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并没有与薛流岚一起进入屋子里去见太子,而是留在了门外,靠在柱子上出神。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对还是不对,但是她肯定自己无法面对太子。战场上杀人无数,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现在一位明君竟要因为自己家的毒而殒命,即便不是因为自己,慕容瑾仍然觉得难以面对薛流云。
“怎么不进来?”屋子里传出一个病弱的声音,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这个人命不久矣。
慕容瑾回头,薛流岚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大哥请你进去。”薛流岚垂下眼眸看着慕容瑾。而她只是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说话。这样的安静薛流岚反而有些不习惯,在慕容瑾抬步要走的时候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没什么,进去吧。”慕容瑾挣脱开薛流岚的手,举步就要走。
“慕容瑾,你不用觉得愧疚。”薛流岚压低了声音,不想让里面的人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慕容瑾站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薛流岚。
“相决的事情并不能怪慕容家,之前你爹就已经告诉过大哥,相决被盗了。”薛流岚走到慕容瑾的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走吧。”
慕容瑾凝视着薛流岚,他的眼眸中满是坚定与安慰,扬起嘴角,慕容瑾笑了笑:“好。”
屋子里面昏暗,所有的窗子都用了厚厚的窗帘,屋中缭绕着浓浓的药味,慕容瑜就坐在床边,手中握着太子薛流云的手。那只手一看就是属于病人的,苍白瘦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骷髅的手一般。
“你就是慕容瑾?我抱病在身,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弟妹勿要见怪。”
慕容瑾站在薛流岚的身边,看着半靠在床头的薛流云。他本应该是个清秀的男子吧,而现在脸上显现出的是死灰色,长久的不见眼光让他的皮肤也变得惨白。原本该是君临天下的人啊,竟成了这副样子。
慕容瑾抿了抿唇回答:“慕容瑾不敢。”
“我这五弟虽然风流但却不是一个不能够托付大事的人,我走了之后,他就托付给慕容家了。只是,我看不到流岚功成名就的那天了。”
“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会转危为安的。”慕容瑾违心的说着。虽然皇家将找解药的重任托付给慕容家,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慕容家一直都不曾寻到。而没有解药的相决,在这世间便是通往鬼门关最短的路。
“罢了,生死有命,咳咳。”薛流云的脸上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浮现出一层潮红来。
“大哥,你歇着吧。”薛流岚上前一步,站在床头看着病弱的薛流云。
薛流云摇头:“中了相决,能活到如今便已经是命长了。流岚,我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记得那天大哥对你说的话。”
“是,大哥,我记得。”薛流岚半跪在床头,伸手握住薛流云的手,声音已经微微有些颤抖。
慕容瑾拢在身前袖中的手紧了紧,眼看着这一场兄弟间的生离死别。薛流云的确已经是命不久矣了,恐怕,这将是薛流岚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兄长。
“流岚,即便是查出了谁是下毒的凶手,也不要为我报仇。”
“为什么?”薛流岚的手猛然缩紧。“不,大哥,我绝不会放过那个害你的人。”
“答应我,咳咳。”薛流云死死的攥着自己弟弟的手。“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流岚,王者是不能有自己的感情的。因为,王者属于天下。”
“可是……”
“流岚。”薛流云勉强提高了声音,嘶哑而无力的声音充斥着屋子。“答应我!”
薛流岚盯着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兄长,忍泪点了点头。
直到看着薛流岚点头,薛流云才松了口气,放开他的手将全身的力道都放在了身后靠着的床头抱枕上。方才的激动已经让他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
薛流岚站起身来道:“既然大哥累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薛流云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大嫂留步吧,自家兄弟不是外人,我自己出去便好。”薛流岚止住了要起身相送的慕容瑜,拉着慕容瑾离开了太子府。
薛流岚并没有乘轿子,只是负着手沿着青石大道缓步行着。已经是傍晚的天气,天边的夕阳在挣扎着最后的一丝余晖。慕容瑾安静的跟在薛流岚的身后,心中静静的想着方才薛流云的话。
忽然,薛流岚停住脚步,转身对慕容瑾道:“你先回去吧。”
“你呢?”慕容瑾下意识的问。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薛流岚落寞的眼眸,她的心会微微有些痛。
薛流岚没有回答慕容瑾的话,只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他已经走出了慕容瑾的视线的时候,慕容瑾才低低的叹了口气。
那个转角不远的地方,是怡春院。那里有一位薛流岚曾经为之大打出手的姑娘,名字叫蝶曼。
终究心中有伤痛的时候,他要找的那个人不会是自己。慕容瑾扬起唇角嘲讽的笑了笑。
“你怀疑太子妃?”怡春院里,蝶曼吃惊的看着眼前的薛流岚。“全金都的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是最恩爱的,再说,给太子下毒,这对身为太子妃的慕容瑜没有半分好处的啊。”
薛流岚坐在桌子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也许没有关系,但是按着大哥的话,慕容瑜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
“为什么?”蝶曼坐在薛流岚的身边,执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
“你可知道大哥为什么不许我报仇?”
蝶曼摇头。她是个来自江湖的女子,欠债还钱,冤仇两清这本就是江湖上的规矩,蝶曼不明白薛流云究竟在顾及什么。
“大哥爱慕容瑜入骨,自然最不希望的就是在他身后慕容瑜也处境堪忧。”薛流岚“啪”的一声将杯子拍在桌子上。
“但是他只是说让你不要报仇,若是以后查出来是慕容瑜,按照王朝国法,谋杀储君的罪也是要问斩的。”
“所以大哥才告诉我不要报仇,他是想通过这样做来告诉我,他在乎慕容瑜胜过自己的性命。”薛流岚的手渐渐的握紧手中的杯子。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杯子碎成了几片,锋利的碎裂边缘深深的刺进了薛流岚的手掌中。
在五皇子府中,慕容瑾坐在水中央的亭子里面,慕容岩坐在自己女儿的对面。
“相决的确被盗,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爹爹当时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了?”
“是。相决是皇上赐给我们慕容家的,以慕容家现在的实力,丢失御赐之物的罪过足以让慕容家陷入绝境。”慕容岩平静的回答。
“所以,即便是你明知道是表姐偷的,也不去追查回来吗?”慕容瑾瞪着自己的父亲。这是不是意味着薛流云的死是因为慕容家故意视而不见的?
慕容岩看着自己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眸,半晌别开目光:“你以为以太子的贤明,若是他当上的皇上,会任由外戚做大而不管吗?小瑾,慕容家已经是功高盖主了。”
所以才选了注定不会成为明君的薛流岚?所以薛流云是必须要死去的?所以即使慕容瑜不偷走相决,慕容家也会对太子下手?慕容瑾呆若木鸡的看着慕容岩。忽然之间明白之前所有的事情。
“爹,你知道表姐心有所属是不是?”
慕容瑾盯着慕容岩的嘴,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她生怕从自己父亲的嘴里得到能够证实一切的东西。
犹豫了一下,慕容岩点头:“是,我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七皇子薛斐言。”
一瞬间慕容瑾仿佛失掉了所有的力气,险险瘫倒在桌子上。原来,这一切都已经在很久之前定下了。
“那么,当时太子选妃,慕容家是故意将慕容瑜送上去的?”
“不错,比起你,她的心更狠,做事情更果断。更重要的是,她有杀太子的动机。”只有这样,才能在太子身边安插一个随时可以要了他性命的人,也只有这样,太子的死才和慕容家没有一点关系。
“所以慕容瑜为了七皇子偷了相决,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杀了一个爱她的人?”慕容瑾几乎不能相信,那样一个柔弱的表姐竟能够下的出这样的狠手。可笑,她还一直以为是慕容瑜自愿的,她还一直对那个牺牲了自己换她一身自由的表姐心存感激与愧疚。
慕容岩看着自己女儿的脸色从不可思议到震惊,最后变成了彻底的嘲讽与失望。在边关长大的女儿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些肮脏与黑暗的事情,如果可以,慕容岩也希望她永远都不会面对这些。
可是,没有如果,既然是慕容家的女儿,这些事情便已经从她一出生就注定了。
“小瑾,这里是金都,是权力斗争最残酷的地方,这里要比战场上复杂得多,也冷酷凶险得多。爹这样做也是想保住慕容家不至于在我手中没落。”
慕容瑾抬起呆滞的目光,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下了。所有的事情,只有薛流岚登上皇位才能够算是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