等到狼神大人不需要人祀奉了,我爹爹就会回来了。”
看着连扇城门都没有的玉阕边城,傲世心里一阵咯噔,神情更是凝重了几分,但见了小孩的欢欣模样,他小心地问道:“你爹爹是什么时候被...被狼神大人请去做侍奉的。”
见这几名大人都没有先前的轻慢神情,那孩子很是骄傲的回答道:“有三年了。那时候,我才只有这么点大。”他比划了下,他看着只有六七岁,三年前想来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小孩口中的话不用说也是由他娘亲转告的,这人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几人再问了几句,发现几乎每家每户都是同一了口径,城中的男丁都是被“请”去侍奉各类兽神了。
无月之夜,虽还是夏日,但从北边吹来的荒原寒风,层层卷来,几人站在城门旁,都觉得有些冷意。若儿好言劝说道:“不要等了,今天是初一,狼喜月圆而出,今夜狼神大人是不会出来的,你带我们去找你娘亲,可好?”
小孩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夜空,果然漆色一片,他嘀咕着:“又等不到了,”待要走的时候,看了先前老人坐的木凳,连忙揣在了怀里,也不招呼几人,自个儿往里头窜去。
越往里头走,傲世几人的脸色也更加不好,章博渊的书信里虽然简明扼要地提到了城中人员稀少,土地不沃,但谁也没有想过是萧条成了这个样子。先不论那些腐烂废旧的堆积物散发出的窒息气味,再是地上脏水横流,这个季节,一些蛆蝇都是孵化了,在了黑夜中,也能见到白花花的肥虫蠕着。
城里头,并没有多少灯火,一路下去,也才见了几人。和先前的老者一样,大伙儿见了这些生人,虽然有些奇色,但当小孩说起这拨子人是新来的城主的时候,大伙儿都是满脸的槁色,不见欢欣,也没有多少失望,只是木木地目送着几人离去。
若儿在旁说道:“傲世,这事不怨你,你的年岁看着浅了些,再说先前的城主给人留下的印象太差了些。才会让城中的百姓对我们有些不信任,过些日子会好起来的。”
前头稀罕地见了缕灯光,黄浊的灯影点亮了间小屋,里头的人影显得有些模糊。见了小孩的娘亲的时候,她正忙碌着。先前傲世听小孩说他爹爹离家,想来母子俩过得也是辛苦。但见了小屋中的情形是,这名只穿了件布衣的妇人却让人生不出半分苦难的感觉。
城中唯一的灯光只是盏煤油灯,灯芯子已经裸在了外头,煤油见了底,小屋中铺着床,除此之外,就是些日常用的瓢盆,大多也破了口子。在了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她还是神情自若,身上的衣服也是收拾的干净。
听见小孩的叫声,她也没停下手头的活,只是在给床上的生病孩童喂水。城中干净的水很是珍贵,妇人手里也只是半碗水,直到小孩的唇上湿润的见了血色,她才放下了手中的碗。
见了半天不见的孩童,妇人的眼里带着几分慈爱,嘴里轻责道:“我说你又胡乱跑去了哪里,干净的一身衣服,又成了副埋汰样。”
孩童嘴里笑着,在屋里翻腾了下,摸出了个干巴馒头,也舍不得一口吃掉,而是一点点掰碎了,和在了那碗水里,再接过妇人手中的勺子,小心地喂起了榻上的孩童。
妇人这时才留意了小孩身后的几名生人,她寻了块干布擦净了手,上前福了福身,说道:“小儿可是叨唠几位客人了。”
若儿才进了这屋,就感觉回到了药庐般,里头透着一股子药味,里头虽然是家什不多,但收拾的很是干净,旁边还搁着些草药,想来眼前的妇人是名大夫。
木卿君也跟着四周看了一圈,眼里不禁有了几分钦佩,那床上的孩子是得了小儿热,是要多喝水,多吃些营养的汤食,只是城中的环境这般恶劣,更是连口干净的水井都没有,也不知这妇人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取得这些净水。
见那孩子的脸色也好了些,那妇人,又拉过那名孩童说道:“你到了前头孙婆婆家里要口带盖的碗,家里的碗已经是被你摔碎了,我熬的热药都存不住药气。”先前看着还有几分野蛮的孩童这时听话的走了出去。
妇人明显是有意支开了,这时才说开了话:“我先前听孙婆婆说了,上头派来了新城主,说的可是几位?”
傲世听得心里一沉,点了点头,再说了句:“大婶,孩子的爹爹,以及城中的其他的男丁?”
那妇人见他眼底生忧,但言下之意甚是关怀,浅浅笑道:“玉瓷见过新来的城主大人了。家里简陋,没有合用的茶水招待,真是失礼。”
进程滞后,也唯独这位妇人,信了自己这名外乡人会诚心打理此城,傲世很是感激,但他也不能确定,守护的几人是如何想法,是否要在了城中久待下去。
妇人说道:“奴家不才,懂些面相占卜之术,今日早上,起身接那清露的时候,看着东方红亮,为紫云祥瑞之气,定是有贵人前来。我才哄了阿狈一早在了外头等着。”原来先前孩童说得兽神今日前来,竟然是她叮嘱的。
妇人再说道:“玉瓷福薄,夫家姓常名德,却在三年前出城狩猎时,再也没有归家。我们夫妻俩在了城中也是居住了不下十年。”
傲世见妇人对了自己几人很是相信,心里也还是怀疑:“夫人只凭紫色云气,就断定傲世会在这里久待,能带活一城未免太随意了些。”
玉瓷说道:“城主眼带仁爱,气宇轩昂,再看一旁这名姑娘也是眼含慈心,这也都是多福多寿之像,一人可带旺一城,两人则可带旺一国,绝不会错。”
听了这话,傲世和若儿相视一看,在了彼此的眼里都是看出了些奇色。傲世简单了问了些闲话,随后就关心的问起了城中现在的情况,有些事情,只有长住在了城里的人才会了解。
妇人听了这问话,眼里有些犹豫,只是说道:“小儿嘴快,大多数的事情,想来他在半路上也说了,再加上几位贵客沿途所见,城中赃物满地,城水不洁,城中就算有百姓得了些地上长出的粮食也会害了病。”
听了这话,傲世心底一凛,这城中的境况真的是如此。他心里更是沉重:“那这些年你们吃些什么?”
玉瓷脸上泛起了愁色:“大人一路进程,也是看到了这附近的地上,连些草根都没有了。我们城中都是些老弱妇孺,也不能去了其他城中求助,幸好前头的野地上,还会长出一些野草粒子,每到了合适的时节,城中妇孺就会去前头捡些回来。只是那野草的粒子虽然能食用,里头却总是会长些虫子。平日民众捡来之后,都会浸泡在污水里,让那些虫子浮了出来。但也会有些时候,虫子去的不大干净,人吃了之后就会害病。床上的小孩子也就是吃了那些草粒子,虫子进了身体,才会发热不止。”
听了这话,若儿只觉得心里有些苦涩,一旁的几名汉子也是莫不吱声,先前在不破山上的嵇潜的那番话居然是真的。
傲世嘴里说出的话艰难了起来:“你们可有去了朝中上书,说明城中的的境况。”玉瓷摇头说道:“城主多年空缺,城中识字的,也就只有我一人了。城中没有官衙,有没有送信的驿站,如果我离了这里,城中有人害起了病,就麻烦了,所以这事也就是一直拖着。更何况城的情况也是太糟,上头管治的官员往往会虚报了上去,真实的情况却往往不得人知。”
傲世听了这话,再回身看看身后的污破景象,眼底的暗色,变成了恼色,十几年来,他还从不曾如今日一般,觉得自己如此之渺小,他再也不怨自己被发配到了释珈城,反而有些庆幸,如果不是离了帝都,自己又怎会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的凄苦之地。
他叹了口气,往外走去,沉声说道:“我们走。”,若儿听着他的语气,有些不解,见木,融两人也跟了上去,她回首看了眼身后的与瓷和病榻上的孩童,也跟着跑了出去。
玉瓷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屋外夜色沉重,男子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夫人,你莫要担心,多则半月,少则七天,我们就给你们运来合适的粮食。”
听了这话,玉瓷一愣,这些人还真有这个本事不成。她先前卜算之时,得了这样的卦象,还以为只是做梦,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几人已经融入了夜色之中。
阿狈回来时,见了屋里头空无一人,心里也无多少难受,玉瓷拍着他的头说道:“乖孩子,早些去歇下吧,昨夜也是累到你了,今夜的露水,由娘亲去接。”
狗娃挺了挺胸口说道:“阿狈不累,娘亲,算算日子,狼神过阵子就要回来了,你猜猜,这次他又会给我们送什么好吃的来?”
玉瓷笑而不语,将他搂在了怀里。
若儿跟着傲世几人出了城,心中还是不确定,她再问了一句:“你们们可是决定好了?”
傲世点了点头,“也就只得那个法子了。”
几人并不停歇,往了不破山赶去,嵇潜似乎已经料定而来他们必然是会回来的,彻夜坐在了山头等着。上山之时,旭日东升,正是一派欣欣向荣之像,傲世上前躬身拜下,说道“先生,还请你帮傲世一臂之力。”
嵇潜先前见了这少年还觉得他有几分傲气,但从城中归来之后,他又是很快回心转意找了自己,却是毕恭毕敬。他叹道“你也是个可造之材,只是孩子,你摊下了释珈那样的地儿可是有了很大的风险。我见你家世*都不错,也不要在了这地儿误了自己。城里的情况你也是亲眼看见了,粮食还只是其中的一个问题。救人容易,养人难,你也是看到了,有了粮食,他们也没了可以种庄稼的地,有了地,也没了可以灌溉的水源。就算这些都齐全了,也没有人口可以种植,你要了这地作为属城,只会拖累了自己,还不如这会儿回了帝都,索性禀明了城中的情况,再要个肥沃些的地方当个快活城主不是更好?”
傲世听了挑了挑眉头,他指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山间民舍,问道:“换做了先生你,可会丢下满山的寨民?”
他见嵇潜并不言语,再激道:“这里都是些荒蛮的地方,人人都会挑了好地方,又有几人真正能治理了这些地儿。先生怀有一身武艺,却为了寨民甘愿留守空山,正和儿不嫌母丑是一般的道理。”
听了这话,身后的几人都是为之一振,若儿在旁说道:“嵇叔叔可是听说过冰原。那也是个只有冰雪的地方,但也是那里却有着世上最美的景致。我看释珈城虽有些不足,但城也是善良,既然是有了人的地方,又何必担心无法治理。你先前说的,我们也都是看见了,傲世这会儿一门心思要做的,就是那一城的人都相信,他们的这任城主有些不同,也绝不会走。”
听了这话,嵇潜也是大笑出声,“好,就冲你们这番话,我就做一回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