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8章 风雪故归

风雪并非难题,叫呼延敬玄那等真人第一的体魄都扛不住的,是这茫茫白迹里夹风带雪的神力。

在赫连云云的‘天之眸’里,点点滴滴都是那伟岸神躯的血!

落在此处的已算稀薄,愈近凛夜风眼,神血愈浓,神力愈强。

苍图神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失血,只是在今天才这样不加掩饰——也是无法再掩饰了。

最早大约能追溯到牧威帝赫连仁叡时期。

在神系语言里意为“神子”的德廓尓宫,毁于一场照亮草原的大火。新建的大牧皇宫在草原语里选字,最后定名为意即“公正之地”的“图明赛”。

谁又记得那场大火,驱散了多么恐怖的白毛风呢?

自小生长在别名“圣衡宫”的图明赛宫里,赫连云云在那一砖一瓦中,看到的都是先辈的血痕。

赫连氏的王血,肥了牧草,滋养了牛羊。

这万里草原的哀声,也该用神血洗净!

“殿下!”

连绵军营、猎猎风雪中,冲出一名全甲在身的汉子,单手提大铁枪,拖在雪地。甚肖其父的面容,隐藏在铁盔之下,浑身冒着热气,声音是很使劲儿的瓮响:“臣愿为殿下效死!臣请——”

“金戈!”赫连云云拿鞭子指了指他,将他的余音,斩截于风雪:“孤饶恕你!”

就此一甩马鞭,使风雪裂隙,离开了铁浮屠大营。

从头到尾,她没有回过头。

站在她和金昙度这样的位置,今天已算是坦诚地交换过政治态度,大家的底线都很明确,谁都不会再让步。

谈不拢,但也不算白来。至少铁浮屠不会站到赫连昭图那边。

相较之下,金戈确实是很简单。

她饶恕金戈那不该有的心思,但仅止于今天,仅止于这一次。

这不是一个女子对倾慕者的拒绝。

而是一尊上位者对下属的有限宽容。

万里草原,天广地阔,然而眼前风雪茫茫,似无前路。

果真无路吗?

赫连云云想,还有选择。一个谁都想不到的选择。

在宗室中立,苍图神教中立,王帐骑兵绝对中立,金昙度和他的铁浮屠也作壁上观后。眼下的草原,还有一支能够帮她改变局势的军队——

“乌鲁图”!

是的,就是赫连昭图的王妃,完颜青霜的母族,完颜氏的骑军!

这支军队怎么看都应该是支持赫连昭图的力量。

但在事实上,因为完颜青霜和完颜度的权力斗争,这支军队的态度会很暧昧。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正如方才金昙度所担心的那样,涂扈杀鄂克烈和赫连昭图救呼延敬玄,这两件事情就在前后脚发生,一旦联系起来,很容易理解成涂扈对赫连昭图的支持。

涂扈与完颜家,却是有旧怨的。

当年有个叫“完颜青萍”的天骄,受人设计,被镜世台策反。

涂扈查知这件事情后,将计就计,用她垂钓,捕获多条景国大鱼,在将此人生命价值消耗殆尽后,又安排她死在边荒,设计她成为伥魔,以此谋划幻魔君。

“完颜青萍”自身有错,怎么处置都有道理。

唯独她是当时那位完颜家家主的嫡女,也是当代家主完颜雄略的亲妹妹——至于完颜雄略和他妹妹的感情,只消看他给自己女儿取名叫完颜青霜,就能略见。

而从始至终,在这件事情里,涂扈只给了当时的完颜家家主一封通知。没有给完颜家挽救她的机会。

这件事情直接导致当时的完颜家家主愤而走向边荒,强行冲击绝巅,最终战死。

随着涂扈的地位愈渐拔高,乃至今日只是一人之下,完颜氏自然不敢怀恨。

可今天涂扈又站到赫连昭图这边来,不止这个百年得天子信重,还要布局下个百年……这可是完颜氏嫁出嫡女才取得的未来!这叫完颜氏怎么想?

今日有恨不敢怀,明日有怨仍不能言,那么他们的投资到底是投了什么?

若是能够把握完颜度急于掌权的心理,把握完颜氏对涂扈的复杂心情,给予切实的承诺和支持,则未尝不能令“乌图鲁”倒戈。

赫连云云在完颜氏内部早有落子,这次找上门去,并非全然是赌。

若是此行功成,来自妻族的长矛,将给赫连昭图突然的一击!

“突然”二字,正是本该在弋阳宫主持大局、组织反击的她,连胭脂骑都不调动,以免打草惊蛇,直接放弃至高王庭里的斗争,孤身夜奔的原因!

她已经被赫连昭图杀了个措手不及,绝不能在赫连昭图的棋局里行事,必须跳出棋盘外,回以猝不及防的一击。

乱中打乱,才有后手取胜的可能。

她不是在赫连昭图兵围弋阳宫才反应过来,而是在察觉到赫连昭图将要动手的时候就离宫。一边制造她尚在弋阳宫中,已经警觉,正在调集人手以待拼死的假象,一边只身离开,寻求至高王庭之外的的胜负手,

今夜风雪骤,她的时间并不多。

就连去完颜氏冒险,也得追星赶月才行。

掺杂了苍图神力的白毛风,宛如钢针迎面。赫连云云越飞越高,贴着【云境】走。

【云境】乃是牧烈帝赫连文弘时期专门搭建的超凡通道,似于楚国的章华信道,但并不像章华信道一样,依托于章华台。而是以修筑在草原各处要地的云境台为核心,亦不仅仅起到信道的作用,在关键时候还能投送兵马。

因为苍羽巡狩衙受制于联席长老团,苍图神教更是归于神选,独属于赫连王族的信道体系就非常重要——【云境】最早诞生的原因便在于此。

当然在前所未有的白毛风之下,愈渐完备的【云境】也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赫连云云贴着【云境】走,并不步入其间,主要是为了借此遮掩自己行踪,所见支离破碎的一切,也不免叫她心痛。

这时她听到一声轻叹——

“云云。”

赫连云云一霎握紧了马鞭,在骤然狂啸的风雪里抬眼看去——

只有浅痕的【云境】,在这时已经撑开了一条通道。半透明的云境长廊,隐现在纷如鹅羽的漫天飞雪里。

她的兄长赫连昭图,便站在那样的长廊中,冲她招了招手:“来聊聊。”

好大的风雪!乌泱泱的起伏如怒涛,仅有一截的云境长廊,在雪中摇摇欲坠。

这位大牧皇子竟然也是只身一人,五官大气,姿仪堂皇,就连此刻招手的笑容,也是灿烂自然的。

赫连云云忽然莞尔一笑,一改今夜出宫以来的凌厉姿态,随手提着马鞭,鞭开了风雪,也便散漫地向这长廊走去。

即便他赫连昭图一直以来的堂皇正大都是骗人的,能骗到所有人都相信,骗到自己这个竞争者都不怀疑,也的确是为君者的才能吧?

赫连云云,你输得冤吗?

并不冤枉!

一母同胞的兄妹两人,当然有过相亲相爱的许多岁月。

她到今天都能够想起,兄长牵着她在草原上撒欢的场景。一同读书,一同骑马,一同捉弄教书先生,一同罚站、打手心……

她惯来是竹条还没挨着手,就大哭大嚎,叫那竹条总轻轻落下。兄长却总是倔强地不发一声,惹得父亲说他肯定是不服气,不知错,打得更重更狠了。

但是她明白,兄长其实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挨打是应该的,所以不想哭。

这是一个多么可爱多么倔强的人!只是越长大就越陌生。

很多时候她觉得皇兄其实还是那个皇兄,是手上的权力太过锋利,将他们之间的联系切开,是身边的声音太过嘈杂,令他们听不到彼此的心声。

她想他们兄妹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的斗争不与别家同,无论谁赢都会给对方一个体面。他们是为了“谁能够成为更好的大牧皇帝”而竞争,却非骨肉相残,无所不用其极。

她想,她错了!

至于父亲……

对于父亲的记忆,除了打手心的那些片段,便只剩一道冷冷的背影。

“皇兄好!”赫连云云笑着挥了挥手,一如从前的每次相见。

赫连昭图看着她,也如从前般温暖,略皱剑眉:“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披件厚衣就出门?”

赫连云云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兄长相煎太急么?我能顾得上穿靴子,就已经是心性了得!”

“是啊。”赫连昭图情绪莫名地叹了口气:“当年跟在我身后跑的小丫头,现在也已经长大成人,真正能够独当一面了。铁浮屠大营这一步,的确是好棋。”

“哎!”赫连云云也跟着叹气:“虽是皇兄赢了,也不必这么着急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点评吧?这可不是咱们小时候考试——没有下回了。想让我多不痛快呢?”

赫连昭图予以平静的注视:“我家妹子也尊贵惯了,也习惯了一言九鼎,千万人如牧草倒伏。却是不能再忍受旁人指手画脚的……”

他顿了顿:“这是我们日渐疏远的原因,也是皇家无亲情的根由。”

“或许吧。我们有一万种正确的废话,来宽慰自己的心情。”赫连云云笑着摇了摇头,美眸一转,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弋阳宫的?”

赫连昭图看着她:“如果我说,你在铁浮屠大营的时候,我就等在这里呢?”

赫连云云不再笑了,她看着赫连昭图,似要判断这句话有几分认真。最后她说道:“那孤确实取死有道——孤差你不止一筹。”

赫连昭图却摇头:“你赫连云云不会比任何人差,今日是为兄胜之不武。我胜在一个妹妹对兄长的信任,胜在我明明引导了一种竞争秩序,却又突然将它打破。我编织了一种假象,把我们之间从小到大所有的相处都摞成筹码,这实在是世间最卑鄙的事情。”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刚才我等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想,在你发现自己确实没有机会之后,若是选择悄悄离开牧国,我不会拦你。”

“但是完颜氏……”

他脸上的温暖似被风雪冻去了,一霎就冰冷:“你能理解的。孤不可能允许你去考验完颜氏。”

“兄万乘,孤万乘,自然没有什么不理解。”赫连云云提着马鞭:“那么——皇兄一人在此,最后是要亲自考较妹妹的武艺么?”

现在只有赫连昭图一人站在对面。

赫连昭图是洞真,她赫连云云也是洞真。

诚然赫连昭图更早进入这一境界,积累更为雄厚,已有登顶绝巅之势。

但她生就一双如太祖般的天之眸,仍然有一战之力——赫连家族的真血子弟,都以苍青之眸为标识,也都称为“天之眸”,但只有她赫连云云的眼睛,同太祖当年一模一样!

这是祖血复醒的表现,也是她同赫连昭图竞争的一个重要优势。

马上搏杀生死轻!

大牧帝国尚武成风,她赫连云云也并不缺乏向锋镝寻血的勇气。

可赫连昭图没有说话。

只有一道又一道披甲的身影,落在赫连昭图身后、身侧、身前。

密密麻麻的甲士,顷刻将这云境长廊填住,只有一截的云境长廊不断延展,甲叶如鳞泛天光!

外间风雪都已经糊到一起了,大团大团地翻滚,天地一片沉黯。

“武!!!”

甲士齐齐上前,手中长矛下压。

长矛一片如林,矛尖是繁星满天。

在如此强大的军阵中,赫连昭图的身影仍然清晰,其独立在彼,如雪中赤日,仍然张炽,他并不亲掌此军,甲流绕他而走。

掌军的乃是赫连昭图麾下第一勇将——朱邪暮雨!

此人眸如鹰隼,体态修长,气质森冷。一手握住刀柄,一手竖在身前。将长刀架在手上,以肘窝藏锋,眼睛直直地盯着赫连云云,就那样在军阵之林里,大步走来。

大牧建国之初,有二十四个真血贵姓。

几千年风吹雨打,很多尊贵的姓氏都已凋零。“朱邪”便是尚存的其中一个姓氏,不过声势早不复开朝时,远远及不上呼延、完颜、金氏这些。

朱邪暮雨在很多年前就跟着赫连昭图,实力深不可测。

往前他见了赫连云云,是要拜倒下跪的。今日却提刀来迎。

赫连云云亦只是一笑,明了皇兄不言的回答。

明白这就是君王的答案。

她学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所以她也只是一响马鞭,往前,往前,往前行!

面迎千军!

啪!

茫茫风雪都留下鞭痕。

赫连云云只身杀进了铁甲军阵里,像一朵云,飘进了铁的湖泊。

刺~啦!!

这时天地之间,有一声极其清晰的裂帛响。

已经退到军阵最后的一身王族礼服的赫连昭图,和军阵深处几乎已经被淹没的赫连云云,都同时折身望去——

茫茫风雪像一道被撕开的帘。

一尊恍惚如神人临世的美男子,一手拎着血淋淋的长剑,一手轻轻抬起,将这帘幕掀开!

掀帘见美人。

在漫天呼啸的风雪,喊打喊杀的铁甲军阵中,夫妻两人便这样对望。苍青色的天眸,映照着桃花般多情的眼眸。

一时仿佛已是一世。

不知杀穿了多少兵马,不知斩开了多少阻截,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也不知自己流了多少血。

他只道:“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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