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陈文瀚所住客栈,离宰相府并不近,黄宗宝让书童驾了马车去接,却也是等了许久。

这边人一到,黄宗宝便急急拉了人进屋,便轻声道:“上回让帮忙的田姑娘托了人出来,可见是有了消息,只是神神秘秘,说这事儿只与你说,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陈文瀚闻言却是不急不忙,只是对着黄宗宝道:“这事儿还真是麻烦宗宝兄了,另,那日看榜,恭喜宗宝兄得了会元。”

“哎,不过是个小小会元罢了,倒累的我如今每日辛苦念书了,不多说了,你妹妹的事情要紧,过后我们再说。”

黄宗宝闻言倒是哭丧着脸蛋,他三叔为了让他实现中三元的想法,这几日可是将他好一番折腾。

陈文瀚闻言脸上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屋里边,来传递消息的小太监正坐着在喝茶,见到陈文瀚之时,倒是放下茶盏站了起来:“陈公子对吗?”

陈文瀚点了点头,倒是有礼的点了点头。

那名公公闻言笑了一下,开口道:“巧巧说你想要打听昭贵妃的事情,让我与你来说,不过你万不可传出去。”

“昭贵妃?”

陈文瀚有几分不解,不是打听的是他小妹的事情吗?

而那名公公却是没有发现陈文瀚诧异的表情,只是嘀咕着:“主子的事情,是不能够往外传的,若非巧巧先时曾经帮过我,我定然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给你们传递消息。其实就算昭贵妃是你的同乡,她就是相信了,也不一定会帮你啊。”

话虽如此,但他却是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又道:“昭贵妃和巧巧是同一年入的宫,本姓陈,被挑入昭阳宫小厨房后改名为陈如意。后被当今太后赐入东宫为侍妾,之后的事情,我想坊间也多有传闻,我就不多说了!”

“这位公公,你是说……”

陈文瀚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直直的看向了那名太监。

而那名太监却是低声道:“你考取功名的事情,即使有昭贵妃这个同乡,也不一定能够有所助益,但是巧巧一定要我跑一趟,我话带到了,巧巧说让你给写一封信让我带进宫里证明你的身份,你要不要写?”

他不待陈文瀚开口,又道:“我觉得你还是莫写了,我这带进宫里交给巧巧也是替你们在私相授受,被人抓住了又是个大罪名,而且你写个信,贵妃娘娘就算是瞧见了也不一定会相信你是她的同乡……”

他的话还未说完,陈文瀚却是突然开口道:“这位公公,麻烦你了!”

陈文瀚的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脑子里乱哄哄的,但是听到让他写信之时,却是下意识抓住了。

“你,你和巧巧真是麻烦。”

那名太监虽有抱怨,却也是答应了,他们做太监的,尤其是负责进出宫采买的,早已经练就了一番夹带东西的本事,一封小小的信要带回宫里,并不难,故而只催促道:“你动作快些,我还要赶回宫里。”

陈文瀚却早已经将太监的抱怨撇之耳外,只是急匆匆的走出了屋子,问了黄宗宝要了纸笔,甚至在走出去之时,重重的撞到了一边摆放的椅子时,也仿若未觉。

“是要给小妹写信吗,你等着,我亲自给你去拿!”

黄宗宝脸上带笑,热情说着。而陈文瀚却是有些神魂不守的犹豫点头。

昭贵妃是他的小妹……

陈文瀚几乎是确信了这个消息,虽然不知道田巧巧为何会如此婉转的传出消息,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在他与小妹相认之前,是定然不好多过于张扬,他反而觉得田巧巧如此做法十分的妥当。

他强压抑着心中的情绪,手颤抖的接过了黄宗宝送上的纸笔,黄宗宝正欲与他进屋,谁知道,陈文瀚却是下意识伸手一挡,做出了拒绝的意思。

“额,文翰兄,我并非是想要探听你的秘密,你话还未说完吗?”

黄宗宝轻讪解释了一句,倒是收回了自己的腿脚,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背过身站在了屋外。

“多谢宗宝兄!”

若是往日这般,陈文瀚定然是要解释清楚,但是此时他却是有些顾不上了,甚至心里忍不住有了几分理所当然。

墨早已研磨好了的,他将东西放在了桌上,握起了笔,手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昭贵妃,后宫如今位份最高的女人,皇上最宠爱的女人,甚至是诞下皇上唯一子嗣,也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竟然是他的妹妹。

这一份信,他左右思索,下笔之时,心中早已打了无数遍腹稿,简直比当初科举之时,还要谨慎。

心不长,但是陈文瀚却写了许久,写罢搁笔,他将信装入了信封之中,又拿起了笔,慎重的写上了四字:吾妹亲启。

吾妹,我的妹妹……陈文瀚瞧着这四字,心情久久不能够平复。

“陈公子,好了没有。”

等候在边上的太监等的有些久了,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催促着。

而陈文瀚回过神来,下意识又拿了一个大信封,套在了信封之上,又拿了蜡烛油细细封了口,而后交给了这名太监。

“哟,封的还挺严实的。”

那名太监只瞧了一眼,倒是没有多说甚么,收了信,只慢腾腾往屋外走了两步,而陈文瀚见此则是往身上摸了摸,拿出了几钱银子递上。

“这位公公,麻烦你了!”

他虽然给对方塞银子,只是动作十分僵硬,脸上的表情也略带几分倨傲与不自在,太监只是转头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他手上的银子,却是摆手道:“不必了!”

说罢,却是皮笑肉不笑的走了出去,得亏的这田巧巧还说有重谢,不然这趟跑的真亏!他心里忍不住暗暗道,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吝啬鬼,田巧巧这么帮着,莫不是是相好。

陈文瀚瞧见了这太监略带轻视的神色,脸上不由涨了几分赤红,他只待人走出去了,方才有些气急的咒骂一句:“阉狗!”

莫不是还用着你,哪里需要对你这般客气,若是让你得知我的身份……

陈文瀚心气不稳的想着,这边黄宗宝却是瞧见人走了,门开了也走了进来。

“文翰兄,事儿完了!”

陈文瀚矜持的点了点头,而黄宗宝却是笑着相邀道:“既然事儿完了,文翰兄不如在此处多做停留,我们也好一道儿准备殿试。”

陈文瀚转头看向了黄宗宝,脸上表情略微僵硬,只是行了一个平礼,开口道:“不了,我还是习惯一人看书,宗宝兄也好好看书为殿试多做准备吧!”

“哎,你真无趣!”

黄宗宝被拒绝了,脸上有些不高兴,但是想着陈文瀚自相识以来,一贯认真,他倒也没有强求,毕竟殿试的确是大事。

“那好吧,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他原本心里还对陈文瀚小妹一事有所好奇,但是也知道殿试在即,陈文瀚不可能陪他一道儿唠嗑。

“我送你出去吧!”

黄宗宝拍了拍衣摆,正欲送他,而陈文瀚却是开口婉拒:“宗宝兄不必麻烦,使个小人送我便是了,你还是在屋里看书吧!”

黄宗宝见他神色认真,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自己的书童将人送出去。

陈文瀚行至门口之时,恰巧黄文仁下朝归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陈文瀚也是不料会碰见黄文仁,身边黄宗宝的书童早已经躬身行礼,而陈文瀚也只是行了一简礼,唤了一声:“宰相大人。”

“是来找宗宝吗?若是无事,便多来府上陪宗宝一道儿读书吧!”

黄文仁对于陈文瀚有所印象,虽然并未过多接触,但是对于这个容貌清隽的年轻人还是抱有几分好感,而黄宗宝也是在他面前多次提到夸奖过,所以乐得给予个机会来结交。

谁知,陈文瀚却只是语气淡淡道:“多谢丞相大人,只是在下更爱一人静心读书,殿试在即,恐怕不能过府与宗宝兄来往。”

陈文瀚的态度十分自如,一点都没有寻常之人得知他身份的谄媚与攀附,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排斥冷淡的样子。

而黄文仁却是目光中赞许更深,点了点头只是道:“那老夫就预祝陈公子此次殿试取得好名次,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过府来找宗宝。”

陈文瀚略略点头,便是行礼告辞离去。

黄文仁看着陈文瀚挺拔的身形,心中倒是微微起了个主意。他回府后,径直来到了黄宗宝的书房之中,瞧见黄宗宝正有一下没一下颠着笔在看书,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黄文仁也没有生气,反倒是黄宗宝一下子正襟危坐的看着黄文仁,马上端正了模样。

“你坐着,我有事问你。”

“三叔……”

黄宗宝语气有几分期期艾艾,开口道:“三叔有事问吧。”

“你那朋友陈文瀚,在家可有婚配过,是什么地方的人?”

黄文仁问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有几分尴尬,但还是端着一张严肃的脸问道。

“婚配?三叔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莫不是想要给他做亲事?”

黄宗宝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连声问道。

“咳,你不是说……你那朋友学识不错,而且人品更是不错,静婷的婚事……”

“三叔,你要把静婷堂妹配给文翰兄!”

黄宗宝嘴巴张的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黄文仁,末了,却是连连摆手,“这不合适吧,文翰兄家境贫寒,这……这不合适。”

“我瞧着挺好,年龄相当,而且他人品不错,若是这陈文瀚没有婚配过,倒是可以考虑与静婷的婚事。”

“三叔,静婷堂妹……她还是嫁给其他人家名当户对的公子吧,文翰兄家境微寒、就算此次在殿试取了好名次,恐怕静婷堂妹也瞧不上!”

黄宗宝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良配,他堂妹黄静婷,虽然他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让她低嫁,不欺负死人啊!而且先前与那曹将军一事儿,京城里传的满城风雨的。

“有什么瞧不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希望找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自己知道上进的,也不是瞧中黄家权势的人娶了静婷。”

黄文仁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如今,黄静婷之事在京城里可算是闹得满城风雨,门当户对的人家自然是不愿意与他们家结亲,想要在京里找到合适的人家那是不容易了,即使是找那些官职低些人家的公子,他也觉得静婷嫁过去恐怕要受委屈,倒不如找一个靠自己发奋走上仕途的举子,有他帮扶着,恐怕还能够让她女儿与夫婿和和睦睦过日子。

“三叔你就是想找个可以让静婷堂妹欺负的人家吧,我可不能够坑了我朋友。”

“混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黄文仁气的只吹胡子,敲了一记黄宗宝的脑袋,怒声道,“有你这么说你堂妹的吗,而且这事儿,你只需去问问你朋友便是了,你替人家做主,你知道人家心里是如何想吗?”

“这……”黄宗宝心里也有些犹豫了,虽然他觉得此非良配,但是陈文瀚自家家世贫寒,有个得力的外家的确助益良多,“我……我去问问吧!”

如意午睡醒来,却是浑身乏力,由着芍药伺候净了面,脑子里有些混混沌沌的问了几句闲话,她因着此次怀孕的缘故,昭阳殿里的管理事情暂时又放下了,只是中午赵清泽与她说话之时,隐约提及过几日便去避暑行宫一事,故而出声问了几句东西收拾的事情。

“娘娘不必担心,这些事情自有奴婢操心……”

正说着,外边芳草又脸色微恙的走了进来:“娘娘,昨日来过的那位田巧巧今日又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禀告娘娘。”

芳草禀告的犹豫,只是想到方才邓先交代的话,她还是进来问了。

“打发她回去,昨日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如意脸上落了笑容,心中有几分烦躁,不由冷声吩咐着。

“是。”

芳草正欲退下之时,如意却突然又出声道:“你让她进来,既然她还敢再来,我倒是要瞧瞧她究竟还想再说什么,昨日我说的话,怕是让人给当了耳旁风了!”

田巧巧很快被带了进来,如意只是冷眼瞧着,出声问道:“有什么事情,说吧。”

田巧巧手上紧紧握着那封信,倒是没有注意到如意冰冷到了极点的声音。

“娘娘,奴婢昨日说的事情,奴婢让陈公子写了信送来,娘娘您瞧!”

她伸手拿出了那封信,想要递予如意,如意朝着芍药使了一个眼神,芍药上前拿过了信,递到了如意手中,如意只是看了一眼,却突然将它扔在了地上,身子站了起来,一脚踩下。

“娘娘……”

田巧巧傻呆呆的瞪大了眼睛。

“本宫说过,没有亲人,这封信的主人,还真有脸再来找本宫。”

如意冷笑了一下,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一字一顿道:“你有没有好好问过他,本宫这个所谓的妹妹,在他眼里算是什么?你问问他,当年冻死在水沟里的三姐,他们又当成了什么!”

“娘娘……”

田巧巧早已经被如意染上血丝的双眼瞧着吓住了,她寒颤着挪后了身子,而如意却是慢慢走到了她跟前,轻声道:“借着这件事情,你又想得到什么,本宫说的话,就那么没有威信,你就这么不听本宫的话!”

“娘娘,莫生气。”

芍药也被变了脸的如意给吓住了,她伸手扶住如意,轻声安慰,而如意却突然捂着肚子,喘着粗气,脸色苍白的吓人。

“娘娘,奴婢去叫御医过来!”

芳草也是变了脸色,连忙招呼了底下人上来。

屋里乱糟糟忙成了一团,芍药正欲扶着如意躺倒床上之时,赵清泽却突然从屋外走了进来,一把抱起了如意放到了床上,而后,目光厌恶的盯着跪在地上被一番变故吓傻了的田巧巧,冷声道:“拖下去。”

“……”

田巧巧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上来抓住她双手之时,她才突然跟发了疯似得,紧紧的跪在地上求饶:“皇上饶命,贵妃娘娘饶命。”

“太吵了!”

赵清泽双手紧紧的抓着如意的手,目光看着如意的皱眉的样子,心中百味交杂,却是冷声说了一句。

底下人连忙使了力气将田巧巧拉扯了下去。

御医紧随而来,把了脉之后,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轻声回禀:“贵妃娘娘方才情绪过于激动,并无大碍,臣配一副安胎汤给娘娘喝了便可。”

“去吧!”

赵清泽吩咐了一句。

许久,如意睁开目光,看着赵清泽,脸上表情淡淡:“皇上早知道了这事是不是?”

如意先时虽然肚子疼的晕了过去,但是却知道是赵清泽抱着她上的床,能这么快赶来,显然对于田巧巧来此一事早就知道了,而仔细想想,昨日她发了那般大火,芳草今日又怎么会和她来禀告田巧巧一事呢!

“如意,你听我解释。”

赵清泽听了如意这话,心里也有几分不自在。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怕如意与他闹情绪。

“皇上说吧!”

如意并没有如赵清泽所猜测一般闹起情绪,反而冷静的听着。

“昨日,我是听底下人说过你家人来寻一事,但是这事儿,我并不想插手,只想看你想要如何做。”

“皇上如今看到了?可满意吗?”

如意嘴角扯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转头看向了赵清泽。

赵清泽却是突然捧住了如意的脸,轻声道:“如意,我并非是想要提防你,也不是真的想试探你,你若是想要与家人亲近,朕不介意替你的家人封官封爵。”

如意只是伸手拿开了赵清泽的手,轻声道:“不必了,我早说过,这个世上,我的亲人只有你与阿满。”

“如意,我不想瞒你,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你的家人,若是不想见他们,我让人打发出京。你好好养胎,我替你处置此事。”

赵清泽轻声说着,而如意闻言,脸色也慢慢有所柔和,她只是微微一叹,最终轻声道:“你不必费心,他们……只是无关紧要之人,我不会让他们因为我得到任何的好处,但是我也不会去阻了他们。此事,既然已经处置了田巧巧,就莫在起波澜了。只当是为我肚里的孩子积福。”

如意并非心软,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田巧巧自己一个人如何有能力联系她宫外的家人,还能够传进信,势必会卷进很多无辜之人,她当年做小宫女之时,每日过得战战兢兢,最怕的便是出事牵连她。上头主子一发怒,底下的一片会被无辜牵连。设身处地,其实活的都挺不容易的,即使如今她身处高位,却也无法做到视人命如草菅,若是真让赵清泽处置了,定然是宁可错杀百人也不愿意放过一个。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赵清泽又道:“那封信?”

站在边上的芍药连忙机灵捡了起来。如意眼神淡淡的看了一眼,开口道:“莫要让我再见到。”

说罢,已是累及闭上了眼睛。

赵清泽替她小心的盖上了被子后,陪了她一会儿,这才站起身,走到了外屋。

如意方才提到的那封信,已经被放在了桌上,赵清泽伸手捡起,正欲打开,却突然放下了手,对芍药道:“拿去烧了吧!”

“是。”芍药应承的退了下去。

而赵清泽对站在他边上的邓先开口吩咐道:“此事,便依了贵妃的意思。莫要在追究了,只当没有这事。”

“是。”邓先有些讶异的抬头看向赵清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