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看了对面这个男人一眼,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上。他的手慢慢的移开,掌下的东西也一点一点露在慕容瑾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块玉佩,白色的玉身之中有着丝丝如血丝一般的纹理,上面雕刻着草书写的“卓然”二字。据说四皇子出生的时候,皇上曾经说:“此子类我,日后必卓然不群。”所以,四皇子的名字便叫做“卓然”。皇上还命人取晋国进贡的稀有血玉雕成玉牌给四皇子随身携带,以示恩宠。
“彼时我恰好在肃慎。虽然行兵打仗不如小将军经验丰富,但是兵书上一些出奇制胜的招数还是懂一些的。”薛卓然收回玉佩温和的笑道。
“原来是四哥的手笔。”慕容瑾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那么,四哥是一路上跟着这个人来北面的?”
薛卓然点了点头:“这人是受了我的命令上京的。”
“报丧?”
“伸冤。徐将军的死大有蹊跷。”薛卓然放下手中的杯子。“表面上看徐将军是在沙场上与敌军将领对战时死的,实际上他中了毒。”
“什么?”慕容瑾吃了一惊。“四哥是怎么知道的?”
薛卓然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手帕递给慕容瑾:“这上面粘的东西是徐将军口中流出的。透着一股刺鼻的腥味,这是剧毒的味道。想必凶手觉得徐将军所处之地偏远,又是战场上死的,没有人会怀疑死因,也不会验尸。所以,并没有做过多的遮掩。”
慕容瑾点了点头,将手帕还给薛卓然。
“对方也算是棋差一招了,偏偏这时候四哥出现在肃慎,看出了这其中的蹊跷来。”
“所以我放出消息说那个士兵得到了徐将军被毒死的证据,要到京中将证据呈报到掌管刑法的司寇府。”
“对方必然就会惊慌,一定会派人杀了那个兵士灭口。那么,四哥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的人。”慕容瑾忽然明白了薛卓然的真正用意。
“不错。”薛卓然赞赏的点了点头。
慕容瑾报以一笑,拿起面前的杯子慢慢的饮酒。虽然这位四皇子一向都不愿意参与进皇权争夺,听口气也与薛流岚交好,但如今太子已死,说不定他也会活了那份争储的心思。金都之中已经有一个薛斐言难以应付,看来,少不得又要多一个劲敌了。
正想着,慕容瑾忽然觉得挂在墙壁上的烛火闪了一闪。外面是暴风雪,屋中的客人吃过饭后早已经上楼休息。此时还坐在楼下的,除了慕容瑾与薛卓然之外,就只剩下四个后进来的劲装男子了。看着似乎是这附近的猎户,身上都带着弓箭。
只听对面的薛卓然低低喊了一声:“闪开。”而后手中酒杯脱手直冲着慕容瑾而去。
酒杯旋转着迎面而来,来势之凶让慕容瑾一时愣在原处。
只听耳边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音,杯子在慕容瑾身后与什么东西撞在一起,碎裂的瓷片打在慕容瑾的后背上,饶是隔着厚厚的衣服,也仍旧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走。”薛卓然纵身而起,一把拉住慕容瑾,一面用手中的筷子击落了墙壁上的烛火。
慕容瑾顺着薛卓然的力道想起跃了几步,两个人闪身躲在一处壁板的后面。此时屋中已经黑暗一片,外面风雪正是盛的时候,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在屋中充斥着。
猛然,屋中微微有些光亮,那些袭击的人竟然身上带了火折子。
想得好周到,只怕不是寻常杀人越货的人吧?薛卓然略略弯起嘴角笑了笑。侧了头看慕容瑾时,发现她正看着头上的楼梯。
发现薛卓然在看着自己,慕容瑾回过头来,伸手指了指楼上。那个送信的兵士就住在楼上,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趁着方才天黑已经上去了。
薛卓然摇了摇头,目光在对面扫了扫,轻声笑道:“不是冲着他来的。”
慕容瑾放心的点了一下头。她自然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只是还要确认一下才放心。
“小将军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薛卓然挥手将一支箭打开,面上淡然温和之意半点不改。
慕容瑾摇了摇头,猛然伸手推了薛卓然一把,两个人顺着这力道向两边让开。再回头看的时候,壁板已经给弓箭射成了刺猬。
“既然他们是冲我来的,四哥还是先离开吧。”慕容瑾伏在柱子后面冲着薛卓然道。
“小将军这话可是怕在下拖累你?”
慕容瑾语塞。薛卓然可是堂堂王朝的皇子,若是在她眼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是她慕容瑾这一次可以活着回去,只怕也要被治罪,而且一定会连带慕容一族。
薛卓然浅笑了一下,偷眼看向离他们不远的偷袭者。那些人拈弓搭箭都很是熟练,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们躲着的方向,但是却没有强行攻过来。似乎是畏惧些什么。
慕容瑾的目光落在身旁方才射空的箭上。雪白的箭羽,漆得乌黑的剑身,被打磨得发亮的箭头,还有箭尖一段乌黑。漆黑的眼眸凝了一凝,慕容瑾的嘴边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是他们。可是,这些人是怎么知道她已经从金都回到了武川一带的?
“小心。”慕容瑾冲着薛卓然喊了一声。“突厥善强弓,当心箭上的毒。”
说着,两个人同时转身跃起,趁着第二波箭尚不曾发出的时候,欺近那些人的身边。之所以始终不敢近身,想必是害怕近身搏斗没有必胜的把握,虽然身体强壮,但是技巧上始终不能与中原人比。
薛卓然软剑出鞘,挥手间已经到了其中一个大汉的脖子前。那大汉几乎没有停顿,伸手格住剑刃,翻身一掌拍出,径直向着薛卓然袭击过来。
薛卓然游历江湖多年,自然反应不慢,反手擒拿抓住那大汉手中的弓,转眼间弓弦已经勒住了那人的脖子。动手之间,这人必定是个死人了。
然而,慕容瑾并没有薛卓然的身手。虽然是将军出身,但懂的都是马背上的招式,此时又没有兵刃在手。放倒一个之后力气上就已经吃亏,等薛卓然转过头时,慕容瑾的右面小腿之上已经挨了一箭。
“好快的反应。”慕容瑾后退几步俯身单膝跪地。近身之间弓箭是不占优势的,但是这个人竟然能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抓过箭变为匕首招式。这人,断断不是简单的突厥人。
亦或者,他们根本不是突厥人!
翻身躲过那个人直直刺下来的箭头,慕容瑾此时右腿已经完全用不上力道。突厥人为了能够射杀大型的野兽,往往在箭头上涂有麻药。这些人倒是模仿了十足十,看来这份行头也是才抢来的,不然早已经换成毒药了。
神情有些恍惚之间,薛卓然已经将剩下人制服。
“小将军,怎么样?可还能撑住吗?”收了剑,薛卓然扶着身形已经有些摇晃的慕容瑾问。
慕容瑾勉强点了点头:“还好。”
薛卓然就近将慕容瑾放在凳子上,接着烛光看了看她腿上的伤,想了想,从自己外袍之上撕下布条来将慕容瑾的伤口缚住。
慕容瑾支撑着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个药丸放入口中。这是武川一带的军人常带在身上的一种药,为的就是在中了突厥人的箭之后可以抵御麻药的效力。
果然,缓了一会儿慕容瑾的眼神渐渐的清醒过来,仔细看了看被制服的这四个人。一个是被弓弦绞死,剩下的在被制服之后自杀了。果然是受过训练的刺客。
薛卓然仔细搜了搜地上的尸体,而后站起身来。
“可发现什么?”
薛卓然摇了摇头:“很干净,完全看不出来历。但是,这么好的身手,一定不是突厥人。”
慕容瑾疑惑的沉吟了一下,问道:“既然伸手这么好,为什么方才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选择用弓箭?”
“我想应该是怕被认出来历,有人想杀了你之后嫁祸给突厥。毕竟你曾经是武川的将军,突厥人杀你也在情理之中。”薛卓然坐在慕容瑾身边,忽然笑道:“不过,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将军于格斗一道竟不算精啊。”
“打仗靠的是脑子,再说马上杀敌与近身搏斗毕竟不一样。”慕容瑾别开头不服气的道。
薛卓然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今晚只能在下面空坐一夜啦。我去找点酒来如何?”
“奉陪。”慕容瑾转过头来扬眉一笑。
此时驿站之中只有薛卓然与慕容瑾。方才那一战固然声音很大,然而来往关内外的人都知道闲事不能管的道理,所以就算是下面打翻了天,楼上那一层也没有人开了门出来看。故而,倒也安静。
几天之后,一只信鸽落在了郭尚忠的窗口。一个小太监急忙跑过去将鸽子腿上带着的信筒解下来,一路小跑着送到郭尚忠的面前。
郭尚忠坐在大堂之中,目光从自己手上带着的扳指上移开。
“什么事儿啊?”
“公公,那边传来消息了。”一面说着,小太监一面将信筒中的信递上。
郭尚忠懒懒的展开信,自右到左不过几行字,足足看了半刻钟的时间,最终狠狠的将纸条拍在桌子上:“这群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