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帝混浊的双目看着金阶下的人,一时不知何人可信,“是朕老糊涂了么?冯妃所辩,也不无道理,月儿为何要为这些与你无甚关系的人首告冯妃?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朔方王的意思?你入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溶月没有想到赢帝会怀疑她,怀疑朔方,“皇伯伯,若朔方当真有侵略之意,为何还要千里迢迢送我来联姻呢?难道不怕你们以我为质吗?”
她这一问,掷地有声,朔方若真有反意,可用的方法很多,完全不必牺牲一个朔方王女。
湘子见情势不妙,担心冯妃落了下方,便以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朔方义女”四字,冯妃与她交换了眼色,立时会意。
“朔方王之所以送你这个王女来,身边所带也只有一个丫头,没有王女仪仗,只是因为,你并非真正的朔方王室血脉吧?”
赢帝闻此,甚为震惊,怒问溶月,“丫头,冯妃所言,是否属实?”
“我的确并非王室血脉,而是南院王妃收养的义女,可大王对我视如己出,才让我来到大赢联姻,大王一片赤忱之心,绝无分裂大赢,制造内乱之意。”
赢帝抚额,精神已十分不济,没了因她是南院王妃之女的亲切感,顿觉嫌恶,“朔方……义女,朕问你,你为何要为非亲非故之人冒此大不讳,首告当朝皇妃?你一再欺瞒朕,让朕如何信你?”
溶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看着殿中的人,少商关切,李衍漠然,帘帏内的人看不真切,只觉眼前眩晕极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昂首直视赢帝,打算殊死一搏。
“因为,我就是曾被皇上下令赐死的南姜贡女,韩美人的胞妹,韩云姜!”
此言一出,李衍一瞬闭上双眸,便知她今日是在劫难逃了,而源少商微微垂首,虽有担心,但似乎胸有成竹,沉着冷静。除了早知内情的这两人,四下皆惊,守在殿中的侍卫即刻上前将她左右制住。
赢帝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小孽障,原来是你,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蒙骗
朕,你当朕的旨意是儿戏吗!竟还敢在朕的殿中口放厥词!攀咬贵妃!”
因为赢帝的猜忌,老而昏庸,这一场首告似乎一开始就偏离了溶月的初衷,至此她才发现,赢帝并不在意宫中贱如蝼蚁的性命,姐姐的命,香药姐妹,老匠,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只有他的江山,他至高的皇权,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也决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和威胁。
“我没有罪,不管皇上信不信,当年之事,都是冯妃陷害于我,纵然皇上蒙蔽视听,要置我于死地,到了十殿阎罗那里,我也会继续伸冤,我没做过的事,我绝不认!”
赢帝气地双目圆睁,“既然你一心求死,好!朕就成全你!”
赶在侍卫尚未将溶月拖出殿外前,源少商先一步跪下,手持丹书铁券,“启禀皇上,这是您当初赐给我的,皇上曾说过,这块铁券可救源氏族人一命,溶月与臣早已私定终身,请皇上饶她一命。”
湘子大姬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会为了溶月祭出这块他以命换来的铁券,“少商,你可想好了!”
源少商高举铁券,再次请求,“请皇上饶溶月一命。”
赢帝盛怒之下,是否网开一面仍未可知,正在犹豫之际,内侍通传崇禧殿宫女觐见。
薄樱捧着一只花梨木匣子垂首步入殿中,“启禀赢国上皇,奴婢有一物奉上,王妃曾说过,溶月小姐虽非她亲生,却胜似亲生之女,若有一日溶月小姐在宫中触怒了盛颜,希望上皇看在这件东西的面上,能够网开一面。”
赢帝意外地走下金阶,“真是南院王妃说要给朕的?”
冯妃的目光远随着赢帝而下,眼中充满怨毒,却又无法阻止他的步伐。
薄樱打开木匣,亲自呈与赢帝,盒中是一块轻若无物的冰蚕丝绢帛,上面的字赢帝无比熟悉,是他亲手所书,彼时他尚未登基,她也还不是南院王妃,两人私定终生,还有了孩子,那是他第一个孩子,还是王爷的赢帝格外重视,还为孩子取名“灏”,李灏,取江水无竭之意,而后此子
却胎死腹中,心爱的女子也被迫远嫁朔方。
他娶了南院王妃相貌相似的长姐,也就是李衍生母为妻,从此赢帝为自己喜爱的儿子取名,或从水,或从景,都出自这个“灏”字。
薄樱见赢帝似有动容之意,继续念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王妃让奴婢问一句,皇上可还记得北衙梨苑中的誓言?请皇上可怜她一生无子,给她留个念想。”
忆及前程往事,赢帝收起绢帛,更加形容枯槁,背脊佝偻,“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所以她给养女取名溶月,原来她一直记得。
赢帝看了眼溶月,“罢了,朕乏了,想清静清静。至于朔方王女,污蔑宫嫔,罚廷杖三十,尔后既是你源氏的,就早早操办了迎回府去吧,宫中,她是不宜待下去了。”
溶月仍倔强地不愿低头,源少商跪到她身边,广袖一拂,行下大礼。
“臣,谢陛下!”
冯妃气地背倚桌角,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孽障挫骨扬灰,“这个孽障当年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啊?是谁!是谁一早就开始与本宫作对!皇上不是赏了她廷杖吗?你们一个个是死人吗?还不拖下去打,给本宫重重地打!”
殿中内侍慌忙将溶月拖出去,谁也不敢含糊,就在暴雨下的正午乾坤殿前对溶月行刑。手腕粗的廷杖击打在她濡湿的衣物上,溅起闷闷的水花,薄樱跪在她身边,看着溶月咬牙被打不肯发出半分痛苦呻吟的模样,比自己挨打还要难过。
“小姐,要是疼你就喊出来吧,要不咬着奴婢的手,你这样硬生生受着可怎么得了?”
冯妃命人将薄樱拖开,“是受罚还是做戏,还能有人陪着!”
源少商与冯妃目光相对,公然接过内侍手中的伞走到溶月身边,“小丫头,还记得你在我手腕上咬下的牙印吗?五岁的时候一次,在边城重逢的时候又一次,你都咬在了同一个地方,等你挨完打,本公子再让你咬一口发泄发泄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