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一大清早,首席执政官府邸热闹起来,人物穿梭往返,在府邸正门前的榆妙花园里摆着许多木箱、物品和部分的行李,马厩里的赤霞马和普通精壮的马匹也被带出来洗了一回身子并将一些用具在马身上比划一番,考业在正门的门厅里指挥着众侍从和室女,该装包的该拿出来的皆全由他一人安排。
赛典在书房里召见了侍卫队的几名主要侍卫和宾里柯,向他们十分详细地交待了一些事情。临近中午时,摩奥的文书从执政院来,向赛典转述摩奥的口信:因为明天就要启程,所以摩奥要把许多政务安排妥当,因而午膳不回府吃了,但下午会提早回来。
下午时分,红彤彤的太阳离西边的地平线不远,没了正午时的热辣,只是胭红着一张很可爱的圆乎乎的脸蛋挂在那儿,宣告着黄昏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
摩奥果然提早回到府里,马车穿过府门在正门前停下来,他下车察看榆妙花园中已经备好的行李,向考业交代几句便走过正门与大客厅相连的桥廊,向左过了半面大回廊的左门大步直往书房去,不用问人,他知道赛典一定还在书房里。推开书房的门,果见赛典还在低头忙着整理书桌上的物品。摩奥走近她,展开手臂由身后抱住她的细腰:“在忙什么?你不会现在还忙着生死判册吧?”赛典浅笑:“没有,在收拾东西。生死判册我要带上,在路上能批一些也好。”摩奥笑着,低头在她的肩颈之间嗅着她身上的淡淡梅花香:“你可真是尽责尽职的月神继任者。还有比你更尽职的吗?”赛典被他弄得肌肤痒痒,低叫道:“论尽职,我的前辈中有名的那三位获得大月神称号的月神不是已让我相形见拙了吗?你快别这样,很痒!”摩奥没有放开她,反而双眸贼亮:“痒么?那这样呢?”他在赛典细白的颈上又吻又咬,赛典娇颜红透,羞得推开他道:“我要收拾这些书本!你别闹了!快去卧室收拾明天的衣物!”摩奥欺近她,抬着她的下巴道:“遵命,夫人!”吻过她的娇唇之后方才去往卧室,赛典又羞又怨,摸摸颈子。忽然,她的心没来由的猛跳,一股强烈地令她焦燥不安的危机感降临在她的心头,手竟然也不受控制地轻颤。“出了什么事!?”她惶恐地问自己,续而她告诉自己道:冷静!先冷静下来,唯有这样才能有清醒的头脑去发觉和面对这浓重的危机。她闭上眼,努力地调整心绪,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深呼吸。
摩奥来到卧室,见到内法尔正在大衣柜前忙着整理赛典的衣服,她几乎半个身子都埋进衣柜里,摩奥见此开玩笑道:“内法尔,小心些,里面有陷阱,扎进去就出不来了。”内法尔听到有人说话赶忙往回身子,不料过于急切后脑勺“咚!”地撞在衣柜上部的横木上,疼得她咧着嘴捂着后脑勺看向来人:“大人!您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吓死人了!”摩奥笑了:“我不是成心的。不过,要不是你整个人都扎进衣柜里又怎么会撞到头?”内法尔嘟嘴,怨道:“您成心吓人,反来数落我的不是!”摩奥笑笑,走到赛典的梳妆桌前,蹲下打开桌下侧的一扇小门,从里面找出一瓶小罐来递给内法尔:“很疼么?这瓶药水可以散瘀止痛。”内法尔看一眼药瓶又看一眼摩奥,接过药瓶笑道:“大人,您待人真好!”摩奥含笑不语,走到大衣柜的另一侧打开柜门准备整理自己的行李。内法尔瞧见他不说话,圆睁着一双杏眼十分认真地一迭声道:“真的,大人,我说的是真的!您真的待人很好!要不然,我们公主怎么会早就倾心于您!”摩奥拎着一件衣服愣了愣神看向内法尔:“你刚才说什么?”内法尔回道:“我说,您待人很好,这是真的!”摩奥皱起眉头:“后半句!”内法尔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摩奥好一会才明白,笑着说道:“哦!后半句呀!”她的神情分明写着,原来您要听的是这个,笑得眼都弯了,说道:“后半句,我刚才说的是:我们公主早就倾心于您了!真的哟!”摩奥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收拾衣服的动作也缓慢了几分。内法尔看他的神色深沉,心想他该不会是怀疑她说的话吧?于是,又说道:“大人,我们精灵是不撒谎的!公主真的早就倾心于您。那一年您陪伴育里东册大人到明城出席两国间的邦交活动,公主就已经倾心于您,只是出于许多顾虑她没有表露出来,后来您与水仕仙公主鸿雁传情她就干脆绝口不提此事,收敛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您和公主竟然真的能……成为夫妻。”说到最后,内法尔脸上笑得真诚灿烂,似乎在为赛典与摩奥间的终成正果而高兴,可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摩奥的脸色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的摩奥眉头像打了死结,面色阴沉,他冷声道:“内法尔,你不去找人给你擦药么?”内法尔被他这么一问也觉着后脑勺抽痛,遂应道:“您说的也是,我去擦药去。”说着行礼后转身离去,根本没留意到摩奥冷冷的语气。
摩奥阴沉着一张俊脸,把手中的衣服猛甩到一旁,眼神冰冷。依内法尔所说,赛典早就在几年前有意于他,那么半年前的逼婚呢!?恐怕她当时心里装着的不仅是一半的兵权而已吧!?她同时也想借此机会拆散他与水仕仙是不是!?他早就该想到这个精深城府的公主没那么简单才对!她不会简单到只是、仅仅想要他手中的一半兵权!他够愚钝,居然到今天才知道这些!好个赛典公主,精明深沉、够有城府更有手段,连他的情感也要一并算计!摩奥愈想愈气上头,黑着脸脚下带风地刮向书房,大力推开书房的门,赛典不在,屋里空无一人只有缕缕的梅花香,他知道该上那儿找她,愤怒的步伐转向与大书房相连的走廊,“嘭!”地一声推开大书房的门。赛典正把书插回原来的位置,夹着怒意的响亮的推门声让她猛不防吓了一跳,走出书架来看向门边,只这一眼赛典就看到黑着脸目光寒寒的摩奥大步向她走来。
“怎么了?”赛典问道,心中蓦地紧抽,恐惧擒住了她。
“怎么了!?”摩奥挑眉语气冰冷,厉声问道:“你来问我!?我该问谁!你干的好事!你果然够精明够有城府,赛典公主殿下!你居然连我的情感也要一并算计上!半年前的逼婚,难道你真的只是冲着我手中一半的兵权来的么!?你敢发誓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比如说,为了你多年前对我好感!?”赛典的俏脸瞬间惨白,心漏跳了几拍,向来冷静的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惊恐。
“说话!”摩奥见她不语,暴怒地大吼道,结实的胸膛上下起伏一副怒火填胸之态:“你要乘此机会拆散我和水仕仙是不是!?更想借机成全你的私心对不对!?说话!”
赛典的右手五指紧紧死死地掐住手心,左手扶在腰腹上悄然地紧拧着衣裳,舔舔唇,她无力而苍白地一笑,说道:“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是,或者不是?如果我告诉你,当时对你逼婚时,我的的确确是一心只想要你手中的一半的兵权,你会相信么?”
“你可恶!”摩奥咆哮,指责道:“你这个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又不择手段的女子!算我愚钝!我白痴!”他发出的怒吼声在整个屋里回荡着,而他人却已经怒气冲天无法遏止地摔门离去,墙上的两幅画应声掉落,“叭!”的摔个粉碎,窗户也发出“嗡嗡”地响声。
半晌,一滴清泪划过赛典的面孔,她缓缓蹲下身,双手环抱住微颤的身体低首无声地啜泣,心中如利刃割过的疼痛无法言状。原来这就是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抓着她不放的那股危机感,可是这叫她怎么面对?她该如何处理?摩奥,难道这段日子以来对她的宠爱与眷恋就只有这么多?赛典的泪再也无法控制,如决堤的洪水泛滥而出,寂静的屋里响起她浅浅的但却是痛不可遏的哭泣声。可是这能怪谁?之前她的理智一直在提醒她不要犯下这样的错误,她竟充耳不闻一步一步沦陷下去,现在可好,走到这一步,怎么能哭?赛典紧咬着下唇,力道之大让下唇都泛出丝丝血丝,她十指紧掐着双臂,掐得双臂发红,拼了命地把泪水咽回去,收起哭声,她扶着书架慢慢站起来,她告诉自己,既然一切已逝去,又何必一步一心惊地让自己虚耗下去,离开这里,她完全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赛典如虚脱般晃着身子过了走廊来到书房里的书桌旁坐下,她伸手拿过一张白纸,又拿起笔,这支她平日用的笔今日竟似有千斤重,笔尖悬在空中不住地颤抖着,赛典深吸一口气,按下笔尖写下“离婚文书”几个字,咽下去的泪又翻腾上来,赛典努力地要咽回去,终有几滴泪泛了出来,滴落在雪白的纸上,瞬间渗入纸中。
一轮弯月向西偏去,微弱的月色如霜,散在天地之间。一道回形的半面大回廊圈出一个内院,里面种着梅花与梧桐,在这些树木当中还掩映着一座圆形的大餐厅与一座圆形的宴舞厅,它们有两道华美精致的走廊与大客厅相连成一体。这两座厅堂的东面隔着树木与回廊是书房和摩奥的卧室,从大回廊的左门即可过去;西面同样隔着树木与回廊则是一间雅致的小客厅和一间挂着绿意堂书画的卧房,从大回廊的右门可以走过去,绿意堂与摩奥的卧室隔着这两座厅堂和树木遥遥相望。这间绿意堂卧房是摩奥父母的卧室,一入门即是一个小客厅和一间小餐厅,厅内所有的家具全是一水的花梨木所制,地上铺着柔软华贵的浅金色地毯,屋内金彩珠光;将客厅与卧房分隔的是一堵隔扇墙,墙上一扇巧夺天工的镂雕门,推门进去就是铺陈华丽的卧房,东面的支摘月亮窗下是一张书桌和一把玫瑰椅,墙上挂着书画,书桌左下首是一架美人榻右下首是一组圆桌靠椅,北面是浴室和洗漱间,屋顶中央悬挂着夜明珠吊灯精美非常,西面是一张舒适华美的金丝楠木架子床,床尾一架同材质雕工绝美的衣架,衣架后边是一整堵墙抠成的大衣柜和一间较隐密的更衣间。自从摩奥的父母过世后这间绿意堂就没人住过,但今夜摩奥躺在了那张宽大柔软的金丝楠木架子床上。今晚用晚膳的时候谁都看出他与赛典之间的状况,但众人惧于他一脸的阴森之色没一个人敢出声,晚膳后他就到了绿意堂来,在父母过世后他多年未进这房间,今夜过来一是想避开赛典有地方可睡,他可不想睡客房;二是他自己想静一静。躺上床已过大半夜,他仍是睡意全无辗转反复难成眠,他低声叹一声,又躺了一阵子仍是左右翻滚,心里空荡荡的一阵阵刺痛,干脆掀被坐起,两眼发怔呆坐一会他下床来,从衣架上取下敞口荷叶边长袖睡衣套上出了绿意堂沿着半面大回廊信步而行。前方传来哗啦啦地水声,抬眼一眼不知不觉他已走到右门边上,门旁几米开外的内院里一眼喷泉在梧桐林里喧腾飞溅,推开右门他继续闲步游走,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致是如此的眼熟,一抬眼才惊觉他已走回到自己的卧室,正站在卧室与餐厅相连的走廊里,廊下涓涓流水静静地淌过。他怔神许久,转身欲离开又不禁止步,神使鬼差地向卧室的门走去,一只手已搭在门上,他停住了。怔怔地盯着门多时,他眼眸闪烁转身离开,想想心下又不甘离去遂坐在走廊下面向着那一方呈四角形凸在湖面上的空间。他不愿再自欺欺人了,他能骗住所有的人但唯独骗不了他自己,他痛恨今天下午他的行径、他的那张嘴!可以想见,赛典被他伤了。在他沉淀下来后,他发现自己的怒气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大,怒火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炽烈,他原以为自己会气得惊天骇地,事实上却没有,每当回想起内法尔说的话他甚至会在内心中有几分暗喜。该死的,他的怒意甚至远不及被逼婚那晚乍听到水仕仙被秘密软禁时的反应!可是终究他还是伤了赛典,他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挽回他犯下的错?天一亮,他们就要启程前往明城,赛典的心思会放在对付塔泽上,他在这一路上能有机会向她认错么?赛典会原谅他么?摩奥深深地叹息着,仰首看着西沉的那弯月儿。
东方的天空渐渐明亮,第一缕晨光照在站在落地窗边的赛典身上,她披着秀发,身穿缂丝素色睡裙,一只柔白的手轻搭在玻璃上。真是奇怪,站了一整夜她竟然毫无倦意,看着灰乎的湖面渐渐的明朗竟是这般的美丽。她转过头去将这间卧室仔仔细细地刻进头脑中,颓然一笑仰首暗道:今日离开此地,再无回来的可能。
早膳过后,摩奥走过大客厅走上桥廊,远远地看见赛典坐在正门的门厅里半垂着脸出神,贵迪子和内法尔一左一右伴在她身后。摩奥走到赛典面前,正犹豫着该说什么,赛典已经无声地起身走出正门来到门前的石板大道上。大道上整齐排满了几辆马车,侍卫队分成前后两队站在车队的两端,马车旁站满一同出行的人员,正门两侧考业率领着全府的人员准备恭送,四下里安静得出奇。摩奥走过一辆辆马车,其中一辆立时让他停住了步子细细打量,尔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赛典面前,拉住她的手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把当初带来的东西全都装上了马车?”赛典眼神淡然,静声不语。摩奥被激怒,眉宇纠结冲着车边的人大吼:“把东西全都卸下来搬回去!”车边的人竟然无一人行动。摩奥怒目冷眼扫去,当即心中大惊不已,那辆车边站的人竟全是半年前随着赛典来到中阳卫城的人!他的眸光瞬间冻结,紧迫地盯着赛典,须臾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你既然这样,我不拦你!”一语未了,他甩开赛典径自翻身上了他那匹飞马的背。赛典转身低下头,用眼角余光瞥一眼摩奥伟岸的背影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