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岚敲门的时候,颜灵甫还是宿醉未起。被敲门的声音惊动,颜灵甫睡眼惺忪的走到门口,懒懒的扯开门。
“喂,大早上的干什么啊?”
出现在薛流岚面前的人,松垮垮的披着中衣,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眼睛似开又闭,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薛流岚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何承简,何承简忙点了点头。
“你就是那个上书的小吏?”薛流岚掉过头来笑道。
闻言,颜灵甫打了个机灵,一下子大脑清楚起来,将薛流岚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这位皇子外着紫色长袍,腰间白玉腰带,头发束了玉冠,面带笑意,一双仿若桃花的眼微微上挑,眼神中却带了几分锐利。
“五皇子终于还是来了。在下可是恭候了多时。”颜灵甫向后退了一步,将薛流岚与何承简让进屋子里。
桌子上还倒着昨日的酒坛,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酒气味道。薛流岚径自走到窗户边,伸手一把将窗子推开。忽然,窗子边上响起铃铛声,而后几乎没有停歇,三支利箭自门楣之上直直的向着薛流岚射过来。
“主子小心。”何承简眼疾手快,一把扯出腰间的佩剑挡在薛流岚的面前,手臂挥动之间冷光乍现,三支箭齐齐的断了铁质箭头,落在地上。
“哈哈,阁下真是好功夫啊!”颜灵甫在一旁拍了拍手大笑起来。
何承简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扯住颜灵甫的衣襟,厉声道:“你意图暗算皇子,跟我去刑部。”
“喂,你也看见了,可不是我让五皇子开的窗子,怎么能说是我企图谋害他呢?”颜灵甫不慌不忙的回答。“再说了,又不是我请你们来的。”
“你……”何承简语塞,咬牙切齿的等着颜灵甫。颜灵甫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优哉游哉的拎着何承简的袖子将他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拿开,自顾自的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有话快说啊,别耽误我睡觉。”说着,翻身大模大样的躺在床上,竟然闭了眼睛打算睡觉。
“真是个狂士。”何承简无奈的白了颜灵甫一眼,转过脸去看着一直不说话的薛流岚。
薛流岚站在窗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何承简,去买两坛子好酒来。对了,要这条街转角上那家的稻花香。”
喝酒?何承简瞪大了眼睛,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他们家爷了。眼睛不由得四处里看了一看。何承简可不希望等他拎着酒回来的时候,薛流岚已经暴露了他自己会武功的事情。
“是。”确保没有隐患之后,何承简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屋子,顺手恭敬的将门关上。
薛流岚转过身去从窗口向外面看去,这屋子临街,可以看见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因为是在二楼,凭窗远眺便可以看见五皇子府门前那条青石长街,门前来往之人都可以依稀辨认。
“方才进门,先生说已经候流岚多时。若是我不来,先生当如何呢?”薛流岚幽幽的说着,伸手关上窗子,走到桌子前坐下。“看来先生此前已经被人暗算过了。”
“好眼力。”颜灵甫平躺在床上冷笑了一声。
薛流岚也不以为忤,自袖中取了奏章轻放在桌子上道:“先生这奏章之中虽然句句属实,但请恕薛流岚不能按照先生的提议立刻办理此案。”
“那便当我瞎了眼。”颜灵甫放在胸口上的手紧了一紧,然而口中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原来,竟连那个人也高看了这个号为风流的皇子。依靠着宦官的他也是一样的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同流合污。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请五皇子回去吧。”
薛流岚并没有动身,只是轻轻一笑道:“那么接下来先生是打算将这奏章送到七皇子薛斐言的手里咯?”
“这就不劳五皇子费心了。”
薛流岚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仍旧坐在原地不动身。隔了好一会儿,颜灵甫没有听见薛流岚起身出去的声音,心下生疑,翻身坐了起来,竟见到薛流岚仍旧端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他的奏章,似乎是在仔细研究着奏章的封面。
“不知道五皇子还有何指教?”颜灵甫扬声问道。
“我忽然想起,好像这奏章里面有大部分是在说郭尚忠的罪行啊,而且有理有据,桩桩件件都是由切实证据的。”薛流岚缓缓站起身来,右手两指之间夹着那封奏章。
“不错。”颜灵甫的手悄悄的伸在被褥下面,握住一直放在那里的一把短刀。“你想如何?”
“先生觉得作为一个投靠了郭尚忠的人,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薛流岚扬起唇角笑道。“郭尚忠可是我在这场权斗中的一股势力,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毁了呢?”
“国之蠹虫,我真是牛屎糊了心才会听信翼的话。”颜灵甫愤恨的嚷了一句,紧接着大踏步上前,手中短刀已经刺向了薛流岚的胸口。
翼?薛流岚乍听之下竟然怔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明晃晃的刀尖扎过来,情急之下转过手腕将奏章挡在身前,同时向旁侧转了脚步,再回过身时,已经将颜灵甫反剪了手臂压在桌子上。
“你刚才说的人是谁?”薛流岚沉声问道。“现在在哪儿?”
颜灵甫从鼻子中哼了一声,并不打算回答薛流岚的话。
“骨头倒是硬啊。”薛流岚扬了一下眉头,松了手让颜灵甫站起身来。而后他将奏章上的刀拔了下来,丢回颜灵甫的手里。“被追杀了许多次,你一个文弱书生竟然还能活着,不得不说你命还真是大。”
颜灵甫防备的白了薛流岚一眼,掂量着手中的短刀,有些犹豫。若是薛流岚没有准备,定然不会将短刀还给他。
“这门楣上的弓弩,你手中的短刀都是出自北面边塞,想必你是在肃慎遇上了翼?”薛流岚幽幽的说道。
“爷,酒买回来了。”这时候,何承简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而后推门进来,目光立刻定在了颜灵甫手中的短刀上。
“放下酒出去吧。”薛流岚指了指桌子。
何承简见自家爷没说什么,便也就不说什么,将酒放下之后转身出去。看颜灵甫拿刀的姿势就知道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你想如何?”颜灵甫沉默了半晌,冷声道。
“你的奏章我看过了,也很清楚上面写的都是事实。只是,现在我还不能按照你的建议铲除阉党。”
“因为你是靠着郭尚忠才走到今天的,自然不能。”颜灵甫的声音充满了愤恨。
他饱读诗书,寒窗十载却在赶考时连着三年因为没有给主考官见面礼而名落孙山。后来家里瞒着他给主考大人送了银子,却又因为主考官嫌弃见面礼微薄而将颜灵甫塞在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做知县,形同放逐。
阉党当道,大兴收受贿赂之风,所以才致使人才埋没,贤臣远离。
“宦官干政始于前朝而兴于当代,早已经根深蒂固。你的方法只能解一时之患,却终不是长久计策。”薛流岚拿起桌子上的酒坛,拍开泥封递给颜灵甫。“然而朝廷有贤臣如先生,可见天不亡我薛家霸业。”
颜灵甫将信将疑的接过薛流岚手上的酒,迟疑着看着黑黝黝的坛子口。
“这封奏章我收下了,如今先生已经惹上了郭尚忠的人,此处便不是久留之地。稍时我会着人将先生送到殷国公子苏忆处暂避一段时间。待外戚肃清,薛流岚自会请回先生,助我一举铲除阉党,整顿朝纲。”说着,薛流岚拍开另一坛酒,扬起头大口的饮了几口。
颜灵甫怔怔的看着薛流岚,仿佛一时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你,打算放了我?”颜灵甫疑惑的看着薛流岚。若他所言不虚,将他送到殷国萧苏忆处就无异于是放了他一条生路。
“不错。”薛流岚将酒坛放在桌子上。“只是还有一事,请先生务必相告。”
果然是有条件的。颜灵甫失望的神色一闪即过,脸上又恢复了之前嘲讽的笑意。
只见薛流岚恭敬的抱拳当胸,平推出去时微微躬下身道:“关于翼的下落,请先生如实相告。”
“你问这个做什么?”颜灵甫一下子警惕起来。翼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算是他知己好友,莫非薛流岚是要对他不利?但当时是翼推荐他将奏章送到薛流岚手上的,看样子两个人不像是仇敌。
“不瞒先生,这位公子是内子慕容瑾的朋友。之前为我办事时下落不明,如今内子很是担心。呵,既然先生心存疑虑,那么薛流岚也不强人所难,只请先生告知,翼如今是否性命无虞?”薛流岚垂了眼眸,眉头有些紧蹙。
颜灵甫直直的盯着薛流岚,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被郭尚忠的人追杀,无奈躲到了王朝与俨狁边境的地方。险些被杀死时,遇上了翼。当时他和一位女子在一起,那女子精通医术。在肃慎住了几天,我养好了伤之后,翼告诉我将奏章交给你,这样我的性命也可以无忧。”
因此,已经走投无路的颜灵甫抱着最后一搏的决心,精心谋划之后将奏章交在了薛流岚的书案上。
“那么翼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听那位女子说要将翼带回去静养。至于地方,我却不知道了。”颜灵甫是照实而言,薛流岚心里很清楚。这样一个狂士知与不知,说与不说完全是两回事。
“多谢。”薛流岚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消息若是告诉了慕容瑾,她定然会很高兴的。
出了客栈,薛流岚对何承简低声吩咐道:“派人秘密将颜灵甫送到公子苏忆处。”
“是。”何承简干净利落的回答。“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说,事情已经办成,后日子时便可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