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金都皇城边上,正是靠近东市的地方,一处大宅格外引人注意。整个宅子占了约半条街,门口是两尊气派的石狮子。虽然算不上是金都里首屈一指的豪宅,然而高堂大户人家,也着实让人忍不住猜测这宅子主人的来历。
转过入门厅堂,沿着两边抄手走廊来到内院,郭尚忠正坐在院中闲听着面前两个家养的乐妓弹着小曲儿。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面把玩着手上的碧玉扳指。
“给恩主请安。”小丁子连忙上前打了个千,然后站起身来垂手立在一旁。
郭尚忠睁开眼睛瞄了小丁子一眼,动了动身子向着一旁候着的人道:“带下去好生打赏着。还有,去查一查为何这一年的的东西还没有消息。”
“是。”站在一旁的一个小太监应了一声,带着乐妓退了下去,院中就只剩下郭尚忠与小丁子两个人。
“你怎么来这儿了?”郭尚忠一面细细赏玩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一面心不在焉的问。
小丁子见问,忙上前跪下道:“回恩主的话,是五皇子妃差遣小的来给恩主带话的。”
“哦?”郭尚忠转动扳指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看着小丁子。“带什么话?”
“五皇子妃说想请恩主叙话,略备下薄酒,请恩主明日至成悦居。”小丁子低着头转述着慕容瑾的话。
“请我?”郭尚忠放下手站起身来走到小丁子旁边,用脚踢了踢他。“你先起来回话。”
“多谢恩主。”小丁子忙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站在郭尚忠的旁边。
“你可知道慕容瑾为了何事请我?”
“小的不知,五皇子妃只说让小的来请您。”
郭尚忠沉思了半晌,半笑不笑的看着小丁子道:“莫不是你忘恩负义了?”
“奴才不敢。”小丁子的脸色忽然大变,膝盖一软,人早已经跪下,手撑在地上,额头挨着冰凉的青石地面。“恩主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就是死也不敢背叛恩主啊。”
郭尚忠居高临下的看着小丁子,许久不说话。小丁子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安放在薛流岚身边的棋子,这些年也一直都尽心尽力,丝毫不曾引起薛流岚的怀疑,也正是因为他,郭尚忠才能够第一时间掌握薛流岚与慕容瑾的动向。
“你先起来吧。”郭尚忠转过身道。“我也知道你忠心,不过慕容瑾单单派了你过来,不得不让人起疑。”
小丁子用袖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低声道:“许是因为五皇子觉得奴才出入宫里不会惹人怀疑吧。”
闻言,郭尚忠点了点头。小丁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太监通常都是被他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人所看不起的,觉得不起眼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就是这样不起眼的人,才会是他们最大的隐患。
慕容瑾坐在成悦居的一处阁楼之上,闲闲的看着下面来往的人群,蓦然眼眸凝了一凝,嘴角缓缓的滑出一丝笑意。在她所坐着的阁楼对面,一扇窗子若开若合,里面隐约透出一个人影来。他斜靠在窗子旁边,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自斟自酌得优哉游哉。
慕容瑾方才起身,就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抬眼看的时候两扇门已经被推开,小丁子恭敬的让开路,身后郭尚忠款款走进来。
“给五皇子妃请安。”郭尚忠才要躬身,慕容瑾早上前一步扶住。
“不是在朝中,亦没有外人,这礼数还是免了吧。”说着,慕容瑾半侧了身子向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笑道:“请坐吧。”
“这老奴怎么敢啊。”郭尚忠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转开眼睛径自走到桌前坐在主位之上,顺手将旁边的窗户落下,看着郭尚忠道:“主客之分不是很好?”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郭尚忠拱了拱手走到慕容瑾对面坐下。
“小丁子,出去守着吧。若是用你们进来伺候我自会唤你。”
“是。”小丁子应了一声,退出屋子将门掩上。屋中只有慕容瑾与郭尚忠两个人,对面坐着,当中的桌子上温着好酒。
慕容瑾玉手执了酒壶斟了一杯酒推在郭尚忠的面前。郭尚忠疑惑的看着面前的酒,又抬起眼睛看着慕容瑾。
“五皇子妃前儿才受了伤,饮酒伤身吧?”郭尚忠淡声道。
慕容瑾浅浅的笑了一声,抬起眼看着郭尚忠道:“少许饮些无妨。万事总是有度的,只要在这尺度之内,有时候违背了道理又有何妨呢?你说是吗?”
郭尚忠的眉头不易察觉的拧了一下,他自然听得出慕容瑾话中有话。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王朝少有的女将军,慕容瑾这个女人的确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垂下头,眼神盯在手上的碧玉扳指上,郭尚忠低低的笑了一声道:“五皇子妃的话似乎是别有所指啊。”
“哦?是吗?”慕容瑾柳眉弯弯一挑笑了一声。“许是恰好公公想着什么事情吧?正所谓言者无心而听者有意罢了。来,尝尝这酒可还合公公的胃口。”
一面说着,慕容瑾一面率先拿起酒杯来。右手执杯,左手广袖展开在眼前,微微仰头将杯中酒喝尽,自眼中滑落出一丝不浓却真实的笑意。
郭尚忠狐疑的看着慕容瑾,缓缓的端起面前的酒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而后放下道:“五皇子妃今日召奴才来,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
“自然是有事。只不过,想先请公公看一样东西。”慕容瑾仍旧淡笑着,一面从袖中取出一个金条放在桌子上,推到郭尚忠的眼前,笑了一笑:“不知公公可认得这东西?”
郭尚忠眼眸一紧,伸手拿起那根金条仔细看了一看,与寻常的金条无异。然而转过手,他的脸色骤然变了一变。那金条的背面印着略微繁复的花纹,乍一看像是编号。那是各地进贡给郭尚忠的金条上独有的印刻,为的就是便于识别。
别人不认识,郭尚忠不可能不认识。
然而,毕竟是老谋深算,郭尚忠淡然放下金条,抬眼直视着慕容瑾道:“奴才不认识,敢请五皇子妃示下。”
嗯?慕容瑾垂在一旁的手一紧,面上虽没有表情,但眼神中已经露出疑惑来。莫非这一次连薛流岚都猜错了?
“原来,公公竟是不认得啊。”缓了一缓,慕容瑾慢慢的扬起笑意。“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好办了。”
“不知皇子妃可方便说是什么事情吗?”郭尚忠试探着问。
“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手下的人劫了一批东西,不知道如何处置就报到我这里来了。想着公公见多识广,想必知道这花纹是哪里的图饰。既然不知道,那就索性上交国库好了。”
一面说着,慕容瑾一面拿起金条放在袖中,又道:“请恕慕容瑾俗务缠身,且先走了。”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皇子妃且等一下。”郭尚忠忙开口笑道。“既然东西落在五皇子妃手中,那么可能交给老奴处置?”
慕容瑾轻笑一声:“可以。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是吗?”
“不知五皇子妃要什么回礼?”
“如今我夫君还在天牢中,可是薛斐言那小子却可以在府中安然无恙,我心中自然是气愤的。”慕容瑾理了理广袖,似若无意的道。
郭尚忠眼睛转了一转便明白了慕容瑾话后面的意思。
“若是皇子妃用得上老奴的地方,尽管开口。赴汤蹈火,老奴也会为五皇子做。”
“不愧是看着薛流岚长大的公公。”慕容瑾抬起头,眉开眼笑的看着郭尚忠。“只是想着最近薛斐言什么时候去皇宫,有些东西想要借着他的手送给皇上。或者,最近可送了什么东西?”
郭尚忠沉吟了一下道:“前儿倒是送了一株五尺高的珊瑚树,极是好看,圣上喜欢着呢,就摆在寝宫里。”
慕容瑾闻言点点头,将这话记在心里,从袖中拿出那根金条放在郭尚忠的面前,笑道:“人被关在城外的一个破庙里面,有两三天了,估计还没饿死。就劳烦公公施舍给他们点东西吃也好。”
“老奴知道了。”郭尚忠将金条放在袖中起身拱手。“那老奴就先走了。”
慕容瑾也跟着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在胸口低笑:“今日的事情得罪了。”
郭尚忠愣了一愣,旋即笑道:“听说五皇子与皇子妃不和,如今看传言并不可信。”
“传言可信,只是薛流岚毕竟还是我夫君。我慕容瑾的夫君若是能任人欺负,可就有损我玉陵王的威严了。”慕容瑾的手抚了抚身前的长发,嘴角弯着傲然的笑意。“有公公偏爱着,想必以后薛流岚也会少受些欺负吧?”
“这是自然。老奴既然看着五皇子长大,岂能胳膊肘向外拐?”郭尚忠连忙答应着,虽然心里仍旧有些疑惑,表面却笑得滴水不漏。
慕容瑾装出一副恍然悔过的样子,笑声连连:“若是如此,今日慕容瑾做的事情可就是多此一举了。得罪,得罪。”
“不敢不敢,皇子妃这可是折煞老奴了。”郭尚忠躬身回礼。
“小丁子。”慕容瑾扬声,小丁子忙开门进来。“送公公出去。”
“是。”小丁子答应着。
与郭尚忠道别,看着他离开之后,慕容瑾闭上门,脸上的笑意也缓缓的落了下来。官场应付,尔虞我诈,真是无趣得很啊。
“看来,你这一招还真有效果啊。”慕容瑾转身的时候就看见翼坐在方才她坐着的位置上,手中拿着酒杯。“真是好酒。”
慕容瑾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走到他面前道:“郭尚忠还能将我如何?巴巴的跑过来在对面看着。”
“我可是对那种不男不女的人没什么好感,多留神一点总没有坏处。何况这一次你还是握着他的把柄。”翼撇了撇嘴,一口饮净杯中的酒,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你怎么知道郭尚忠暗中向渭河一带官员收取金子?而且连路线都清楚。”
闻言,慕容瑾掩口一笑,坐在翼的对面慢慢的道:“是薛流岚告诉我的。”
“他?”翼吃惊的看着慕容瑾。“七皇子当时也算是无功而返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薛斐言燕镇的事情虽然办得漂亮,可是除了一个府尹并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罪证。而且星也说过,在燕镇的时候有人想要置薛斐言于死地。”
“所以薛流岚就留了神探访,最终查出渭河水防的款项郭尚忠也参与了分赃?”
“不错,而且他是主谋。”慕容瑾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他也算聪明了,各地的贿赂从来都是分批运来,若非留意还真是难以看出来。”
翼笑眯眯的看着慕容瑾道:“可是到底是你的夫君道高一丈啊。啧啧,我现在还真有点佩服那个薛流岚了。瑾姐,看来你还是没嫁错人嘛。”
慕容瑾愣了一下,面色一红,笑嗔道:“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并不是小丁子,可那脚步声偏偏在门口停住了。
慕容瑾与翼对视了一眼,而后她起身走到门口,尚未开门,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蝶曼姑娘被抓,不日定罪。”
什么!慕容瑾震惊的站在原地,猛然伸手一把拉开门,然而门外早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