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之战(三)

行宫的西南方远离战场,四下寂静无声,只偶尔听到几声鸟鸣和草丛里的虫叫,天空中星斗满天星河灿烂。为了不被发现,赛典所领的这拨人不点火把不用夜明石灯,只就着灿烂的星光息声轻步向着西南角的一扇便门而来。这扇便门不大,仅容两人并肩而过,门扉紧闭,门里毫无动静听不到人声,不知是什么一个情况。

赛典止住脚步,向欧华士使一个眼色,欧华士会意,再次施展本领,轻身飞过高高的墙头,随后墙里竟有两三分钟的沉寂。难道出事了?难道这里布有重兵?赛典心中忐忑,疑虑重重思索不断,正焦心,便门被轻轻启开,欧华士招手,赛典半提着裙摆旋风似地冲到他面前,低声冷问:“怎么回事!?这么慢!”欧华士指指门里,低声回道:“这里有哨兵,我解决之后才开的门。”赛典轻脚进了门,只见院子里躺着几名兵士,全都被打晕了过去。赛典没多说什么,只点了三名士兵对他们吩咐道:“你们三个随着欧华士一起先往前走,负责打扫前方的哨兵。不许发出半点声响!更不许放走一个哨兵去报信!”三人领命,紧跟在欧华士身后先行往前方去。赛典领着人马与他们间隔着一段距离静静无声地往前行。

欧华士领着三个人来到香榭园的入口院门前,只见一名哨兵正站在门里不远处似乎在朝中门的方向寻望情况。欧华士屏气轻身来到哨兵的身后,伸出右手猛然捂住对方的口鼻,双手用力一拧他的脖颈,哨兵的身子一下无息地瘫软在地上,手里握的剑也随之掉落,眼看剑就要坠地发出声响,后面一名士兵倏地快速飞身扑来伸手垫在剑下,一个危机就这样被无声地化解了。欧华士松了一口气,拍拍那名士兵的肩膀表示感谢。几个人又小心谨慎地沿着园子的石径小路搜寻上去。隔了一段时间,赛典的身形出现在香榭园的院门里,看看躺在地上的哨兵。上前来两名士兵,在哨兵的口鼻处探一下,摇摇头向赛典示意,赛典以目示他俩把尸体抬到隐避处,随后放心大胆地沿小径跟去。国王寝宫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远处的灯火通明处。

国王寝宫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被塔泽毫不客气地推开,她满脸含怒,脚下带风,气腾腾地走进客厅穿过那间略为窄小的套间,“嘭!”地推开国王寝室的门,微提着裙子大步走到距国王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双目怨忿地盯着伊翰国王。

伊翰国王微笑着转过脸去看她,说道:“你又来了,塔泽。外面这么热闹,你怎么不多待会?又来看我做什么呢?”塔泽怒道:“你这是在讽刺我!?你心里清楚,你的女儿来了,所以你才这么嚣张地看我的笑话!告诉你,伊翰,别以为你们父女俩很快就可以团聚!没那么容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国王微声叹息,说道:“塔泽,你又何必这样把你自己往死路上推?你可以有更幸福的日子。”塔泽怒喝出声:“没有!我再没有幸福的日子了!自从你把我当作祥天的替代品,我就再没有幸福可言!你自始至终都爱着祥天,为什么又要和我结婚!?难道就是因为我的眉眼之间有那么几分像祥天么!?我恨你!是你毁了我的幸福!所以,我要你付出代价!我要你的儿女也付出代价!我要让这个王国付出代价!我要从你的手中夺得这个王国,让你和你的儿女痛苦不堪,让你们在我的脚下颤栗!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我的伤痛和怒火!”

扬一只脚刚踏进寝宫的套间就听到塔泽怒意难平的吼声,他急步走向国王的寝室。

伊翰国王淡笑,一边缓慢地躺下一边说道:“塔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的这个愿望也许实现不了。我的女儿为了我、为了这个王国以婚姻作代价来换取与你对抗的实力,我这个作父亲的也总该为她做些什么才行。”语毕,伊翰国王已平静地躺在床上,整理一下衣服和被褥。塔泽困惑地看着他的举动,问道:“伊翰,你要干嘛?”话音未落,就见伊翰国王突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寒亮的匕首,刃尖直指自己的心窝捅去!

一切发生地那么突然,塔泽惊恐地圆瞪着杏眼,凄厉地发出尖叫!

扬距国王寝室的门只有三四步之遥,听到塔泽凄恐无比地尖叫声,他拔步冲向寝室,只见国王双手举着匕首刺向自己。扬惊吼一声:“陛下?!”飞身扑去,终究是迟了一步,鲜血从胸膛涌出,浸红了国王的衣衫。

“陛下!”扬扑到床边,双手紧握住伊翰国王的手臂,颤声道:“陛下,您不该这样!”塔泽浑身颤抖异常,艰难地走近床边,双手抖动着死死揪住自己的领口,面色死灰恐惧地说道:“伊——伊翰——,你——你——”

伊翰国王脸色出奇地平静,嘴边微笑着,用尽最后地力气断断续续说道:“这样……赛典就……不受你……”后面的话只在他的喉咙里,他已经无力说出。扬半跪在床边,眉头深深纠结双眸含悲,低声道:“陛下,您……不该……”伊翰国王忽然微微抬起手指向塔泽,双目转向扬说道:“你爱她……你可以……”话未尽,国王的手蓦地垂下,双目紧闭,面带微笑入冥而去。

“不——!”塔泽惊悚凄然地竭力大叫,双腿寒颤抖动着,身子栽倒瘫软在地上,双目圆瞪呆然怔愕地死盯着床上逝去的国王。

扬愕然地呆视着已逝的国王,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半跪在床边。恍惚间似听到塔泽的哽咽声,他表情呆滞地转脸看向塔泽,挣扎着站起身走近她,拉起她的双手,神情恍惚道:“陛下……已经晏驾……你别待在这儿了……出去吧……”塔泽呜咽着,被扬半搀着半拖着出了国王的寝室来到套间里,一头栽倒在黑胡桃木制大床上,双目呆视,泪无声流下,全身抽搐着冷汗涟涟。

就在这时,只听寝宫外突然喊声大震,厮杀声骤起,唬得塔泽心惊肉跳,惊骇地扯住扬,声音颤抖着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扬缓过神,拍拍她的手背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语毕,他急步匆匆地离开国王的寝宫。

当寝宫的大门传来关合上的声音,塔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一股强烈的孤寂感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空空的套间忽的变地冷清清、凉嗖嗖的,她不由得双臂环绕抱住自己的身子,站起身毫无意识地四下乱走。屋里分明能听到外面的阵阵呐喊拼杀声,但她却感觉到屋里分外地安静,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真真切切。无意之中转到伊翰国王寝室的门边,抬眼一望,伊翰国王静静地躺在那张豪华的大床中,面带微笑宛若沉睡。塔泽浑身又是一个寒颤,慌忙掉头离开,哀恸之感急速涌来,压得她心头沉沉悲闷不已,大口地喘气,泪如滚珠而下。一声轻微地启门的声音,让她惶恐不安,全身肌肉下意识地紧绷着,呼吸好像也停止了,直到看见扬走进来,她方才缓上一口气,几乎是飞一般地扑入他雄厚的怀中,说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扬的眉头紧拧着,脸色难看到极点,抱着塔泽,他说道:“我不过去了几分钟而已。塔泽,事情的发展不太尽如人意……赛典公主自己领着一拨人马从西南边杀进来了,很快就会到寝宫来。柏希莫玛也领着人正在攻中门,看情形,那扇中看不中用的门顶不了多久。”

塔泽如被焦雷霹雳击中一般惊愣在当场,一双美目恐慌地大睁着嘴唇发颤,扬见她这般,心头一阵抽紧,拍拍她的肩背用力抱住她说道:“你放心,我去重新安排一下兵力,一定会把他们给打回去!”话音才落,他放开塔泽,昂首大步又一次出了国王的寝宫。塔泽伸手要拉他,他已经走了,想喊,声音又发不出来,只眼睁睁地看他出了门又把门关上。屋外的拼杀声愈来愈紧,引得塔泽的心怦怦乱跳,她提起裙子走到寝宫门边,深吸一口气猛然双手拉开寝宫的门——令人心惊胆裂的厮杀声滚滚向她迎面扑来,呐喊声震天,火把、夜明石灯如繁星点点四下里摇曳映得四面八方人影幢幢,惊恐失措的她闪电般紧闭上寝宫的门,碎步连连倒退着回到套间里,一屁股颓然坐在床上。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塔泽暗暗自问,良久,嗤地凄然一笑,她一个劲地猛摇头,忽然耳边一声炸响:“塔泽!”,吓得她全身惊悚肉颤不止,倏然圆睁双目抬头一看:屋里空空,仅有她一人,冷汗早已涔涔流下。“哈哈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笑声,冲破她的喉咙嘣发出来,她自笑道:“塔泽啊塔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里像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笑毕,她脸上的惊恐惶惶之情如断线的风筝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优雅迷人沉着美艳的姿态。她站起身,来到嵌在大衣柜上的穿衣镜前,沉稳认真仔细地理了理自己的妆容,扯了扯身上的浅红色牡丹双蝶缂丝裙,整了整奶白色宽袖绸制上衣,看看镜中的自己身段婀娜绝代风华,她径自嫣柔浅笑。

“你——在笑什么?”扬微喘着气,一脸纳闷地站在套间的门边,打量着她问道。他才走到这儿,就见到塔泽一个人站在镜前笑。

塔泽看到他露出一抹绝美的笑容,伸出手走向他,要与他拥抱。扬握住她的双手,阻拦道:“我身上有血……你别抱了。”塔泽这才注意到扬的蜜色粉蔷薇紫藤绸衣上染着斑斑血迹,红得令人心惊怵目。她柔媚的笑着,伸出纤纤玉指轻抚他绸衣上的鲜血,整个人都贴入他宽厚温热的怀抱里,拉下他的头与他深吻。

扬几次试图结束这个缠绵的吻都没有成功,直到塔泽的朱唇自动离开他的唇。扬捧着塔泽的脸,极度不安地问道:“塔泽,你有些不对劲,怎么了?”塔泽笑靥如花,摇头轻语道:“我很好,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扬深锁眉头直言道:“你撒谎!”塔泽妩媚的笑着,踮着脚,细致的脸颊磨蹭着他的俊脸,如双鹤交颈情意绵绵,在他的耳畔低语道:“扬,这一切都结束了是吗?谢谢你一直陪伴着我。”扬大惊,刚要有所举措,塔泽已经趁他不备拔出他腰间的短剑,反握着,剑尖直顶自己的心口。

“塔泽!”扬狂吼,双手蛮力扣住她的手腕,叫道:“别干傻事!”为了缓和她的情绪,扬喘一口气,语调柔和地说道:“听我说,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相信我,我能把你带出行宫!离开这里以后,我们天涯海角随你去一个地方。你不是说过你想生下我们的孩子吗?到时候,我一定会要你生很多的孩子!现在,把剑放下,跟我走,相信我,好吗?”

塔泽温柔的笑,眼中蒙着一层泪,说道:“扬,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拖到今天这样的境况里来。你一个人快走吧,我是走不了了。赛典是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我逼死了她的父亲!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快走!”

扬嘴边浮起一层温情脉脉的笑,说道:“我不走!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帮你度过最危险的时刻,我就在你身边。你忘了吗?”

塔泽绝艳的笑着,低声道:“不,不。我没忘。”她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轻抚上扬的大手,扬小心翼翼地一只手握住剑柄,柔声道:“现在,把剑给我。”塔泽轻抚着他手掌的手突然变为紧紧握住,她眼里的泪潸然滚落,轻声说道:“现在,我就要你帮我!”话音未落,她的胸膛猛然向前一顶,寒光灼人的剑转瞬间插入她的心口!

“不!塔泽——!”扬撕心裂肺地惊吼出声,赶上半步紧紧死死地抱住她飘然坠落的身子,泪顿如泉涌,痛不欲生地哽咽道:“为什么要这么干?……我说过……我能把你带出行宫……”塔泽躺在他的怀中,脸上是舒适的神情,径自美丽的笑着,一只手颤巍巍地抚着他的俊脸说道:“我走了……胜者为王……败者寇……我还是懂的……扬,来世……我们做夫妻……行吗?”扬将她紧贴在怀里,哽咽着连连点头,塔泽尽力保持着笑,最后说了一句:“你一定……要找到……我……我们……”滑嫩的手从扬的俊脸上落下,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扬仰天落泪,哀痛异常,柔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