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婚

广驿殿中的书房里,几颗又圆又大的夜明珠灯将房内照得亮如白昼。摩奥在金丝楠木水晶面的书桌上展开水仕仙的画像。画像上的水仕仙宛如被繁星萦绕的仙女:描不完的花容月貌,说不尽的柳眉美目明眸皓齿,仿若清晨中初绽的玫瑰。一想到她将要成为自己的娇妻,摩奥不禁心神荡漾,伸出手抚着画中的美人儿。

巧的是,宾里柯叩门而入,禀告道:“大人,水仕仙公主的教养奶妈约西夫人求见。”

“喔?”摩奥眼中闪过惊喜,忙说道:“快请她到这儿来。”

等了一会,宾里柯领着约西夫人并四位宫人进到书房里。摩奥站在书房前,微笑着迎接她。

夫人进到房内,四位身着藕荷色裹胸长裙穿着水红色缎面窄袖系带开衫面戴珍珠薄纱手捧银盘的宫人一字排开,站在她的身后。待宾里柯退下后,约西夫人上前向摩奥行礼道:“执政官大人,入夜来访实在是打扰您了。”

摩奥颔首微笑道:“夫人刚从花坪匆匆赶来吗?实在是有劳您,辛苦了。”他指指一旁的胡杨木雕椅,礼貌地说道:“您请坐。”

这位常挽结着娴雅发髻、别着银燕簪、身材微丰、气质优雅高贵的夫人,作为摩奥与水仕仙感情的见证人,曾为他俩传过几次信物,所以摩奥待她总是十分地有礼。

“不、不,多谢大人!”约西夫人笑着辞坐。她从挂在腰际上绣工精美无比的囊袋中掏出一把小巧的檀香木绢制花开富贵折扇,搭在胸前微扇着:“我今夜奉命前来,是为公主殿下送礼给大人的。”夫人微笑着欠了欠身。她向那四名宫人唤道:“把礼物端上来请大人过目。”

宫人列队按顺序将礼物端到摩奥面前,请他过目后放在摩奥身后的金丝楠木水晶面的书桌上。

第一份礼物是一件深紫色天竺仙鹤图缂丝衫,第二份礼物是一瓶天竺葵吸汗粉,第三份礼物是一条由水晶、珍珠、碎钻组合而成的男士衣饰胸链,第四份礼物是一幅桃花喜鹊工笔画。

“公主说:这四份礼都是出自她的双手,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她的一片心意都在这里面了。”夫人笑着,向摩奥转述着水仕仙的话。

摩奥面泛喜意,说道:“我十分喜欢。代我多谢公主。”

“我会的。”约西夫人暧昧地说道,笑着一挑眉,似乎在说:你的心想对公主说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摩奥仿佛看懂了夫人的意思,用手抚了抚下巴,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脸上的一丝难堪。

“好啦!”夫人拍拍腿,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礼物我送到了,您也很喜欢。我就不打扰了,毕竟已经入夜,您也该准备休息了。”说完,她行了个礼:“祝您晚安。”转身唤上那几名宫人准备离开。

摩奥走到门边,亲自为约西夫人开门,说道:“有劳您了,请走好。”

约西夫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十分有礼地一边行礼一边领着宫人们退出了书房。

摩奥待她们退出后,关上门,身后突然感受到一缕目光他即刻敏锐地查觉到房内的异样。于是他猛地转身,一双如刀剑的眼眸直逼向书桌后方,不期然地那里站着一个人:是那四名宫人中的其中一人,从她的穿着打扮上一眼就能明了。此时他才恍悟,送礼物只是一个烟雾而已,目的是让这名女子能得以接近他。

“你是谁?”摩奥冷冷地质问着,异常凌厉地眼神直逼视着对方,左手已悄然握住腰间的短剑,全身紧绷地一步一步逼向她。

而那女子毫无畏惧地回视着他,一双勇敢而坚定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逼近。这让摩奥不免心生诧异,还没有人能如此有胆量地回视他。

“放轻松些,执政官大人。”那名女子淡淡地说道,伸出纤纤玉指取下脸上的珍珠薄纱,露出真容。

“赛典公主!?”摩奥停下脚步,略微吃了一惊:“您在夜间以这样特殊的方式来访似乎不太合理。”

“在我看来,这是非常合理而且明智的方式。”赛典不以为然,一手拉过靠椅不待邀请的自行坐下,只一眼就看到躺在桌面上水仕仙的画像。

摩奥赶上一步,正欲伸手收画,但还是迟了一步,赛典已拿起画仔细端详起来。他见状只好由她去。

“水仕仙真的很美,只可惜这画儿只画出了她十分之一的美貌。”

“您会如此赞美水仕仙,似乎与外界的传言不符。”摩奥对赛典的赞叹心中不以为意,他拉开与赛典一桌之隔的椅子,缓身与她面对面地坐下了。

“传言?”赛典放下画,看向摩奥。

“传言你们姐妹不和,并不亲。”

赛典十指交握,双肘搭在扶手上,表情空白依然看着摩奥。

“如果,”摩奥支起左腿,口气淡淡地说道:“你们两人真的不亲,是不是因为她是王后与前夫的孩子?”

赛典依旧看着摩奥不语。过了良久,她头一偏说道:“如果,我真的与水仕仙不亲,那应该是因为我恨乌及屋——我一直不喜欢塔泽。”

这样的直白让摩奥惊异地挑眉。在一位外国元首面前直陈本国王室之间的不和,并且是出自一位身份极重的王室成员之口,实在是大大地出乎意料。按常理,她多少应该掩饰掩饰,就算是普通百姓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哩。

赛典冷笑:“难道您一点都不知道我与塔泽之间不和吗?”

“我最近发现,我知道的太少了。”摩奥似在叹息。

赛典改变了坐姿,双手交叠在桌上,身子向前倾了几度,低声说道:“现在,这样的不和已经严重到了不可预知后果的地步了。而这正是我今夜前来的目的。”

“目的?”摩奥一手环胸一手托着下巴,冷眼说道:“也该是如此。您入夜以这样的方式来访,肯定有着不寻常的目的。”

“没错。今夜我不是来向您抱怨我对塔泽有多么不满的。我来,”赛典开始一字一句地说出她的目的:“是要求——您——和——我——结婚!”

“什、什么?”摩奥乍听之下震惊万分,这是在……干嘛?这是一出什么戏码?

“我要求,您和我——结婚!”赛典又重复了一遍,坚定如铁的声音没有丝毫地犹豫和温情。

摩奥僵在座位上。赛典是在开玩笑吧?可是看她眼神坚定而自信,语气沉着利落,说明她并未开玩笑。那么,这是……逼婚?算吧?可是,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要求?

摩奥眯了眯眼,双手环胸,沉声道:“和您结婚?为什么?您应该有什么想要从这儿获取的东西吧?”

“您很聪明,我没选错人。”赛典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把身子向后一靠,说道:“这样说吧,您用您手中一半的兵权,我用水仕仙,我们两人做一笔交易。”

“水仕仙?”摩奥敏感地查觉出其中有事,大感不妙:“详细说。”

赛典站起身来,脸上浮出一丝没有暖意的笑容,绕过桌子来到摩奥的身后,俯身在他耳畔说道:“水仕仙的哮喘病又犯了,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我以塔泽的名义将她安置到了一个风景优美人迹罕至的调养处,而那个地方自然不会是花坪。只要您和我结婚并且把一半兵权交给我,助我除掉塔泽之后,我就还您自由之身并把她安全地送回您的身边,如何?”

摩奥“噌!”地站起,转身瞪着她,目光里全是愤怒与危险:“您这是绑架和要挟!”

赛典冷笑,耸肩道:“随您怎么说。”她慢慢地围着摩奥踱步,“今天下午塔泽派人给您送了一份文件让您过目,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是一份两国间军事协议的大纲。只要您签了,她就会把女儿送到您的面前,不是吗?可是,现在她没有这样的资本了,而我有。所以,”她停下脚步,高傲地昂首看着摩奥,“为了水仕仙,就把军队一半的兵权交给我吧!好好地想想,现在水仕仙的命运可是掌握在您的手中,而不是我!”

摩奥脸色阴沉铁黑,紧抿着双唇,双手用力收成了拳紧握,异常冷冽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半晌,他冷冷地问:“一年半前,您向我打听首席执政官的婚姻习俗时就已经作了这样的打算了吧!?”

“准确地说,那天只是去确认而已。只要确定下来了,我的计划就是可行的。从那一天开始,我的计划就全方位的展开了。”赛典冷笑。

“您的城俯之深,恐怕连王后也要望尘莫及了!”摩奥嘲讽道,“那天从荷阳湖就一直跟踪我的探子也是您的人吧?”

“对,没错,虽然这样做很失礼。我让他跟着您,看看您有没有与水仕仙或者她的人接触。我要知道您对水仕仙到底用情有多深。”赛典直白道:“您为水仕仙买的礼物还真精美,而且当天就托人送给了她。真是情深啊!”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大有冷嘲热讽之意。

摩奥不语,阴沉着一张脸。片刻方道:“为什么要用水仕仙换一半的兵权?难道您不能调动军队吗?”

“军队效忠于我吗?”赛典昂首,唇角噙着一丝讥诮,“现在,塔泽实际控制着军队,我又被她紧盯着,许多大动作都不能有所动。与您结婚,我不仅可以得到一半兵权得到一支可以与我国军队相抗衡的军队,还可以远离塔泽的势力范围,放心大胆地做我想做的事。更重要的是,执政官大人,您如此的爱着水仕仙,绝不会让您的心上人受半点委屈的,不是吗?”

“那么,大臣们呢?您就不能依靠他们来一场政变?”

赛典冷哼出声:“效忠我父亲,能成为我左膀右臂的大臣们不是被罢了官就是丢了性命,塔泽没那么愚蠢,会留下这样的遗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什么不等时机?”

“您不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么!?”赛典浮起一个冷艳的笑容:“而且,再等下去,我父亲失去的就不单是一双腿了,恐怕用不了几年,连这国家也成了塔泽的!”

“所以,您就来逼婚?”摩奥含着讥笑,松开拳头重新坐下,“您认为我会答应吗?”

赛典冷笑不语,从腰间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绢帕,展开后递与摩奥:“我想,您会的!为了水仕仙。而且,您不是也不想助纣为虐吗!”

摩奥一愣,紧盯着赛典,接过绢帕,里面是一束秀发,秀发上散发出的头膏的香味是他最熟悉的:水仕仙最爱用的兰花头膏。他不禁猛然收紧绢帕,将那束秀发紧握在手中。

赛典似乎很满意,清冷地笑着拿起放在桌上的珍珠薄纱,稍稍理了理发丝重新戴上:“我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您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考虑。在明晚舞会的时候,我希望您能说出您的决定:是签订军事协议,还是向我求婚?晚安,执政官大人!”语毕,她仰首向书房那扇宽大的雕花楠木门走去。

摩奥连忙起身,几个箭步冲上去,赛典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摩奥冲到门边,意外地看到约西夫人并未离去,站在走廊中。“为了绑架水仕仙,您把约西夫人也收买了吧?”摩奥双手抱胸,冷声地质问赛典。

“收买?”赛典略微停下脚步,回道:“不,我从来不收买任何人。约西夫人是我母亲来到天伦国后的第一个贴身大宫女,后来结婚了才离开了我母亲。况且她,”她指指走廊中的约西夫人,说道:“不是约西夫人!”

摩奥呆愣一下。“约西夫人”却朝他顽皮地一笑,就地转了一圈,再正过眼来看:竟然是内法尔!

“基础法术中最后的一个章节:变身术!”内法尔笑着,顽皮地比划着。

摩奥冷冷盯着内法尔,忿然道:“上次在花园中,你不是说王后一直在阻挠双曌圣岛给赛典公主派基础法术教习员吗?你又怎么到的这里?”

内法尔认真地说道:“对啊!那是因为王后的做法最终惹恼了大祭司,大祭司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大自然母神。母神尊主很震怒,斥责王后胆大包天,不给点警告是不行的!她派了电神在王后外出的时候劈倒了离王后最近的一棵树以示惩戒。王后吓着了,这才没敢再阻挠。所以,我就到这儿来啦!”

摩奥冷哼一声,又看向赛典责问道:“您似乎忘了圣岛的神令:法术不及于凡人!而您居然让内法尔对我施以法术!”

赛典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想您没有记全这条神令,应该是:法术不直接及于凡人。所以,我没有违反神令。”说完,她柳眉一挑对内法尔说道:“变回去,我们走吧!事情办完了。”

“是。”内法尔领命又就地转了一圈仍变成约西夫人,赛典跟在她身后迅速离去。

景象宫中,塔泽与扬并未睡着。塔泽躺在扬的怀中,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扬把锦毯拉了拉,盖住塔泽的玉背,轻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摩奥大人签订一份军事协议才同意他向水仕仙求婚?如果他成了你的乘龙快婿,一旦你需要帮助就算没有军事协议,他也会出手帮助自己的岳母啊。”

“你确定?”塔泽蛾眉一挑,抬眼盯着扬的俊脸:“你确定一旦我需要帮助,他就肯定会出手帮我?”

扬被她一个反问没了把握,一时语塞。

塔泽笑了笑,拍拍扬的脸说道:“怎样,您都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一点吧?就算他成了我的乘龙快婿,他也没有这样的义务一定要帮助我,在我需要的时候。但是,如果签订了两国间的军事协议,到时我只需以国的名义相求,依协议他就得出手帮我了。”

扬明了的一笑,捏捏塔泽的巧鼻,在她耳边说道:“你可真是精明能干啊!我的王后。”说着,他紧搂住塔泽,亲吻她的粉颈。

夜,更深了。淡淡的月色时不时地从云间斜照到地面,广驿殿中的花草树木楼台亭阁都被渲染得朦朦胧胧如罩了一层纱。

殿中,宫人们早已把夜明珠灯罩上休息去了,一片黑暗无一人在屋内。但是,在宽阔的客厅的后部,有一条向南的荷叶图案地砖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书房,这间房是整个广驿殿中唯一亮着灯的地方。

摩奥在书房内一会儿踱步一会儿站在窗边沉思,心中有些焦燥。看着书桌上水仕仙的画像和桌边那四样礼物,他心里一声低叹和愤怒。

窗外一片朦胧,所有的景物都似真似幻就像他所面临的朦胧不清的局面。他该答应赛典的条件吗?那个冰冷又自信满满的公主。她手中有水仕仙——他一心一意向往的女子,但现在这位美貌无比倾城倾国的公主的命运就在他的一句话之后便可决定。答应了赛典的要求,并且全力帮助她对付塔泽,就可让水仕仙安然地回到他的身旁。可是,塔泽是水仕仙的生母啊!

摩奥紧拧眉头踱步到书柜边上的一张紫檀木镂花摇椅坐下,双手交叠支着下巴。赛典公主实在是个难缠的人物,她已经对自己和水仕仙了解得十分透彻。她看透了自己对水仕仙的情意,绝不会舍弃水仕仙;也看透了水仕仙的善良宽容,料着日后水仕仙就算知道了这一切的内幕也绝不会对自己有怨恨之心。这个公主实在精明,有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有些痛恨,她的眼睛能看清一切,就象在月光下一切都会暴露无遗。

其实,他可以谁都不要:不要水仕仙,也不理会赛典的逼婚,推掉塔泽王后的军事协议然后返回国去,反正这一次他也只是以访问的名义而来,这样他和他的国家都可以避免陷入这场政治角斗中去。可是,那个城俯极深精于算计的赛典公主会善罢甘休么?尤其她已经认定他的出现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而她又如此坚决地一定要得到他手中一半的兵权。更重要的是,她手中握有一个对自己最有杀伤力的棋子——水仕仙!所以,他不能,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撒手离去,天知道,如果他撒手离去赛典会怎样对待水仕仙!?

唉!一声恼怒地叹息,他缓慢地躺进摇椅中,双目直瞪着书房那高高的穹顶。一边是塔泽王后的军事协议一边是赛典公主的要挟,如果要妥协,他该选择哪一方?也许现在看上去有利的一方未必就会一直保持优势。而他的一句“签了我只会是助纣为虐”竟被赛典公主知晓,可见这广驿殿中不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