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雪地中,薛斐言直身站着,身后的披风随着寒风猎猎作响,面前百二十步立着一个靶子,而他修长的手中握着一张强弓。
“你说五哥软禁了慕容瑾?”薛斐言笑着将箭搭在弓弦之上,缓缓的举起手臂。
“是。”凌燕站在薛斐言的身后,依旧是墨黑色的短打扮,长发随着风飘扬在身后。
薛斐言嘴角轻轻一扬,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箭尖上,看着靶心落在自己的目标之中,丝毫没有停顿,拉着弓弦的手骤然放开。只见那支箭如同闪电一般划出一道威风,“铎”的一声定在红心的正中央。
“如何?”薛斐言扬起眉头转头看向凌燕。他的笑意映着雪色与阳光,越发的明朗温和起来。
凌燕别开眼神低声道:“主子的箭法向来都很好。”
她的躲闪与略微的面无表情让薛斐言有些叹气。他努力的让她成为寻常的女子,让她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身边。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是觉得她越来越远。
将弓放在架子上,薛斐言走到凌燕身边,垂头道:“这些日子在边关,咳嗽没有更重吧?”
“回主子,没有。”凌燕向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慌乱。
哪知道薛斐言跟着进了一步,伸手将凌燕揽过来,用披风裹在她身上,有些嗔责道:“不是带了披风来。”
“披风对行动有碍。”凌燕干净利落的回答。即便已经不能够悄无声息的跟在薛斐言的身边,那么就要努力不成为他的负担。若是遇到突发情况,她仍旧要拼死尽到夜刃首领的责任。
“你这丫头。”薛斐言温柔的紧了紧手臂。“罢了,你这倔强脾气,多少年了也不改。”
凌燕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是头更加的低了,薛斐言的气息淡淡的萦绕在鼻尖,明明风是如此的猛烈,却无法撕裂他营造的那一团如水的温柔。
“说说看,你对慕容瑾被软禁的事情怎么看?”薛斐言拢了凌燕的腰身,和她在雪中慢慢的走着。
“满金都的人都知道五皇子纳了妾,属下觉得这其中约莫是牵扯到了五皇子的家务事吧。”
“怎么讲?”薛斐言优哉游哉的说着,似乎两个人之间谈论的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家长里短,只是饭后闲话罢了。
凌燕偏头看了薛斐言一眼,应声道:“从五皇子为怡春院的蝶曼大打出手时,金都的人就都知道五皇子喜欢那个叫蝶曼的姑娘。而今更是名正言顺的娶了放在家中,以慕容瑾的性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正室偏房真的斗起来,五皇子定是帮着心上人的。”
“不无道理。”薛斐言点了点头,而后笑道:“不过,你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凌燕疑惑的看着薛斐言。
“慕容瑾现在是有孕在身。”薛斐言了然于胸的笑道。“所以五哥才会软禁了慕容瑾。”
嗯?凌燕惊诧于薛斐言话中的逻辑,迷茫的瞪着薛斐言。
“保护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有的甚至看起来像是伤害。”薛斐言有些感叹的笑了笑。“从那日在天牢中我失手伤了慕容瑾时,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在五哥的心里是真的很重要。自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五哥的眼中会有惊慌失措的神色,可那日,我看得真切。”
“主人的意思是,五皇子是为了保护慕容瑾母子平安才下令将慕容瑾软禁起来。虽然慕容瑾出不去,但外面的人也轻易无法接近她?”凌燕似乎开始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想不到一直以风流之名闻名金都的五皇子竟也有一天可以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心良苦。
“所以啊,凌燕,日久见人心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薛斐言别有所指的看着凌燕。“当然了,面对人心的态度也不应该是装作不懂,你说呢?”
“我?”凌燕张口结舌的瞪着薛斐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是在责怪自己的一味躲避吗?可是,主子,凌燕无法帮助你,能做到的只能是不拖累与你啊。
两个人正站在营门口,忽转头看见一个俨狁的士兵走了过来。
“七皇子,我家首领有请。”那个士兵将手放在胸前,恭敬的对薛斐言施礼。
薛斐言和凌燕现在是在俨狁与王朝交界处的俨狁兵营中。在金都中时,薛斐言以为所谓受降不过是来参加俨狁对王朝乞降的仪式,哪里想到会事情居然全不是边陲上报时候的样子。
俨狁的确有与王朝言和的打算,但前提是王朝要每一年都向俨狁送二百万两银子和十万匹丝绢。故而,两方的和谈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拖拉了下来,至于眼看着要到年下时节。
“我知道了。”薛斐言应了一声,与凌燕转身进了大帐中。
“他们将我们冷在这里月余,却不知道如今请主子所为何事?”凌燕不无担心的看着薛斐言。纵然两个人都武功不弱,但一则以少胜多,二则现在外面冰天雪地,不管怎么说对于她和薛斐言来说都是劣势。
“约莫是要谈条件的时候了。”薛斐言一面脱下外面的披风,一面笑道。“如今冰天雪地,俨狁部族是逐水草而居的,久在此处自然受不了。”
“但他们已经占据了奇石镇作为要塞,按理说奇石镇的税收亦可支撑。”
“俨狁官吏制度与我们王朝不同,奇石镇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兵家要塞罢了,税收勉强能够自给自足已然很好了。”薛斐言摇头笑道。换了袍子转过身来道:“如何?”
凌燕将薛斐言从上到下看了一看。紫色祥云花样的袍子显得雍容华贵,腰间玉带越发将他显得身姿挺拔。束发玉冠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嘴角含着明朗的笑意,眼中神色却如雄鹰一般锐利。
上前几步走到薛斐言的面前,凌燕伸出手,细致的将薛斐言的领口整理平整。
她整理得认真,薛斐言垂下眼眸看着她。抬起手握在那双纤细冰冷的手上,薛斐言笑道:“在这里等我吧。”
凌燕先是一惊,而后连忙将手抽出向后急急的退了几步道:“属下,属下随主子一起去。”
“此去或者便是鸿门之宴,你也跟着去太危险了。”薛斐言看着满脸惊慌的凌燕,眼中掠过一抹失望神色。方才那一幕太过温馨,以至于他一时忘情,可即便是片刻的幻想,凌燕也已经将它摔得粉碎。
“保护主子安全是夜刃的责任。”凌燕拱手垂头,凌厉的说道。
薛斐言的手在自己的玉带上摸了一下,指尖触在腰间的软剑,半晌淡淡的道:“好,换了衣服与我一同去。”
“换衣服?”
“一身黑衣太过显眼,况且,若是地方真想动手,难道还要让他们估计我身边带着一位高手?”薛斐言一面说着,一面抬起自己的手腕,抹了一下袖口。
凌燕登时明白过来。她习武多年已经习惯了着紧袖口衣衫的短打扮,但是除了习武的江湖女子,鲜少有王朝女子穿着如此装束。
俨狁的新任首领摩柯坐在大帐中看着放置在中央的火盆,他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首领可是在烦恼?”旁边的左柱国低声问道。
“嗯。”摩柯应了一声并不打算理他。
“如今困在此处,冰天雪地的连马都没有吃的,将士们也忍饥挨冻,首领自然是要烦恼。”右柱国哼了一声。“首领,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跟哪个什么七皇子耗下去?”
“在等人。”摩柯终于从自己的失神中缓过神来,起身走到火盆前。“左柱国,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人已经陆续开始往回赶,约莫还要一些时候。”左柱国回答。
右柱国愣了一下,他是个武将出神,肚子里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如今见首领明显是偏信左柱国那个书生,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敢问首领,我们在等什么人?”他说话的声音震得人耳朵有些作响。
摩柯看了右柱国一眼,仍旧自顾自的烤着火。倒是左柱国犹豫了一下,上前道:“右柱国何必心急呢?到了该知道的时候,首领自然会告诉您。”
“左柱国大人,你这是在向我炫耀首领对你的宠信吗?”右柱国白了左柱国一眼,走到一旁扬着头不说话。他们都是死忠于摩柯首领的,但摩柯首领的明显偏信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右柱国,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不到你该知道的时候。”摩柯冷声开口道。“这是一件机密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我对首领是忠心耿耿的,难道首领害怕我泄露机密吗?”右柱国不服道。
“哈哈。”摩柯朗声笑道。“当然不是。你们都是我提拔上来的人,我怎么会信不过?”
“那为什么……”
“你生性耿直,城府不深。若是被人三言两语绕进去,难保不会说漏了嘴。那些王朝的人都是狐狸一样狡猾的人,就算是听去半句话他们也能猜出我筹谋的事情。”摩柯郑重的看着右柱国。“所以,要先委屈你了。”
右柱国听着摩柯的话,心里暗自敬佩这眼前这个年轻的首领。不愧是翱翔在苍天上的鹰,他的目光也锐利得如同雄鹰一样。
“属下知道了。”右柱国将手放在胸口道。“属下已经遵照首领的命令着人去请那个七皇子了。”
“很好。”摩柯微微一笑。上一次与薛流岚的相遇让他很是吃惊,不知这贤明赫赫的薛斐言是否也名副其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