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溶月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救了她的男人,那是四年来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他变黑了些,也瘦了,眉目也更加硬朗有神,握着她手臂的双手似乎都生了老茧,隔着轻薄的纱衣,她都能细微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眼眶难以抑制地红了。
她的嗓音似曾相识,却略带沙哑,源少商不由对上她一双微红的双眼,眼尾微扬,长睫颤动,真的很像四年来,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人。
可那个女人的个头分明比面前这个人稍矮些,身形也不如她窈窕。
他轻轻松开她,“燕二小姐,此地病患较多,时有状况发生,小姐还是小心一些为上。”
溶月缓过神来,向他福了福身,“多谢侯爷。”
明知他今日会去燕府,溶月才来到疫区想避开他,没想到鬼使神差地,他们竟在此地相遇了。逃避了四年的人和事,终于在一刻,避无可避。
宣武候的亲兵卫队上前处理尸体,那尸身嘴角仍不断溢出黑血,有一人赤手空拳欲抬起死者头颅。
“小心!”
溶月忙推开他,“你们等等,这些人是发病而死,脏腑溃烂,一旦接触尸身溢出的秽物,极易感染,如今江陵城的安危都要靠你们来守卫,你们搬抬尸体时一定要小心。”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手绢,俯身沾了些尸身上的黑血包裹起来,又将随身带的一副牛皮囊子的手套递给卫兵,“这是我自己做的,希望有些用处。”
那些卫兵是近年来跟随源少商入伍的苦出身,年纪都尚小,腼腆地接过手套,“谢谢小姐。”
源少商从旁观察,微微颔首,这位燕家二小姐果然如传言中一般仁善,许是因为她与妻子某些相似的地方,少商对她莫名生出一些好感。
“侯爷,民女方才为多名患者诊脉,此次疫情非比寻常,侯爷身为统帅,坐镇江陵,需当更加谨慎才是,民女先告辞了。”
她行动处兰香浮动,几句叮嘱,份外暖心,源少商吩咐卫兵,“
替本侯送小姐回府。”
溶月回首又望了一眼,这才上车,她轻抚自己的脖颈,当年燕浔为了救回她一条命,下药极猛,以致她伤了喉咙,声音不如从前悦耳,自己变化这样大,他没有认出来,也在情理之中。溶月这样想着,心中既庆幸少商没有认出她,却也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回到燕府,她轻手轻脚,四处观望了一番潜入闺房,取出那方沾了血的丝帕,刚放入琉璃器皿中,身后小榻上便传来燕浔的声音。
“妹妹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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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被吓了一跳,转身尴尬地笑了笑,乖觉地近前为燕浔轻捶起腿来,“哥哥今日宴客辛苦了,我替哥哥松松筋骨。”
燕浔取下面上的折扇,见她一双素色绣花蝶履沾满了泥渍,“哪有妹妹奔波辛苦,来,告诉哥哥,你这一早去哪了?”
“我……就随便出去溜了一圈,哥哥今日见宣武侯,他找哥哥何事?”
“还不是为了江南州府的瘟疫,被为兄拒绝了。”
“为什么,昨夜哥哥与我一起去看那些被逐出城外的病人,不是也为冯太守之举气愤不已吗?哥哥为什么不愿出手救他们?”
燕浔沉默了片刻,起身踱至琉璃器皿前,“因为……他不答应娶妹妹为妻。”
溶月闻言一惊,想起今日在城外时,他还当自己是陌生人一般,心底一片寒凉,“大哥告诉他,我的身份了?”
“并没有。”燕浔狡黠一笑,“我只问他是否愿意娶燕云为妻,谁知道那小子想也没想,称自己已成过婚了,且此生都不愿再娶,拒绝地果断极了。”
溶月心中一时清甜如蜜,“他真这么说的?哥哥何必要逗他。”
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笑意,燕浔叹了声,“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前几日不知道是谁说不愿回江陵,不想见他,这会儿听了,倒乐得跟偷了蜜的小老鼠似的。”
溶月娇嗔,“哥哥……对了,府库里还有软皮革吗,我想找缝人们做些手套给卫兵,他们成天要跟病患与尸体接触,若是
也感染上疫症,就麻烦了。”
“你是燕家的二小姐,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不拉扯我就行了。”
燕浔着意看了眼琉璃器皿,走出闺房的一瞬,掀起衣袖,他的那只右手又开始颤抖起来,自从十年前第一次发作,再有就是在崖底见到溶月之前,只是从半月前开始,这种症状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了。
三日后,溶月至绣坊取定制的皮囊子手套,见太守府府兵骑着高头大马,当街拖着疑似感染了疫病的村民向城外去,其中不乏哇哇直叫的幼童。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那些人身上完全没有发病的迹象,就这么随意拖到城外处置吗?”
绣坊老板压低声音同她说道,“小姐不知道,听说这两日被逐出城外的那些人一夜便死去大半,这疫症来势汹汹,未免危及城内百姓,冯太守下令但凡发现咳嗽发热的,不用看诊,立刻拖到城外去!小姐还是离这些人远着点吧!”
溶月不敢相信,就在她翻阅医书,研究疫症病情的短短两日,疫症会恶化成这样,从前她与燕浔四处行医,也经历过不少瘟疫,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出现疫病患者一夜间猝死的情形。
她带着包袱匆忙回府,见几个小丫头花容失色从她房间里跑出来,“怎么了,吓成这样!”
“二小姐,你怎么在房间里养了那么多肉乎乎的虫子,吓死我了!”
“虫子?”溶月快步走近闺房,发现被她放在角落的琉璃器皿里,有不少古怪的小虫从丝帕中钻出来,通体白色,在琉璃壁上蠕动,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难怪几个小丫头会那么害怕,好在琉璃器皿封的严实,一时半会这些东西还跑不出来。
“大哥在府里吗?”
“大少爷前天晚上就到西郊竹舍去了,说是躲个清静,谁也不见,就连小姐也不例外。”
溶月眉头微蹙,“连我都不见?”
“是,大少爷还说,二小姐若是找他,就带小姐去书房,必能找到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