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0章 东海有孤鬼

天字第叁号客房里,只留下一个开裂的祭坛,一口打开的血棺。

苗汝泰留下的藤蔓,挂在墙壁缓慢地曲张,因为隔壁的阵法还在运转,倒没有随着苗汝泰而立死。

咒纹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爬行,直到一只靴子将它踩住。

哗啦啦,锁链摇响。

自伐夏那一战出来挂帅,田安平才开始穿靴子。

他安静地看着这座祭坛,尤其关注那道送出血棺的裂隙,踩着咒纹慢慢往前走。

就在他走到祭坛前的那一刻,所有的咒纹忽然都亮起,这一刻碧芒如炽!

轰隆!!

巨大的爆炸,在田安平的五指间发生。

其间翻涌着的恐怖的力量,好似飞羽在笼中,只作掌上观赏。

烟尘飞散,甚至于掀不动他的发丝。唯独眼睛里有一缕好奇——他完全地踩在环境里,是如何被察觉、被触动从而引起这场自毁式的爆炸?

“田安平!”

怒喝之声如雷动。

巨大的青葫芦悬天而立,手中提剑的徐三仿如乘风,在落英缤纷中,潇洒地穿入此门。

可他的表情实在不匹配他的身法,他的愤怒也绝不云淡风轻。

看着田安平掌下四分五裂的祭坛,以及碎石之中已经彻底死去的南城执司陈开绪,徐三一时嗔目:“你在做什么?!”

陈开绪是他麾下的执司,在这次海上战场表现出色,却在大功告成、大部回撤的时候,反被戮害。

他这个自觉公务已经结束,径去青楼沽酒、见识海岛风情的南城司首,难辞其咎,难以心安!

隐藏身份夜不归,是他这位“青葫载酒桃花客”的常事,非公务状态下,连他的上司都找不到他。

他是从软玉温香之中爬起来,让自己尽量冷静清醒,在整个近海群岛寻踪觅迹,寻找包括陈开绪在内,整队的失踪的部下。

有的不幸找到了,有的还没有确认不幸。

现在陈开绪是确认的那一个。

这是他的得力部下,与他共事多年,他寻迹而来,分明还能把握一点残留的生机,可此刻却完全泯灭!

田安平淡淡地看了徐三一眼,似乎对他的愤怒感到困惑,而对他这个人感到无趣,但什么也没说,只有这样漫不经心的一眼。而后抬步,消失无踪。

“田安平!”向以风流潇洒闻名的徐三,气血都冲到了脑门,目眦欲裂,恨心难解。

稍一冷静后,他当然也想得明白,齐人没有杀陈开绪的理由。田安平这样的九卒统帅,更不可能在这时候贸然出手,挑起两大霸国之间的争端。

可是陈开绪就死在田安平抬起的手掌之前,陈开绪身死的时候,田安平就在这死亡的现场——却连个解释都不给,连句言语都欠奉!

什么徐三的怒火,什么外事纠纷,什么景国的敌意,其人全然不考虑。

这是何等傲慢,何等的轻蔑!

是齐国可以这样对景国吗?

不。

是田安平可以这样不在意陈开绪,也不在意他徐三!

有那么一个瞬间,徐三提剑欲逐,想要田安平留下来给个说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哪怕只是田安平作为齐军统帅,难道不应该为境内他国友人的死伤负责吗?

但最后他只是半蹲下来,轻轻为陈开绪合上双眼。

齐人默认他们在海上垂钓,进行这场名义上同平等国的战争,生死当然都是他们自担自任。是他自己认为战争已经结束,让陈开绪独自带队回国——理论上来说,这并没有错。

可战争是否结束,从不在于某一方单独的宣称!

宗德祯虽然死了,一真道却也没有彻底扫清。平等国被打得没有声音了,难道就真的甘愿?

或许他也是傲慢的那一个,只是他一直不自知。

实力不如人,他认。没能护住自己的部下,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他需要承担。

不管怎么样,他应该带陈开绪回家。

他应该负荆履钉,重走这条他懒得走的路。

这时他才注意到,陈开绪嘴里塞着什么——那是一片片本来晶莹、但已被血污的人肉薄片。

他控制着情绪,慢慢地将这几片薄肉剥开。

陈开绪却在这时猛然张嘴,死意藏生,朽木逢春!密密麻麻的碧色虫豸一霎喷涌而出,好似飞泉奔流,尽数灌入了徐三的眼睛!

“啊!” ωωω_тт kān_c○

徐三拄剑猛然站起,道元激荡不休,灵识张开,灵域铺展——大脑却一阵一阵的晕眩,眼前幻光一片,而竟镌刻清晰,体现尹观清俊的容颜。

秦广王?

怎会?!

难道他一直就藏在这里?

田安平都前脚才离开,他怎么敢?

火中取栗,见缝插针

“徐兄。”幻光中的尹观抬眼看来:“借你一用!”

这一霎,剑气激荡,碧光万转!

战斗在瞬间开始又结束。

漫天桃花都为剑,青葫芦却衰败成了黄葫芦,无力地落下来,被尹观握在手中。

而后碧光一道,将闭眸跌落的徐三也席卷,如绿鳞之蛇,又贯入陈开绪口中,就此消失不见。

很快警钟响起,遍传有夏岛,很快镇海盟留驻于此的巡海卫也赶来。

在巡海卫一众高手的陪同下,惊知客栈变故的店老板姗姗来迟。

忐忑登楼,所期如泡影。

但见这间客房藤蔓满墙,落英遍地,春色盎然,屋内空空无它物。

祭坛,血棺,尸体,全都不见了。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绿色咒纹如铜锈,静蚀在地板,字迹在花瓣间隐现。

一名巡海卫走上前去,用靴子将花瓣拂开,只见字曰——

“东海有孤鬼,平生不自量。”

“愿以景天骄,换一楚江王!”

众人面面相觑。而在他们都未能察觉的时候,房间里有一团极淡的雾气开始下沉,很快沁入三楼、二楼、一楼,继续下探。穿透孤岛,落在静海,聚为一滴内含浑噩光影的浊黄色的水滴。

这是随苗汝泰一起行动的那名游脉境青年,他已经死了,只剩下纯粹的黄泉之意,于此时凝液而归返。

它是鲍玄镜在这里留下的最后的手段,在事情无法再继续的时候,代表鲍玄镜的眼睛,记录下一切信息,最后向鲍玄镜传递。

在回归黄泉水滴的这一刻,它的坠沉速度骤然加快,瞬间穿透千万顷的海水,往地底更深处而去。

哗啦啦!

……

哗哗哗!

海浪彼此轰撞,像一大堆的雪花银,从这边摊碎到那边。

蓝嘴鸥飞过天空,其鸣颇哀,似在寻找它的同伴。

诸葛祚紧紧地握住星盘,谨慎地打量着面前那位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人物。

此人手腕脚踝都有短镣,在风中如饰物般轻轻碰撞,那声音清脆,但莫名的叫人有些焦躁。

他就那样慢慢地从海底走上来,脚步轻缓,手上还提着一个人——浑身赤裸,没有任何关乎身份的标识,圆睁着惊恐的眼睛,头发湿漉漉。眼角有血,胸膛有削割的痕迹。

诸葛祚继续去看田安平本人。

齐国总出凶人,重玄褚良之后就是田安平。

他发现这人长得其实是挺安静的,五官都不太具有侵略性,眼睛甚至可以称得上淡泊,但有一种急湍暗涌的感觉。

仿佛无数疯狂的尖锐的耗材,被强行捏成了一尊平静的塑像,说不准什么时候崩溃。

诸葛祚看着他,一时觉得他好像随时会扯掉人皮,化作噬人的恶兽。一时又像是看到即将发生的大雪崩。

确认什么?

这是这个男人的问题。

从齐国九卒统帅的身份来说,在东海的地界上,田安平有过问一些事情的权利。

诸葛祚记得此行是以自己为主,这也算是代表楚国和齐国对话,万万不可有失国格,却也不必与齐国交恶。他在心里斟酌着措辞,正要开口回应。

“确认什么关你屁事?!”钟离炎一把将他扯到身后,自己则往前一步,面对面地顶住田安平。

这位献谷大爷从来不是个脾气好的,更不会像诸葛祚一样谨小慎微,张口就骂:“学人精,我问什么,你也问什么。跟着大爷学,觉得自己很好学是吗?”

田安平并不像钟离炎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

面对他的挑衅,他的无礼,既不大发雷霆,也不故作不屑,只是带着点探究意味的,平静地看着他。

仿佛在认真研究他这个人。

是那种要把他切成碎肉,认真分析每一滴血的研究。

坦白说,看得钟离大爷心里有点发毛。

但钟离大爷面上不显,嘴上不饶,恶狠狠地反瞪回去:“看什么看!眼神不好啊?要凑这么近!?”

说着,他还把胸膛一顶。

田安平仍然没有说话。他还从来没有杀死过一位武道真人,一旦发生,就会是新的人生体验,这令他有些兴趣。不过他手上提着的那个赤裸的男人,倒是挣扎起来。

“你手上提着的人是谁?”钟离炎又自来熟地问。

“哑巴啊?!”钟离大爷怒气冲冲。

田安平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淡声道:“不知道。”

“那你问问他。”钟离炎大大咧咧地指挥。

田安平‘哦’了一声,五指轻轻一拢——

啪!

似醒梦之木敲讲台,听书人零零碎碎落在现实中。

这样的一声脆响后。

他手中提着的那个赤裸男子,便爆成了一团血雾,弥散在空气中。竟在海风的咸味里,加了一缕甜。

诸葛祚愣住了。

钟离炎也有些发愣。

这人莫不是有毛病,特意拎着一个人走到面前来,又莫名其妙地捏死他。

“没法问了。”田安平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就这样漠然地说。

Wωω ▲ttκд n ▲¢O 不想问就不问呗!

选择在这个时候捏死,岂不是在挑衅本大爷?

钟离炎怒不可遏。

“小祚!”他一边让诸葛祚撤开,一边撸袖子。

都说田安平厉害,这方寸之间,乃武夫的领域。定要让没见识的齐人长长见识。

田安平在却这个时候,仰头看天,双手低垂,长发也静静地披散下来。

钟离炎,诸葛祚,乃至刚刚捏死的那个人,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他在有夏岛上的客栈里,承受了尹观本来为徐三准备的攻势。

他可以留下陈开绪的性命,但他没有那样做。

他也不跟徐三解释什么误会。

他追上了黄守介所降身的蒋南鹏,轻易擒拿了,又回身逼住钟离炎。

他做了很多看起来有用或者没用的事情。

但这一切,好像都无关紧要。

“时间到了。”

他呢喃。

在他身下,一时波涛汹涌,白浪滔天!

他体内仿佛有一个无穷无底的幽洞,疯狂吞纳着天地间的元力。他身上的气息,几无上限地拔升。

竟于今日此时来登顶!

钟离炎的袖子已经撸起来了,但又喊了一声:“诸葛祚!”

诸葛祚老老实实往后退,让出位置给他们单挑。

钟离炎冲过去一把拽住他,转身就走:“这人有病,别把你传染了!”

诸葛祚懵懵懂懂地跟着走。

两人就这样往外走了几步,钟离炎拽住诸葛祚猛飞起来,嘴里还道:“小祚,你飞那么快干什么?慢点儿,咱们不赶时间!”

就这样风驰电掣,瞬间逃离了这片海域。

钟离大爷从来也不服软,但那是同境对同境,神临打神临,洞真对洞真。或者洞真对游脉。讲究一个公平公正。

他自问是天下第一天才,同境对上谁都不能怵。差上一个境界,便要再酌情。

像姜小儿登顶之后,他就再也不去主动挑衅。

今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罢!

“那个人叫蒋南鹏。”被拽在空中飞的诸葛祚,冷不丁说道。

钟离炎扭头看着他。

“被田安平捏死的那个人。”诸葛祚补充说。

“你怎么知道?”钟离炎有些惊讶。

“我刚才算了一下。”诸葛祚解释道:“他已经死了,尸体又在这里,长相也很清楚,很好算。”

好算吗?

钟离炎眉头略皱。

诸葛祚继续解释:“其实就是根据已知信息算他的身份。辅弼二星隐北斗,开阳增一名死兆,他的死兆星刚刚亮起来,掠过命运长河,我只是随意拨了一下星光,很容易就锁定了他的出生地,此人生在景国道明府。再结合当前局势信息,因晋王姬玄贞逐杀钱塘君伯鲁一事,景国有一批人参与海上战场,从这个人的体魄状况来看,必然是景国皇城三司里的人物,很简单就做出星盘来。”

这小子张口说了一大堆,什么星盘、命理、天机玄算,最后自信地道:“……不难得出,他是景国缉刑司南城执司蒋南鹏。”

钟离炎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下次直接说结果!”

诸葛祚捂着脑袋,皱着小脸:“但不知为什么,他体内有田氏族人的血——景国缉刑司的人暗中杀害田家人,被田安平抓住了,所以刑杀?”

他凝神苦思,只觉事情异常的复杂:“这事情涉及到景国和齐国在东海的暗争,因为不便于撕破脸皮,所以田安平当我们的面杀了他,就是为了让我们楚人作为第三方见证这件事,以此给景国一个警告?”

“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多了?”钟离炎大大咧咧地道:“那就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杀个人哪有那么多理由?”

诸葛祚很严肃:“钟离大人,那是齐国九卒统帅。做事情不可能毫无章法,随心所欲。”

他就差直接说——你以为是你呢!

“管他的!”钟离炎懒得想那么多,大手一挥:“我反正只看到他杀了景国缉刑司的人,你也没有看到什么田氏族人的血。景国人问我们,我们就这么说,让他自己解释去吧!”

他扭了扭脖颈:“得罪了大爷还想让大爷给他作见证,没门!”

“但他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登顶呢?也许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诸葛祚还在思考。

钟离炎拽着他就飞了:“做什么都没门!”

第1163章 陛见秦天子第1290章 风雪满天第513章 试着杀死我第476章 暴起第2425章 上天之悯而有命第1337章 ?非无傲骨,不傲姜望耳第1423章 ?滴水焚花第287章 如之奈何第329章 死生未必同第1334章 后会有期第821章 何愚第688章 魔?魇?第1268章 ?刑台第1700章 法无二门(为盟主重仓抄底妙玉 是第八十九章 风云聚,龙虎会第1094章 ?云云(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第606章 预则立第五十三章 神话时代已如烟!第1022章 月色雪色两不如第八十九章 再见玉衡第1017章 ?自此以后十九息第2230章 何似故时第1334章 后会有期第163章 ?天府第932章 知否第697章 哀荣第七十章 一箭凤凰鸣《从六十订到万订。清者不能自清》第2207章 尸龙鬼虎第一章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第1671章 朝天阙第九十三章 坐菩提第2176章 桃花源第1459章 曾记否第1725章 拆骨为笔第472章 定风珠第525章 荣名:太虚最强腾龙第2377章 天海之中我无敌第209章 自负生平第八十四章 一旦山崩第404章 敲棋落子第2190章 长生久视第714章 横剑通天宫第394章 高歌猛进第1599章 一生中遗憾的事情第1476章 宛在水中央第1832章 众生有憾第1729章 生死六合,白玉有暇第1821章 三恶劫君,问恶之局第1822章 他日我若为大帝第470章 隐星世界第十七章 门下第726章 肝胆相照第十八章 青史第一真第2438章 刺王杀驾第1480章 春生百草我无生(求月票)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炙热第七十章 众生之下第2371章 争于朝夕第209章 自负生平第1333章 ?道不同第721章 到苦海翻覆此身第523章 开辟新战场第265章 老朽第1131章 逆四象混元劲第三十二章 逢于星河第893章 杀敌!第2172章 黄金白壁何足道第1493章 生平所见前五第七十六章 我曾见南箕北斗一场空第978章 一滴泪作一轮月第2330章 天人无梦第187章 覆军杀将第2226章 吹冬呼夏, 鹰视狼顾第950章 熬死 (为盟主夏未雨加更)第1293章 昭图第1451章 阖天第337章 全其名第176章 神通可期第八十四章 大雪崩第1269章 我若为魔(为盟主凌晨霸主加更。)第五十章 钟灵毓秀第1228章 阴翳第七十二章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第七章 天知第1229章 ?断魂第666章 灵空殿第1317章 ?何以“恶报”第741章 男儿虽少第972章 潮涌潮落第1653章 弓满箭离弦第441章 “谈判”第970章 ?怀璧何以无“罪”第2288章 大梦三千第七十三章 往前冲!第1808章 迷途知闻第731章 无生第三十三章 气冲斗牛第2283章 魔猿担山第1786章 飞云楼高休独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