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烛火已经很昏暗,床上的人紧紧的闭着眼睛。薛流岚悄声走到慕容瑾的床边,小心的沿着床沿坐下。麻沸散的药效还没有完全的消退下去,所以慕容瑾睡得仍旧很沉。太医已经将伤口处理好,锦被衬着慕容瑾毫无血色的脸,落在薛流岚的眼中,心越发窒息的疼痛。
“小瑾她怎么样了?”匆匆走进来的慕容瑜小声的问道。
薛流岚转过头,静默的看了慕容瑜一眼没有回答。那一眼,看得慕容瑜心里一跳。
很早她就见过薛流岚,然而不管何时何处,她从来不曾看见过这个男子的表情如今日一般死灰而绝望。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灵动的灵魂,如今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青色的胡茬,还有带着浓浓哀伤的眼眸。
慕容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太子薛流云死之前,那样执着的让薛流岚答应他“王者无情”。作为哥哥的薛流云太清楚,他们兄弟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一旦动了情,哪怕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放手。
犹豫了一下,慕容瑜选择了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这个时候,薛流岚需要静一静,需要守候着慕容瑾的醒来。
薛流岚只是握着慕容瑾的手出神,怔怔的看着熟睡中的慕容瑾,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放纵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主子。”寒露自门口闪身进来,走到薛流岚面前拱手道。
薛流岚的目光仍旧没有离开床上的人,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示意寒露说下去。
“翼回来了。”
话音未落,门扇倏然开启,又迅速闭合,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脚步声响了几声,忽然顿住。继而一道风声直奔着薛流岚而去。
寒露才要动手,只看见薛流岚摇了摇头,任由翼的手死死的揪住自己的衣襟,将自己拖起两步,踉跄着跌下床前脚踏。
“你就是这样保护瑾姐的?”翼压低了声音吼道。
薛流岚不回答,只是平静的看着翼高高挥起的拳头。
“怎么不说话?”翼越发怒气冲冠,只想着要一拳打在薛流岚脸上。
“若是想泄愤,就打吧。”薛流岚的声音仍旧平静着。“是我没有保护好慕容瑾,没什么好说的。”
“你承认的倒是痛快。”翼冷笑一声。
“当时情况混乱,那个刺客出手谁都不曾料到。”寒露忙上前一步,一手格挡住翼的拳头。
“寒露,没你的事。”薛流岚看着寒露一眼,示意他退下。
翼捏了捏自己的拳头,猛地颓然放下了手。薛流岚的憔悴是他从未见过的落寞,这一拳便是为了慕容瑾他也无法真的打下去。
“太医怎么说?”翼转身凝视着床上的慕容瑾,朱唇无色,虚弱得仿佛一抹魂灵,只一阵风来便就会消散。
“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慕容瑾毕竟怀着孩子,本就身子不好,这一遭更是雪上加霜。”薛流岚如同死水的脸上浮现出皱着眉头的表情,他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头叹息。
“瑾姐。”翼无意识的自语了一句。
“她这些日子需要静养。我不能时时守在她身边,慕容瑾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们了。”薛流岚看着寒露和翼,郑重的拱手,躬身,垂头。
翼与寒露都是一惊,寒露忙单膝跪地道:“皇子妃安危就在属下身上,请主子放心。”
“她醒来的第一眼最希望见到人的一定是你。”翼走到薛流岚身边,也依着他的样子施礼。“所以,五皇子,请务必安然归来。”
薛流岚直起身颔首,目光温柔的望着床上的慕容瑾。伤了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管这个人是郭尚忠,薛斐言还是蝶曼。
走出屋子,才关了门转身,就看见慕容瑜一个人站在门外。见薛流岚出来,慕容瑜忙迎了过去。
“大嫂有事?”薛流岚淡声问道。
“小瑾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薛流岚点头,又见慕容瑜欲言又止,心中已然清楚她想问什么。“这一次刺客的来历到现在为止并不能确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与老七脱不了干系。”
“他,竟真的要杀我。”慕容瑜失神的道。
薛流岚低了眼眸道:“我也不曾料到他会如此快的下决心杀了你灭口。”
闻言,慕容瑜悲凉的笑了一声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快刀斩乱麻,向来不会让感情影响了自己的霸业。”
“到底你为他做了那么多……”薛流岚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纵是不爱,面对着一个为了他不惜杀人的女人,他也做不到如此迅速的斩杀立决。
“这就是你们兄弟与他的不同。”慕容瑜轻笑了一声,温和的凝视着薛流岚。“你与流云都太重情义了,有时候甚至因为情反而心甘情愿的被束缚住了手脚。所以,流云告诉你,王者无情。只有无情了,你才不会被人握住致命的弱点。”
薛流岚闻言冷笑了一声,淡淡的道:“若是我大哥真能王者无情,何至于如今命丧酒泉?”
慕容瑜柳眉一蹙,转了眼眸看着宁静的院子。天已经漆黑,院中除了层层的守卫之外,再没有别人。巡逻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的渐渐走近,又沿着青石的道路渐渐走远。
“薛流岚,你需要我做什么?但只你开口,我定会做到。”
“只要我开口,哪怕搭上性命?”薛流岚目光落在慕容瑜的脸上,微微晃了一晃,口气却仍旧坚定。
“为他守灵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薛流岚,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你大哥,他却不曾怪我半句。之所以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想要为他尽一份心思,虽然不能够将欠了他的都还上,也是聊胜于无吧。”慕容瑜的脸上显出一种似乎流光溢彩的笑意。“死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种解脱。”
薛流岚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素衣的女人,她如今的幡然明白,甚至为了大哥可以舍去自己的性命,到了最后得到这样一个慕容瑜,究竟是大哥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这件事情未必是老七做的,或许是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薛流岚靠在柱子上,低声道。“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只能落在老七身上。”
“你的意思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情彻底扳倒薛斐言?”慕容瑜并不是吃惊,毕竟现在慕容瑾也伤在了这一次的行刺中,再加上之前的事情,薛斐言便是在劫难逃了。“可若这一次不是他呢?”
“你便收回方才的话?”薛流岚挑了一双桃花瓣儿似的眼睛斜睨了慕容瑜一眼。
“自然不会。”慕容瑜白了薛流岚一眼。“即便这一次的刺客不是他派来的,也难保下一次的不是。况且,流云会希望我帮你的。”
“那就好。”薛流岚负手直立起身子,凝视着慕容瑜。“我需要你告诉父皇太子之死的真相。至于这次行刺的调查是我全权负责,那么老七就在劫难逃了。”
“好,若有一日需要当庭对质,我知道该如何说。”
“这几日我会派人暗中护着你。”薛流岚转身抬步要进屋子,忽然又顿住了身形,并没有回头。“慕容瑜,我不会让你搭上性命。”
慕容瑜闻言一愣,她很清楚,薛流岚一直对她都恨之入骨。
“你是慕容瑾几乎舍了性命救下的人,我不想让她恨我。”薛流岚沉声说着一句之后,抬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将慕容瑜一个人留在了外面。
当对一个人的爱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时,连恨也可以不算什么。
“她还没有醒吗?”薛流岚轻声问翼。
翼摇了摇头,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药碗,轻声叹气:“瑾姐不醒,连药都无法喝下去。”
薛流岚伸手向药碗上探了一探,对翼道:“再热一热吧。约莫一会儿麻沸散的劲头就过了。”
翼依言出去,屋中又只剩下了薛流岚与慕容瑾。
他坐在床边凝视着慕容瑾,好一会儿,忽然微笑起来,柔声道:“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话音才落,床上的慕容瑾缓缓的将眼睛睁开,灯光下有些迷离。
“终于醒了。”薛流岚长呼了一口气,半蹲在床边,将头凑到慕容瑾的脸颊侧。“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慕容瑾勉强扬起唇角来,嘶哑着声音道:“没有。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你呼吸的声音比我出去前更均匀平稳,而且睫毛也眨动了几下,所以我猜你便是醒了。”薛流岚的手指沿着慕容瑾的脸颊慢慢的抚下,仿佛隔了世间沧桑,一件宝物失而复得。
“怎么,这样憔悴?”慕容瑾的眉头轻轻的蹙起,目光盯在薛流岚下颌上。“哪里还有风流皇子的样子?”
“怎么没有?遇上你之前,我可一直都是风流皇子啊。”薛流岚的指尖点了点慕容瑾的眉心,故作轻松的笑道。
“那么,之后呢?”慕容瑾嘶哑着声音笑道。伤口微微有些痛楚,但并不严重。触手的地方,她能够感觉到那个小生命还安全的在自己的怀抱中,这就够了。
之后?薛流岚顿了一顿,笑意稍微收敛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与慕容瑾自宫外墙边相逢,娶她,与她渐渐情愫缠绵,还有曾经在边关战役中的生死与共,一幕幕一桩桩的从薛流岚的眼前闪现而过。
最终,心为昨日慕容瑾满身鲜血的一幕狠狠的揪痛起来,他握住慕容瑾的手,小心的拢在手心里。
“慕容瑾,遇到你之后,我便只是你的丈夫。”薛流岚的声音温柔似水,带着别样的魅惑。“风流天下闻,但为你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