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慕容瑾坐在院子中的石头上,喊着背对着自己的人。
白衣的公子只是略微偏了偏头,淡声问道:“什么事?”
“我什么时候才能好?”慕容瑾用手拨弄着身边的碎石头,脸上满面的愁容。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将近半个月了,这些天中她只是每日被放在这个院子里,按时吃着眼前这个男子递过来的药。
然而,她的腿仍旧不见好转,甚至每日坐起来都需要这位白衣公子的帮助。
她的命是这个男子救的,所以慕容瑾在不断的告诫自己,若是他想要害了她的性命,完全可以放任自己在荒郊野外被野兽吃了。
可是,她仍旧没有好转。就算是男子冷着脸告诉她,是因为伤得太重所以才许久不见好转,慕容瑾的心仍旧从来没有真正的放下过。
“不知道。”白衣男子平静的回答。
慕容瑾习以为常的抿了抿唇。她每日都在问这个问题,也每日都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我要回去。”忽然,慕容瑾用力的用手撑在石头上,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可是身体才微微离开石头的表面,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栽倒下去,眼看着就要趴在地上。
“小心。”那白衣男子极其迅速的移到慕容瑾的面前,伸手扶住慕容瑾的手臂。“一定要每日都尝试一回吗?”
一面嗔责着,白衣男子一面将慕容瑾安置回了石头面上,顺手将她已经撒乱的发拢了一拢。
慕容瑾躲开他的手,失望的道:“仍然不能站起来。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武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薛流岚,薛流岚他又怎么样了?”
白衣男子的手紧了一紧,冷声哼道:“你现在是自身难保,竟然还有闲心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慕容瑾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能医治好我的,是吗?”
“若我说不是呢?”白衣男子站直了身子,俯视着垂下头的慕容瑾。她永远都不会歇了离开的心,哪怕是已经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中。
慕容瑾仍旧垂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她平静的道:“那么,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不过一句淡淡的反问,让那白衣男子的眼眸骤然一紧。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不能好,她便要寻短见了结了自己?
“慕容瑾,你是一个将军。”白衣男子沉了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气。“不过就是残了腿,孙膑在一生都只能坐在椅子上之后,不也是可以运筹帷幄吗?况且,你不过是一个被迫担起指挥千军责任的女人而已,到了最后你终究是要相夫教子的,安于平淡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慕容瑾终于肯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的男子。“但是现在不行。我父亲现在下落不明,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生死未卜,而我的夫君在千里之外的金都面对着重重危险,我怎么可以独自躲在这个地方,安于平静下去?”
“但你的腿若是真的从此这样废了,你回去也是他们的累赘。”白衣男子目光冰冷的看着慕容瑾,可分明在那刺骨的寒意之下流淌着不易让人察觉到的心痛。
“是啊,累赘。”慕容瑾悄然叹了一口气,复有将头低了下去。“所以,若是我的腿不能好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你……”那白衣的男子顿时哑口无言。他不知道慕容瑾活着的意义,他只是想要让慕容瑾有一个平静的生活。而慕容瑾从来都是想要将所有在乎的人护在身后的性子,所以只有让她彻底失去了保护别人的能力,才能够最终安于被人保护的状态。
“我能不能请你将我送回去?”慕容瑾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虽然只是相处了这不长的时间,但她从心里感谢这个并不能让她完全信任的男子。她也很清楚,这个人是为着她好的,不管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
“你的尸体吗?”白衣男子咬着牙问道。
慕容瑾沉默,但也是一种默认。
“你明知道不可能。”白衣男子骤然转身离开,径自走到院子中晒着草药的架子旁,伸手拨弄着上面已经干皱的药材。
“那就罢了。”慕容瑾苍凉的笑了一声,目光转向别的地方。
薛流岚,此时我在想你,你知道吗?
蓦然身后没了声音,白衣男子拿着药材的手猛然用力,豁然转过身来,怒气从他的眼眸中喷涌出来,仿佛要将慕容瑾吞没。
“慕容瑾,你怎么这么倔强?”白衣男子恨恨的道。“你究竟坚持的是什么?你父亲?那我可以告诉你,慕容岩已经回到武川了。而且外面也没有传出王朝皇帝驾崩之类的消息,你的夫君也很安全。”
“那就好。”慕容瑾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似乎终于放心了下去。
“现在你是不是就可以给我老实呆在这里了?”
慕容瑾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人。他为什么一直想要让自己呆在这里?他又为什么想要给自己一个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
“你是谁?”慕容瑾唇一张一合,问出了最简单也最难以回答的问题。
白衣男子愣住,继而将一直盯着慕容瑾的眼神转开,不想与她对视下去。那样探究的目光让他觉得害怕,甚至让他觉得这个看上去一无所知的女人是能够将他心中所有的秘密看穿的。
“怎么又问起这个问题。”白衣男子不耐烦的转了脚步要走。
“喂,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你很熟悉?”
“也许是缘分。”
“这借口是不是太烂了,师兄?”慕容瑾忽然笑出声音来,随手抓起面前的碎石,冲着对面的白衣男子扔了过去。
白衣男子怔愣之下,几乎是处于下意识的反应,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那飞速而来的碎石,中间甚至没有停顿,直接借着力旋转了身子,顺手将碎石丢向一旁的树桩。
石子嵌入树桩之中,男子的身形也生生的顿住。这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反应,甚至连脑子都不用过。
“果然是你!”慕容瑾凝重的脸上一瞬间绽开笑意。“十多年不见了,你变了很多。”
当年朱雀营中请来的教头都是江湖上一顶一的高手,其中一位是带着徒弟来的,也是慕容岩专门为慕容瑾请来的。
师父并不是精通医术的高手,但师父的轻功很是厉害。自然,作为师父的第一个入室弟子,眼前这位白衣男子的轻功也是独步天下的。因为比慕容瑾入门早,故而慕容瑾唤他一声师兄。
“十多年不见,你仍旧喜欢用石子砸人。”索性,白衣男子也不掩饰什么,宠溺的笑了一笑。
“白泽,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说明身份呢?”慕容瑾有些气恼的看着他。“而且为什么躲在这里,还装什么神秘?”
“我只是很累了,小瑾。”白泽坐在慕容瑾身边落寞的笑了一笑。
“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经历了什么,竟然会让你觉得这么疲惫?我记得,你是一个很喜欢纵马江湖,快意人生的人啊。”慕容瑾偏了头看他,能够明显的从他的脸上看出沧桑来。
十年真的够一个人经历很多的事情,自然不会如年少一般意气风发,但毕竟不会磨灭了他原本的性子。
“没什么。”白泽转了脸敷衍了一句。
慕容瑾见他不愿意说,便也就不再问。就如同当年师父执意要走,他跟随而去时慕容瑾不闻不问一样。他们不属于武川,只属于江湖。从父亲将师父和白泽师兄介绍给她时,她就知道。
“他们都是江湖人,将是你的师父,也只是你的师父。”
傍晚,白泽将慕容瑾移回屋子里,如寻常一样,她倚在床头,他在灯下看着医书。
“怎么突然开始学医了?”慕容瑾忽然开口问道。
白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淡声笑道:“可能是觉得杀戮过重,想要让自己手上的血腥气淡一些。”
慕容瑾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笑道:“如你这么说,看来我也该积德行善了才对。”
白泽轻笑一声道:“那就留下来与我一起治病救人如何?”
话出口,慕容瑾笑着的脸顿时僵住。若只是救命恩人,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她可以任了性子说不,甚至可以决绝的在他面前放弃自己的性命。
但现在,这个人是她十年前的朋友,是她唯一的师兄,是当年为了救她差一点被狼撕碎的白泽。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留下。”半晌,慕容瑾轻声道。
“你用你的年华为慕容家在武川筑下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甚至用你的婚姻大事换取了慕容家的安宁。小瑾,为什么一定要被这些束缚呢?你是慕容家的女儿没错,可是你不应该一肩承担这些过重的责任。”
慕容瑾沉默着不说话,屋中只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声音。
良久,慕容瑾才轻声道:“如果我不站出来,这剩下的事情要怎么办呢?父亲老了,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于是你就放弃自己想要的安宁,选择了完全背道而驰的烦乱?”
“是。”慕容瑾抬起眼睛坚定的看着白泽。“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况且,曾经只是为了慕容家,现在还加上了我的夫君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