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看着被挂断的电话, 半天过后,才“靠”了一声,悻悻地收起手机。
陈母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特别好奇地看儿子,欲言又止。
陈曦一抬头, 看他妈亮得不像话的眼睛, 吓了一跳。
陈父忍俊不禁, 笑着开口:“跟谁打电话呢, 都要吼起来了。”张口闭口他家多多有多么多么的辛苦,活像护犊子的家长。
陈曦难得面上一红,咳嗽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冯子昂呗, 跟他就说不清楚。”
陈母这下彻底来了兴趣, 连《天龙八部》都顾不上看了, 兴致勃勃地问:“你那同学不是不爱说话嚒。”
儿子出车祸后,腿休养的那几年,冯子昂这孩子倒是时常过来看望。陈母一开始还指望他能跟卢文婷他们几个一样, 陪儿子说说话,讲讲学校里头的事。结果这孩子一来,就往儿子床边一坐, 要么拿着游戏机玩,要么就在看电脑书。两人在房间里待上一整天,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陈母不信这个邪,一直在房间进进出出, 不停地跟他打招呼,时不时问他“要不要尝尝这个”,“要不要试试那个”,结果这孩子就只会点头跟摇头。无论她说多少,人家愣是只有进门时硬憋出来的“阿姨好”跟走的时候“阿姨再见”,一共七个字,多一个字都没有。
“原来冯子昂会说话啊!”陈母恍然大悟。亏得她一开始以为这孩子是华侨子女,长期在国外生活,不怎么会说中国话呢。
陈曦朝门口方向翻了个白眼,吐槽道:“我也是刚知道,他不仅会说话,而且话还不少。”
陈父在手上的文件上划下“十六届三中全会将要发出突破体制性障碍的号令,这将又是中国改革进程中的一个转折点和一个新起点。”这句话,笑着放下资料,挺乐呵地追问儿子:“多多得罪他了,他对多多意见好像不小啊。”
陈曦愤愤道:“他非得觉得多多欺负她姐许婧了,就剩许婧照顾多多跟宁宁了。哪儿有的事,多多什么时候欺负过她姐了。”
陈母这回干脆连遥控器都不拿着了,满是求知欲地看着儿子:“他什么时候跟婧婧这么熟了,还帮她说话。这孩子性格不是有点儿孤僻嚒。”
陈曦无奈:“吃人嘴短吧。他硬是赖在人家家里住了一个礼拜。”
陈母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曦不好将方淼的事情跟他妈提,只能避重就轻道:“他暑假里不是帮着接送过一段时间萧潇嚒,然后许婧给她俩准备午饭,他就天天上人家蹲点吃饭去了。这一吃,没完没了了,还想着人家毕业后给他当私人营养师。”
陈母同情地点点头:“这孩子也是遭孽。他家情况这样,难怪他不愿意回家。不过这一个大小伙子,天天待在人家姑娘家里头,也不是个事儿啊。那个,陈曦啊,你把他号码给我,我得说说他去。女孩子不比你们臭小子不讲究。到时候名声传出去,多伤害人家姑娘。”
陈曦没想到他妈居然还这么古道热肠。他现在总觉得他妈遗憾没有生女儿,熟悉一点的女孩子都要发散一下母爱。
陈母要到了联系方式,心满意足地上楼去做晚间护理去了。
陈父朝儿子扬扬下巴,示意他跟着自己去书房。刚才这小子回答老婆的话时,中间有咯噔,肯定有什么事瞒着。
陈曦也没推诿。他的确想跟爸爸聊聊,希望听听爸爸的意见。经历过方淼的事件后,他恋爱后极度狂热的脑袋现在清醒了一些。他曾经自觉已经足够成熟,可以独立面对整个世界。
陈父接过儿子递到手边的开水。大晚上的,喝茶就免了,省的到时候睡不好,连累的老婆也不安生。
陈曦坐在父亲的对面,详详细细说了方淼事情的始末。从最初多多遭孙强觊觎开始,一直说到方淼留下后手,准备将视频上网。之前陈父知道大致的情况,却不清楚细节。
“要不是冯子昂最后追踪到了那份视频,多多后面的遭遇不比那个割。腕的女生强。说不定还会更加严重。”
陈曦轻轻叹了口气。毕竟人的超敏反应是在第二次接触刺激源发生。
“爸爸,之前我太狂妄了。我现在反思在这件事中,我的反应,可能真跟多多说的那样,太过于敏感。孙强的事情,其实我可以换更加圆融的手段去处理,而不是直接跟他怼上。
后面意识到方淼不对的时候,我也不该让多多以身涉险,主动当诱饵去配合警方行动。这太冒险了。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都规划好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反复地思索推断。但我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任何事情都充满着变数。”
陈父点点头,喝了口水,慢条斯理道:“如果置身事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实你们的做法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相当果断。在你们意识到可能存在问题时,主动出击,将隐藏着的毒蛇给钓了出来。那个方淼,要是不能早点儿被抓出来,不知道他后面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他的迷惑性太强了。”
他们夫妻去看儿子的篮球赛时,曾经跟儿子的队友们一起吃过饭。陈父不得不承认,他对方淼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这个孩子一眼看上去就教养良好,文质彬彬的,观察细致,相当会照顾人,谈吐也文雅。妻子还说养个这样可爱的儿子也不错。
陈曦苦笑:“多多也这样安慰我,说即使后面发生了第二桩视频事件,也是她自己的责任。她说这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她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可是……”
“可是你还是觉得内疚,心里头不得劲。”陈父替他说出了下面的话。
陈曦点点头:“是的。这事究根到底,还是我的责任。我太自负了,太鲁莽了。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去别墅布置的主要目的其实不是方淼。当时我并不知道方淼父母的事情。我之所以去,其实还是为了钉死孙强。我不希望这个人再出现在多多面前,所以我再一次抛出了诱饵。前一次的成功让我膨胀了,所以我轻率地做出了这种事。”
陈父没有做声,静静地等待儿子继续说下去。
这个块头已经超过自己小半个头的大小伙子,安安静静地在他这个父亲面前做着自我剖析:“爸爸,其实我是个非常糟糕的人。我坐井观天,自负的厉害。我的掌控欲过强,所以总要让一切都按照我的规划进行。多多说我逼自己逼得太紧,总想着事事完美。其实不是这样,我只是太自负,缺乏包容的心态去看待整个世界。”
陈父哑然失笑,他示意儿子喝口水平静一下,轻声细语道:“都要经历这么个阶段的。先是自我膨胀,然后恨不得自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当时太小,不记得了。我刚开始下海时也经历过这么个从极度自负到极度自卑的过程。钱被合伙人卷着跑了。我素来自负眼光,看人准,却这样被事实打了个大大的耳光。你妈当时也辞职了,专心致志在家照顾我们爷儿俩。
钱没了,等米下锅,连给你买奶粉的钱都没有。还是你妈去找你外公借钱,结果你外公一句话,要借钱,叫那臭小子来。让自己老婆跟人伸手,什么臭德行。后来我硬着头皮登老丈人的门,你外公给我一顿好骂。完了以后,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了。你外公那么个无肉不欢的人,愣是家里一整年没有开过荤。
儿子啊,没有谁是一帆风顺的。这世间东南西北风,连天气预报都常常出错,谁能说得清楚下一阵到底是什么风。你能早点儿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蚂蚁尚且能够咬死大象的道理,总比以后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要好。”
说着,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道德经》递到陈曦面前,笑道:“好好读一读,我知道你能倒背如流。仔细读。我每隔一段时间重新看,总能发现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陈曦接过这本《道德经》,跟父亲道谢。他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道:“爸爸,我想跟多多的婚事也往后面推一推。我以前是脑子狂热过头,一心想着赶紧把她娶进门。可现在,我觉得,其实我并没有做好承担起一个家庭的准备。作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我还不够格。”
陈父笑骂道:“你小子想的倒是美。我们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一毕业就订婚,一到年龄就领证。美不死你!多多才多大的年纪。也就是人家姑娘性子好,由得你胡闹。你妈要是生了个闺女,哪个毛脚女婿跟你似的,老子直接扫帚打出门去。”
陈曦瞪大了眼睛,合着他爸一直在看他笑话呢!他妈就不说了,他妈最爱的就是鸳鸯蝴蝶派,对此概念不是非常明确。
陈父一派悠然自得:“这一家子里头,儿子脑袋发热,当老子的总得能稳住吧。不然就不是老子看儿子笑话,而是人家看咱们家笑话了。稳稳,再稳稳。年纪轻轻的,未来的路长的很,你这么迫不及待做什么。好饭不怕迟。多等等,总比吃了一嘴巴的夹生饭强。”
陈曦悻悻地点点头,灰溜溜地回房间去了。他说的是心里话,可他爹连一句劝他再想想之类的话都没有,他还是心塞啊。他连订婚仪式什么的,都列好了计划表。多多订婚时穿的衣服,他也跑过好几家裁缝铺子,准备找老师傅订做。
这下子,全都往后推。这一推,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落上日程。
理智告诉他,这是最好的选择,对他对多多,都大有裨益。可私心却让他恐惧,多多越来越好,越来越光彩夺目,他真怕多多会走出他的世界。
陈曦哀叹一声,翻开了手里的《道德经》,恰好看到那一句“天下莫柔弱于水,而能攻坚强着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他一怔,继续读了下去。
陈父回到房间里,妻子已经昏昏欲睡。他上了床,她才惊醒过来一般,迷迷糊糊地问:“你跟儿子说什么呢,还跑去书房里面嘀嘀咕咕。”
陈父拍拍她的背,安抚道:“睡吧。没事儿,就是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开始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
陈母含含混混冒了一句:“一百□□三斤八两重,上次才称的。”
陈父一愣,忍俊不禁:“对对对,还是我老婆最清楚。”
陈母得意洋洋:“那当然,我肚子里头爬出来的。”
陈父怕她说兴奋了,睡不好,赶紧道:“嗯嗯嗯,我老婆最厉害。来来,我们睡吧。”
陈母“嗯”了一声,在丈夫怀里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迅速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方淼的事件其实主要是促进小陈陈成长。如果不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会继续自负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