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进宫之前,就与阿樱分开了,我最后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在一个多月前,她托人从边城给我送了一封手书,是在她进苍莽山之前所写的,信上所说,进山与一位故友有关,若是她没有从山中出来,就让我派人再去山中,我已命少商身边的副将卫风带源阀府兵前往,如今近况到底如何,连我也不知道。”
“夫人肯定是苍莽山,我这就派人去找!”
“殿下不怕被清河王女知道吗?据我所知,萧清河并不是一个能容忍此事的人。”
豫王十分坚定,“阿樱,我非找不可,夫人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他说完走出几步,又回过头道,“夫人待我与薄樱的恩情,我一直没有忘记,夫人若在宫中有何事,只管叫人来找我就是!”
云姜知道他此行从朔方而来,是来势汹汹,狼子之心,或许想达到的目的也与自己不谋而合,可是她终究不想利用自己与薄樱之间那份干净纯粹的主仆之情,来完成自己的报复。
卫风一行赶至两国交界之处的苍莽山已有数日,山中如老舵头所说的一样野兽横行,好在十数人都是久经沙场的练家子,深谙驱逐野兽之法,只是山中数日,干粮将尽,始终没有找到薄樱的身影,更遑论她信中所说的神医燕浔。
初五临近傍晚,卫风不顾老舵头歇夜的叮嘱,仍旧在山林深处寻找人迹,不知是否冥冥之中注定,太阳落山时,他发现不远处的山石似乎发生了变化,带着弟兄上前,缓缓挪动的山石渐渐出现缝隙,数人点起火折子入内,石缝内突然涌出不少长着翅膀的黑色怪物,巴掌大小,成群结队向他们飞扑过来。
“大家快点燃火把,小心!”
大伙依照他的命令点燃火把,才看清刚才成群飞过的,竟是一群像蝙蝠一样,却比蝙蝠大上好几号的怪物,好在那些怪物并无意攻击他们,只是骚乱了一阵后,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石缝后面似乎是与山林截然不同的另一处所在,外头是初夏闷热的天气,里面却如寒冬般充满凉意,如同死寂一般,就连那条石缝,也在他们鱼贯而入后,悄悄又恢复原状,断了出路。
更奇怪的是,在这样的严寒之际,洞内重重掩映之下,竟然还有一处瀑布活泉,不仅没有一丝凉意,所灌入潭中的水还似乎冒着热气,潭底似乎还有生机勃勃的各类珍稀植物与水藻。
随行弟兄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霎时有些慌乱,唯有卫风,径直走向瀑布,这个山洞虽处处透着诡异,里头的格局却井井有条,不像天然生成的洞穴,而像是有人精心打造的。
从前源少商就曾同他说过,只要有水的地方,就绝不是死局。水流汹涌向下,潭中的水却始终维持在一定高度没有溢出,那说明出路一定在水下。卫风脱去外袍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果然不出他所料,潭底水藻掩映下有一条狭窄的水道,仅容一人通过。卫风出水换了口气,一口气游
过水道,从另一处水潭中探出头。
卫风脑袋刚刚探出水面,便被一把长剑顶住了咽喉,他拂去面上的水和碎发,才发现持剑之人正是薄樱。
“樱姑娘,是我,卫风啊!总算找到你了!”
“卫将军……”
薄樱收起长剑,伸手将他拉出水面,“你怎么来了?”
“你的信已经送到夫人手中了,夫人担心你,就命我来了,我们在山中找了几天都不见人,以为你……没事就好。”
“是我疏忽了,应该先向你们报个平安才是,我找到……”
薄樱话还未说完,就被黑着脸出来的燕浔打断,“找到什么了,现在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到时候要是醒不过来,岂不又多一个人失望。”
“你们找到谁了?”
卫风问薄樱,薄樱没有接话,看向另一个满是青荇的洞口。卫风知道燕浔早前是为了少夫人前来边城找寻少商的,此时他竟也生出几分希冀,希望那青色的洞口里,如他想象的一样。
他双臂一使劲从潭中出来,径直走进那方青荇小洞,洞内的荇草非同一般的多,就好像周遭都遍布着水汽,洞穴尽头,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一方平滑的石基上,露在衣衫外的皮肤上都敷满了草药,可他依旧能认出来,躺着的这个人,正是一手教他兵法,十二岁就上阵杀敌斩下敌军将领头颅的,他的少主,源氏少商。
“少主,你还活着!少主还活着!”
燕浔最受不了的场面,其一是送别,其二是痛哭流涕的久别重逢,看着卫风一个铮铮铁汉哭的鼻涕眼泪直流,他很是无奈。
“别叫了!堂堂七尺男人,为什么至于哭成这样,等他救不活再次死透的时候,你再哭丧也不迟。”
卫风红着眼闻道,“神医,你什么意思?我们少主不是还没死嘛。”
“哼,都这副样子了,没死……也未必能活。”
“你不是神医吗?求你救救少主!”
卫风这扑腾一声跪在燕浔面前,叫他很是焦躁,这就跟薄樱刚得知源少商没死时一个样子。只是薄樱如今知道内情,将他拉起来拽到一边。
“卫风,燕神医已经尽力了,他把姑爷从澜沧江救回来的时候,姑爷不仅身受重伤,全身还被火舌烧的没一块好肉,是燕神医想方设法,一个人将姑爷带进了这里,找到这些青荇,才救回姑爷的,他已经尽力了!可是姑爷能不能醒过来,咱们现在只能听天意,他也无计可施了呀。”
“一定有的!少夫人如今被睿帝禁锢在宫中,举步维艰,日夜承受锥心之痛,若她知道少主还活着,一定会……”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燕浔制止,“在我还没有让源少商醒来之前,你们谁都不许出去,更不许将少商昏迷在此的消息告诉妹妹,如此不仅帮不了她,若是少商有个三长两短,妹妹一定承受不了第二
次这样的伤痛。”
卫风推开薄樱,走到燕浔面前,“你是少夫人的哥哥,照理说,卫风身为家臣,不该这样冒犯你,可是你知不知道少夫人如今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睿帝将她禁锢在宫中,每次去见她,她心里有多难受,可是为了源阀的人,她却不能反抗,就连小少爷,也险些遭人毒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这样下去,少夫人还能支撑多久,她说过,她宁死不会做对不起少主的事,天知道睿帝的耐心还有多久,若是真到了忍无可忍的那一天,她们母子到最后一刻也不知道她们的丈夫、父亲尚在人世,该有多残忍!”
燕浔听闻云姜在宫中的遭遇,再也无法冷静,“你住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有我燕浔在,就不会让这一切发生!你先回到那个冰窟窿里去,等过了今晚,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卫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薄樱拉住,“你走吧,小姐是燕神医的妹妹,他会想出救姑爷的办法的。”
布满青荇的洞中再次恢复了平静,燕浔看了眼石基上的少商,负手而立,“阿樱,我想,只有用那个办法了。”
薄樱知道他所说的办法是什么,早在卫风闯入之前,他就起过这个心思同她商议过,更一手教会了薄樱在整件事的过程中,她该做的事,只是薄樱觉得那个方法太残忍,始终没有答应。
“不,就算小姐知道,她也不会同意的。”
燕浔挽起袖口,给她看自己的手臂,从掌心开始,一直有条黑线蜿蜒进袖中,薄樱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症状,“这是……”
“阿樱,前些日子你是见过我发病的样子的,很恐怖是不是,我一直没有跟你说,其实我的日子不多了。我的病,我们燕家世世代代所遗传下来的病,才是真正无药可医的。”
“这是什么病?”
燕浔眼中第一次露出绝望,“不知道,这也许是一种诅咒,燕家世代行医,从鬼门关前救回了太多的人,我们燕家从来没有活过四十岁的男人,我的父亲死前对我说,这是上天对我们燕家逆天改命的惩罚,我们燕家世世代代都要付出的代价。只是我虽在多年前跟先祖所叮嘱的那样归隐,却狠不下心当真放着那些该救的人不管,我又救了很多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的病症,来的比父辈们都早,甚至没有为燕家留下一儿半女。”
他又苦涩地笑了笑,“好在,妹妹与你都学到了我的一些皮毛,有这些流传后世,也就够了。说这些话给你听,只是想你知道,即便今日我不用这样的方法救少商,日后也一样会死,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自己有些价值。
阿樱,不要犹豫了,动手吧,这是救少商的唯一一个办法!”
薄樱颤微微举起手中长剑走近他,一剑刺入他的左胸,看着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来,燕浔竟满足地笑了。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不要告诉我妹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