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镇外的树林中,翼斜靠在树枝上坐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之上,口中叼着随手摘来的树枝闲闲的晃动着。因他坐得很高,故而视线转动之间能将近乎半片树林尽收眼底。
如今已经是深冬时节,在塞外放眼望去满目的银装素裹。然而在这白茫茫的一片中,偏生这里的树生得翠绿。正是“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一阵马蹄声惊动了正在出神的翼,转了眼眸看过去的时候,一匹白色骏马自松林的边沿飞驰进来。银质马鞍之上空无一人,银白色的镫子也垂落在一旁。
翼略微有些惊讶,足尖点在树枝之上,树枝由弯到直之时,借着这个力道,翼仿佛离了弦的箭一般直窜了出去。
只是一道黑影划过天际,再看的时候,翼已经稳稳的坐在了马上。
那匹白马似乎也甚是通灵性,背上有人竟也没有发疯尥蹶子,反而停住四蹄,掉转了头向着来时候的方向奔了回去。
老马识途,却不知这马会回到什么地方。翼思量了一下,蓦然浑不在意的笑了起来。管它什么地方,便是龙潭虎穴,他也一样能搅它个地覆天翻。
这白马是千里神驹,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将翼带到了临近奇石镇的一个村落中。村落已经破败不堪,原本的居民早已经在战争中妻离子散,或是死在了战场,或是逃往别处去,如今几十户人家的村落中,只剩下了天上盘旋的乌鸦与时常窜出来的野狗。
翼握了握手中的缰绳,轻轻勒住胯下的马。翻身跃下马,翼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还算是完整的屋子外面。隔着已经半倒塌的篱笆,翼看见院中站着一个人。白衣长袍,披风随风而动,仿佛是天上的谪仙降临此处,俯视着人间的灾难。
“还算准时。”白衣公子转过身来,赫然是名震王朝的七皇子,薛斐言。
翼扬了嘴角一笑:“劳烦七皇子等候。”
薛斐言报以一笑,暗自将翼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人的年纪很轻,一身银白色的装束,手腕处以银缠丝的护腕束了袖口,眼微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中隐隐透出一股逼人英气。脚下一双银绸面的靴子,一路在没脚踝的雪地中走来,鞋面上竟是半点污雪不曾沾染。
“足下是奉了我五哥的命令前来?”薛斐言忽然问了一句。按照他的情报,薛流岚手下的千日醉中似乎没有这样的好手。
果然问了。翼心里暗笑之时却也对薛流岚生出几分敬佩来。
在翼出发之前,薛流岚曾经特地嘱咐道:“若是老七问起你的来历,只管说你隶属慕容瑾便是。”不愧是兄弟,彼此在想什么对方都一清二楚。
于是,此时的翼双臂抱在胸前,微微笑道:“不是。”
嗯?薛斐言眉峰一动,负在身后的手紧了一下,眼眸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翼。若这来的人是敌非友,骤然攻击时,单只是轻功之上,他薛斐言便要吃亏了。
“那么足下所来为何?”薛斐言表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
翼墨黑的眼眸凝了凝,滑出一抹笑意:“应了武川小慕容将军的令,前来向七皇子取东西。”
原来是慕容家的人,难怪如此好的身手。薛斐言暗自点了点头,心也自然放下来。虽说慕容瑾如今嫁了薛流岚,然而慕容家的人并不意味着就会听从于薛流岚。
薛斐言自袖中拿出一卷图仍在翼的手中道:“东西藏在这里,能不能取出回去于小慕容将军面前复命,就看足下自己的本事了。”
“哦?”翼轻笑。“原来还不是来拿现成的东西啊,这可就有意思了。”
说着,扯开图卷上面的红丝线,当着风将图卷展开。上面详细的画着奇石镇中心的兵力布防,而他所要拿的令箭就在这层层包围之下的府衙之中。
从左到右将图上所有的东西尽数收在脑中之后,翼一把收起图,系了红带丢换给薛斐言。
“这图既然是从人家府库里面偷出来的,还是今早放回去得好。免得打草惊蛇,倒让他们有了防备。”
“自然。”薛斐言颔首笑道。“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提醒足下。”
“七皇子请讲。”
“明日便是王朝与俨狁言和大典举行的时候,我可不希望听见俨狁以此为借口而将筹码提得更高。”
这话中的意思翼自然明白。若果然失败被擒,翼便也只有死路一条了。死无对证才是此时双方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尚未动手而先思及失败,七皇子带兵打仗,至今仍能活着站在在下的面前也当真是个奇迹啊。”翼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伴着吹起的风飞扬在四周,孤高而寂静。
对于翼毫不顾忌的以下犯上,薛斐言倒也不着恼,只是清淡的笑了一句:“那么我拭目以待。”
“告辞。”翼敷衍的拱了拱手,转过身纵起轻功,不过转眼的时间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地之中,全不见踪影。
不愧是善于蛰伏的人,隐在人群中他就是普通人,隐在野外他便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如此高超的技巧,莫说夜刃之中,即便放眼王朝天下也未必能找出几个可以比肩的。
“凌燕。”薛斐言低声叫了一声,身后破落的屋子中转出一个身影,走到薛斐言面前垂下臻首。
“主子。”
“着人跟着这个人。”
“是。”凌燕应了一声,忽又犹豫了一下道:“此人轻功如此,内力也很深厚,想要不惊动他很难做到。”在她尚未伤时也许可以一试,可如今放眼夜刃恐怕找不出能够胜任的人。
“只管让人去做就是。”薛斐言看得出,若他的人不出手伤了翼,那么翼也必然会井水不犯河水的。
夜色降临在奇石镇的上空,许是要下雪了,阴沉沉的夜幕没有一点光亮。这给原本就已经人烟稀少的奇石镇笼罩上了一层阴森的气氛。城外时不时会传来狼的嚎叫声,似乎是在呼朋引伴,想要一举进入城中,将所有活着的人撕咬成食物。
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翼潜伏在距离府衙三条街的一处阁楼上。这里原本是一处酒楼,如今早已经是人物楼空,只剩下了倒灌着冷风的屋子,还有吱吱作响的窗扇。
窗外一队俨狁士兵走了过去,翼仍旧纹丝不动的伏在远处。眼睛微微闭上,整个人像一个雕像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直到下一队巡逻的俨狁士兵走过后,他才睁开眼睛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以自己的心跳计算士兵巡逻的间隔时间,这是他作为蛰伏刺探者最基本的功夫。半个时辰就会有一队人经过,倒也不算是巡逻得勤了。但是这只是外围,足以说明他们守护的东西多么重要了。
也不多想,翼纵身跃下阁楼,脚尖才沾到地面时没有丝毫的停顿,膝盖一曲一直之间,石板道路上就只剩下了一道残影。只是一瞬间的长短,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连着在几处房顶上落脚后,翼落在府衙对面的房檐下面。头上有在房顶上巡逻的俨狁士兵,而地上来往经过的士兵间隔也明显缩短了很多。所幸今晚没有月色,翼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影子落在士兵眼中。
依旧以心跳测量了时间间隔,翼的眉头挑了一下。不过是隔了三条街,府衙门前的巡逻时间就变成了每一刻一次。而且,没有月色的黑夜隐藏了翼的影子,也同样让翼没有办法看出府衙之内的情况。
薛斐言拿的图上,虽然也写了具体的防卫,但并没有明确的时间。故而,如今翼只知道,翻过对面那面墙的时候,他会被下面三十个强弓箭手射成刺猬。
翼四处打量了一下环境,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府衙门口的牌匾上。微微一笑,他纵身落在地面上,擦着摆在府衙门口石狮子前面的火盆掠了过去,一脚踏在门柱上,翻身落在牌匾之后。
身后,火盆中的火苗只是动了一动。
慕容瑾曾经向翼详细的描述过她与薛流岚所经历过的俨狁的布防,所以翼的心里多少已经有了准备。既然不能够接住树来掩盖自己的行踪,就只能耐心的等待时机了。
果然,翼发现站在对面的俨狁士兵每隔一会儿就要换一个方向巡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时间,但对于翼这样的高手来说,已经足够他从牌匾之后跃出,翻身进入到府衙之内。
哪知道才落下脚,猛然听见有人大喊:“什么人?”
翼吃了一惊,忙闪过身躲在墙角下面的阴影里。一队接着一队的俨狁士兵手举着火把从翼的旁边跑过去。大门已经敞开,来自不同地方的巡逻队将一个人团团的围在其中。
那人也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此时手中拿着一把明光闪闪的短刀。
翼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身后。因为他没有举动,所以翼也就一直让他跟着。不曾想,如今倒是帮了他一个很大的忙。
在暗处对着已经与外面士兵已经打成一团的人拱了拱手,翼笑着闪身进到了府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