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坐在椅子上,睨着眼看着站在书桌前习字的薛流岚。他一脸的气定神闲,聚精会神的执笔在雪白的纸上勾勒着,全然一副屋中再无其他人的样子。
“看来你是不想与我谈这件事了?”慕容瑾放下茶杯,冷声道。
薛流岚停住手上的狼毫,并没有抬眼看她:“谈什么?”
“今日翼带来的消息。”慕容瑾开门见山的说道。
薛流岚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移动着狼毫,一面口中平静的道:“那是父皇已经决定的事情,你与我再谈也是毫无意义,并不能改变什么。”
“若不是你请四皇子去举荐郭仁,明日挂帅出征的便该是左寻萧。”慕容瑾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薛流岚。“的确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薛流岚,我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薛流岚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抬起眼淡笑了一声道:“那么,你是为了给左寻萧抱不平而找我兴师问罪的?”
慕容瑾闻言一怔,对上薛流岚的眼眸蓦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他的黑漆的眼深不见底,仿佛是深渊,平静而毫无波澜,却透着让人恐惧的气息。
莫名的,慕容瑾拢在袖中的手,中心微微见汗。慕容瑾向后退了退,缓缓俯身坐在椅子上。
好一会儿,慕容瑾才低声道:“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薛流岚负手从书桌后走出来,站在慕容瑾面前。“军中出身的都想着有一天可以出头,镇守一方成一代名将。需要一个我毁了左寻萧前程的理由?”
慕容瑾闻言,忽然觉得心中烦躁,起身道:“不必了。”说完,抬脚就要离开书房。
薛流岚伸手一把拉住慕容瑾的手臂,慕容瑾顿住脚步。两个人肩并着肩的站着,薛流岚微微垂头就能看见她锁得死死的眉头。
“你在气什么?”薛流岚平静的问。
“若是左寻萧外放,便也真的就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慕容瑾注视着前方,木然回答。
“老死不相往来?也对,毕竟是同僚一场,你自然是不希望与他正面为敌的。”薛流岚放开手,转身回到书桌旁。“如此说,那么请郭仁明日点将如何?”
“你让左寻萧去做郭仁的副将?”慕容瑾转过头来盯着薛流岚,停了一下,轻笑了一声:“以左寻萧的心气自然不会同意。”
“那么,这便怪不得我了。”薛流岚悠然的拿起面前的笔继续在纸上勾勒着。
慕容瑾白了他一眼,猛然想起最初不是要问这个。被他这一打岔反倒忘了要问他什么。
“薛流岚,我不是要问关于左寻萧的事情。”慕容瑾转回身来坐在椅子上,一副今日就与他耗上了的架势。
薛流岚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躲不过吗?放下狼毫,薛流岚抬头:“总不是要让我去找父皇,用左寻萧将郭仁换下吧?”
“薛流岚,不要总是将事情扯在左寻萧的身上。你这算什么意思?”慕容瑾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薛流岚。“且不说之前就没什么,即便是有什么,既然我慕容瑾嫁你为妻,便与从前断了关系。”
“咳咳。”薛流岚看着慕容瑾气愤的模样,忍了忍将笑意咽了回去。“既然与从前断了联系,只是我薛流岚的妻子,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慕容瑾一怔,疑惑的看着薛流岚。
“妇人不得议政,这是祖宗家法。既然嫁了我薛流岚,便要遵我薛家祖宗家法不是?”
慕容瑾心中愈加疑惑。虽然说祖宗家法确是有这一条,然而之前薛流岚尚能与她谈起朝廷中事,也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妇人之见,故而今天说的这话着实有些奇怪了。
思量了一下,慕容瑾冷笑一声:“薛流岚,既然能托了四皇子向皇上包了郭尚忠的义子,怎么,还怕我知道你有意拉拢郭尚忠不成?”
“既然知道了,还想要问什么理由?”薛流岚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负手看着慕容瑾。
“难道以慕容家的势力不能够保住你吗?为什么一定要拉拢宦官的势力?”慕容瑾的声音有些高。
“你对宦官似乎偏见很大。”薛流岚微微皱眉问道。
慕容瑾闪开目光,看着面前的茶碗恨恨的道:“自皇上设黄门卫,前朝之事必经宦官之手。别的我不知道,可他串通官员克扣我武川军队粮草却是事实。”
“郭尚忠克扣武川军饷?”薛流岚有些诧异。“你有证据?”
“没有,但是除了他之外再无人有这样大的权利。”慕容瑾瞪着薛流岚道,眼神恍惚了一下,有些嘲讽的对薛流岚道:“难道当真是皇上忌惮慕容家的势力所以要自毁长城不成?”
“自然不会。”薛流岚应了一声,心里已经在默默的盘算。
如今俨狁逼近,北面突厥多年犯边而无法南下半寸正是因为慕容岩在武川的死守,再如何昏庸,父皇也还至于在这个时候毁了慕容家。老七亦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然而军饷一事,以慕容岩靖北将军的官职都无法追究的,这幕后的人恐怕也真的就只有郭尚忠了。
慕容瑾打量了一下薛流岚,轻笑一声道:“看你的样子,也已经认定是郭尚忠了。”
“且不管是谁,武川现下如何?”
“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屯田,拨一部分的士兵开垦良田。但是,即便现在准备,也要到来年才能够开始实施。”慕容瑾说着,愁容已经清晰无疑。
“胡天八月即飞雪,现下武川正是飘雪季节。”薛流岚了然的点头。“那么,武川屯粮如何?”
“若是这个冬天没有战事,约莫只能熬到年下左右。”慕容瑾摇头叹了口气。
薛流岚皱着眉头快步走到慕容瑾面前,有些不满的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回来之后怎么不和我说?”
“我慕容家安然之时,你尚且不觉得可以保你。若是知道慕容家此时危机四伏,难保不会另谋高就。”慕容瑾站起身来直视着薛流岚。“即便不会落井下石也实在无法伸以援手吧。说来无意,不说也罢。”
“你……”薛流岚险险给慕容瑾这一句话噎死。“慕容瑾,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小人?”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并不是小人。”慕容瑾平静的回答。“但是你拿肃慎将士的性命当做你拉拢郭尚忠的代价,这也着实不能算是君子行径。”
“慕容瑾,朝廷上的事情不想你想象的那样简单,甚至比你临阵对敌还要复杂。”薛流岚竟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去与她解释。说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坦诚相待。那一层悬在心上的流苏,至今都没有办法掀开。
“你是想告诉我不要插手你的事?”慕容瑾视线定在薛流岚的脸上。
“对。安分的做我的皇子妃,其余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半分。”薛流岚负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既然慕容岩将你嫁入五皇子府,那便是对我承诺了效忠,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着人与他联系。”
慕容瑾敛了脸上越来越盛的怒气,转身侧面对着薛流岚,蓦然自嘲的笑了一声:“原来是我越帮越忙了。”
“慕容瑾,拉拢郭尚忠是非做不可的事情,不管他对其他人做了什么,至少现在他是对我有利的。”
“所以你也可以置那些为王朝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生命于不顾,是吗?”慕容瑾的嘴角扯出一丝冷漠的嘲讽来。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况且郭仁未必就一定输。”薛流岚叹了口气。“慕容瑾,不是只有左寻萧才会打仗。”
“的确,但是郭仁定然没有左寻萧赢得漂亮。”慕容瑾转头瞟了薛流岚一眼。“对你这样从来不曾到过边关的皇族贵胄言及这些,对牛弹琴。”
撂下话,慕容瑾径自离开,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薛流岚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慕容瑾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阵秋风从窗子吹过,卷起桌子上没有压着镇纸的画卷另一端。隐隐的,可以看出雪白的纸上停留着一个工笔美人。她偏了头,长发在身后随着风扬起。
默然走到书桌前,薛流岚将画卷的另一端压上玉石镇纸。画卷上的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眸顾盼生辉。一身戎装,尚带着一路旅途的风尘,那是薛流岚在宫门外第一次看见慕容瑾时的场景。
那日,她说她知道这个风流懒散的皇子。
“原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竟然变得糟糕了许多。”薛流岚用手轻轻抚了抚画纸上慕容瑾的面庞,轻轻的笑了笑。“可是,我这样做,只是希望今时之境来日不会再次发生。枝的枯萎只是表面,根才是腐烂的根源。”
“爷,爷。”小丁子一路小跑着进来,打断了薛流岚的沉思。
“怎么了?”薛流岚卷起桌上的画皱眉问。
“皇子妃她出去了。”
“她那么大一个人,出去谁还能拐了他不成?”薛流岚虽然嘴里说着,但是脚下一刻不停的走到小丁子面前。“怎么回事?”
“奴才就只看到皇子妃气冲冲的出府了。”
“何承简呢?”
“回爷,按着您吩咐,跟着去了。”
薛流岚点了点头:“有什么事情让他来报。”顿了顿又道:“备轿,我要出去。”
“是,爷,咱去哪儿?”
“怡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