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此前也曾问过若儿为何要去瞭苍,她却只是说道,想去瞭苍寻求些道术,帮姥姥修复灵元。碧色也曾听说瞭苍国境之内,各类术法齐全,能巩固灵元,甚至能死灵复苏,但姥姥也曾说过,木元一脉可慢慢修养,回复本源,也不知姐姐为何还要执意难行。
翻过小坡之后,两人远远就望见一座灰色瞭望楼,楼高十五米余,用的是灰贝混凝建成的,楼上有四名守卫上下各持了一瞭护长镜,监察着乌牛山峦内外。
楼下是齐刷刷的两排兵士,五米一人,左右各是六人,总共十二人的一帝国编制小分队。十几副铁甲铜盔,配着单兵长矛,护身的盾牌置于身前,一眼望去,甚是齐整。一小队长摸样的兵士对两人一番简单的盘问,见是寻常过路人,就放行让两名麻衣杂使接了马匹,兀自带去喂食。
两人往前去,就看见一片三四十间的屋楼。当中的三个露面的栈屋最是显眼宽大,旁边的圆形分布的平屋想来就是兵士杂役的住所,正中的就是歇脚的栈楼中心所在了。迎面而来是蜕了红漆的铜门,门梁上横挂青牛栈楼。这处倒是没见一个兵士把守。这栈楼虽处在正中,侧边却是丛林杂生,看来并无人细心打理的枝叶遮住了半边的栈屋。
从外面,一眼望去,只看到大门半开。再往里走,就见一只毛色发灰的毛球样动物趴在门槛旁,拉着耳朵,听见人声,连耳朵都不曾抬下,两人脚下几步,就进了门。见一竹椅木几,摆在门正中,灰旧的木几上摆口瓦缸,一羊须老人瞌着个水烟,闭眼啪嗒啪嗒的吐着烟云,眼睛微闭,睡了过去般毫无动静。两女扫了周边零散的几张桌椅几眼,晚饭时间,这里却是没有旁人歇脚。两人左等右等,又不便绕开老人,进了里间,又等不到个把伙计前来问话,目光只得直落落地盯着老人,琢磨着是否要自己招呼自己。
“伙计?!伙计?!”碧色是个憋不住的脾气,实在不见有人上来招呼,就转头又看了老人一眼,不大不小声的说道“这把年龄了,还当伙计,端茶送水的还不闪了腰折了骨。”
老人听得声响,忽的一个长腰,睁开双眼。
银若见老人眼中锋芒半闪,却似将两人的行动举止都看了去,心里暗暗戒备,想这僻远的青牛栈楼倒是有些不寻常,这老人看上去有八十开外,实不该是这么个偏远的兵部栈楼把守,屏息听去,栈楼之中,十丈之内,除了老人和那灰色毛球活物,再无其他呼吸的声音,这栈楼也委实客少主少了。
“两人两马,十株母币。”老人突地发话道
“哎,老头,这不是黑店吧,这一个晚上,就算把马料精良,饭食上等,也不需十株母币,”碧色听罢,柳眉一横,就要发作。
“碧色!老人家不要见怪”银若出声阻了碧色,上前报手行了个礼,立于木几之前,摸出了十枚母币,搁到了黑缸之中。
“还是这个娃儿懂得规矩,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要知道,深山老林的,水可是当酒卖的,菜也得当肉来吃。就去歇息罢”老人用烟斗磕了几下黑缸,嗡嗡的声音一下子盈*满了小厅。
银若拉过怔在一旁的碧色,就近坐在了老人的斜对面,也不再看老人。老人再不说话,继续闭眼抽起来水烟,一会儿功夫,一个麻衣伙计从侧厅瘸着左腿,送上了三小碟素菜,几个馒头。碧色又想发作,“我们还没点菜,这菜!”银若还是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了一个馒头,埋头就吃。碧色见此,也只好抓过筷子,闷不吭声的吃起菜来。
才刚吃定,那瘸腿伙计就上前收了碗筷,闪身走了,银若盯着伙计的背影,见那伙计虽是行的有些不便,速度却是和常人无异,心头又明白了几分。
老人见两人吃喝妥当了,就扔过两块竹牌:“羊圈,猪棚,你们的马已经在由小厮照料好了,没事的话就早些歇着,半夜勿再出门”。
碧色听到房名,差点又要大骂,却见银若欲要闪身出门,老人一见,烟斗一横:“姑娘,这日头都下了山,青牛岭蛇虫蚁兽繁多,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老丈,我从小就喜欢观星看月,听说越是深山岭高处,因为地势较高,这星空是更加清晰,这趟到了青牛,看着山势高耸,就想好好四下看上一看”。
“姑娘,青牛是月寒星稀的地儿,人越到高处,草深木危,掉进去就出不来了,老汉在这里呆了几十年,只觉得这满天的寒星都被飞禽走兽们吞了不少,你就不要出去招惹这些野东西了”。
“老人家,草深木危,那我更要看上一看了,”银若两指轻点,平胸一手弹开烟斗,飘然一个鹞燕起身之势,向栈门口飘去。
羊须老人家“咦”了一声,两女只觉眼前一晃,老人的身影已经划开数米,翻身跟在了银若身前。
“老人家!”银若出口询道,声音里有了几分不善“您这是”。
“姑娘,这青牛栈楼,此楼的栈篆就是‘夜不擅出’”。老人将烟斗指向了黑缸。
两人低头细看,只见几上的小黑缸下两寸处刻着蝇头大小的四个小字。两人虽不常在四处走动,却也是听闻从玉阙圣皇开国至今,宪令就有记载,各栈楼虽下归行运省一部,但栈楼各自有篆令,过往的行人货物,一入栈楼,需得遵守,若有违者,栈楼可拒客于外。
更有滋事者,永生不得再入辖下任何栈楼。这一路行来,所见的栈楼大多在厅堂上横挂几字,不外是“禁止黑货”“善管人头”之流,倒是没见过这么个奇怪的规定。银若两人仓促间离家,身边只带了些细软衣物和两匹助步的獒马,偶尔露宿野外也是有的,但这一进乌牛山脉后,先不讲补给落脚就靠的是这官家硬扎下来的一家栈楼,几日下来的地形走向就是要好好问上一问,想到这般,两人已经知道得罪不起这羊须老人。
老人说罢不再多说,又是坐回了竹椅中去,羊须伴着水烟,惬意的抖了起来。
碧色瞪着黑缸,听到老者的话时,早已两手微晃,缠在臂上的丝带如同活了一般,鼓了起来,颜色也由翠绿变成了鲜红,显出了一根鞭藤的摸样,沿着手臂往下无声得滑落,想到接下来几日的三百里连夜奔波,要在这虫蚁遍地的地方过个几晚,心里早就一万个不愿意,只能暗叹一声,心中一念,将鬼杀藤压了回来。
银若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眉说道:“累了,碧色,我们休息去,明个一大清早,好赶着星星月亮上路夜不能出我们就晨起而出。”
老人羊须一抖,落下了半截火星末儿。
碧色会过意,眼眸里显出笑意,相互递了个眼色,提起包袱往楼上走去。
两人刚拐上楼梯,老人就一个跳脚,连忙拍打着黑掉的几根胡须,嘀咕到“这两小娃娃,一身的花泽气息,恐怕芳菲老妪的足下,好不刁钻,一大早赶路,罢了,罢了,这青牛蟒再过几日就要蛇蜕,也是深夜才出来寻个麻烦,过了子时,也不用提防了,我这老骨头,不动了三十多年,躲在这深山老林的还是得折腾几下,不要散了架子。”
旁边的灰色毛球听到了老伙计的说话,支起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了老者身旁躺下,正是一只羊状的动物,只是羊嘴长得有些大了,都咧到了耳根下面。
老头说完这些,又回头看了眼若儿离去的身影,那娃儿身上的气息似曾相似,却又少了几分戾气,“当真是怪事,如是一人,为何当年的恶蛟之戾荡然无存。”
碧色扭捏了一下,才拿着羊圈的竹牌,进了房去。这栈楼虽处的边远,摆设也是轻简,自己手头的猪棚倒是名不副实,蚊幔棉被,很是整洁干净,还算舒适。若儿见碧色出门几日来,花容有些惨淡,知道她自小呆在庄里,鲜少连路奔波,脸色才会有些萎靡,就叮嘱她早些休息了。
若儿也是百无聊赖,洗漱下就歇了下来。若儿黑暗中,猛然惊醒,看向窗外,却依然是黑漆一片,毫无光亮,仍是深夜寂静时分。于是再无睡意,起了身,也不点灯,在黑暗中灌了几口冷水,脑子霎时清醒了几分。“这是什么记性,几年前的事了,却也记得这么个清楚明了”。若儿摇头苦笑。摸了摸发烫的双颊,梦里姐姐的容颜如真似幻,这般真实。
推开了窗,天上繁星点点,又是一年拜兰时,夜空之中,星河如带,横跨南北,碎了一空的星渣坠的满天都是,东西两边却是分外清冷,不落点滴星辉,无月的夜总是分外清静,连虫鸣都低了几分。
忽听到几阵马嘶声划破夜幕,瞭望台上生起了几盏远投灯,隐约只见群山中有几十骑快马快速驰来。若儿心道:“看来这夜要不甚安宁了。”回头看碧色房中并无声响,看来里间动静不大,碧色也是睡沉了过去,心里思量下,脚下也不停着,一个纵身翻出了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