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活过来了,不仅活过来,还恢复了一身硬朗强悍,还有,一头行云流水办乌黑的青丝。
当他低头看她时,鬓角青丝滑落,那惊鸿一瞥,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
她的玄迟,从初相识的孤傲玄王爷,到分离两年的冷寂玄王,再到如今,那个冷傲中透着点点柔和的玄公子,那个为了她,一直一直在改变自己的男子。
这么多年来,唯一不变的是他看着自己时,眼中那一缕几不可见的柔情,和怜惜。
……生命总是如此公平,他活过来了,却有人要代替他,即将要在风中枯萎,落寞飘零。
迎着清风,看着红颜马背上那一双身影,七七眼底迎着女子苍老的容颜,以及一头蒙了霜的白发,这一刻,连哀伤都觉得无力。
天劫,她在一个又一个的梦中,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如今,二十岁生辰已过,只是没想到,最终为她化去这一劫的会是母皇。
楚玄迟为救七七用了最后一次天煞,本该命绝,是梦苍云散尽自己所有功力,救了他,却让自己陷入油尽灯枯的境地。
白衣男子怀中的她,惊世无双的绝色容颜已彻底老去,可此时,两人迎风相依,那一幕却依然如此动人心魄。
四海不归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目光一如过去,柔情满溢:“要进去了,和他们道个别,我们进去再睡,好不好?”
梦苍云幽幽张开早已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眸,无力地靠在四海不归的怀中,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锁在七七脸上,龟裂的唇动了下,话语无声。
七七鼻子一酸,咬着牙用力压下心头的痛,她哑声笑道:“不要睡太久,睡太久,胸会变小的,等下次来接你的时候,你……又要心里不平衡了。”
梦苍云不说话,因为,无力说半个字,目光却多了点点色泽,那一层光泽里头,似有一丝丝酸楚的笑意。
宝儿心头一痛,转身搂紧无名的脖子,哇的一声便哭开了。
不知道要哭什么,只是想哭,就是想哭……
楚玄迟将七七搂在怀中,以长指拭去她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泪,目光却始终落在马背上两人的身上。
诛仙岛的门,谁会知道这么快又要开启?
上一回诛仙岛大门敞开之时,带来的是希望和惊喜,这一次,诛仙岛大门再开,人依然跪了一地,一个个脸上却挂满了凄楚的泪。
四海不归一手抱着梦苍云,一手扯上缰绳,马儿改了方向,转身面对洞开的大门。
身后,沙哑的声音在风中更显凄凉,而绝望:“恭送陛下!恭送帝后!”
再没有半点犹豫,四海不归一夹马腹,红颜载着两人闯向前头苍茫雾色,白发始终紧紧跟随,不管天涯海角,这次,永远不离不弃。
一头银白的发丝在风中被吹得飘飘扬扬,梦苍云缓缓闭上眼眸,听着男人稳重有力的心跳声,藏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慢慢滑了下来。
不归啊,她活不久了,跟她去诛仙岛,往后几十年的日子,你将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了。我心好疼,舍不得让你孤单,怎么办,怎么办……
他却始终目光柔和,大掌落在她的发丝上,轻轻揉过。
傻瓜,你早知道,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你在哪我在哪,奈何桥上我绝不喝那孟婆汤,有你相伴,我岂会孤单?
可我现在,已经不美了呢。
你若高兴,那便将我这张脸也毁去,以后,我们做一对丑哭世人的夫妻……
这一刻哪怕不看,也知道身边的男子眉目精致气质如兰,眼中那份柔情不知道能迷倒天下多少女子,她真的很想再睁眼看看他,无奈,眼皮有千斤重,始终是无力。
笨蛋,你娘子是外貌协会荣誉会长,如何舍得让你毁去这张无人能及的惊世俊颜?
奈何桥上她一定不喝那孟婆汤,天下第一美男子,她怎么舍得忘记?
……诛仙岛的大门缓缓合上,尘埃,一点一点落定,一切,慢慢又平静了下来。
诛仙岛,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又有谁能说他们在里头不会有奇遇?
也许,母皇的身子会好起来,也许,诛仙岛的仙气可以为她恢复绝色容颜,青春年华。
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生下一堆儿女,等下次诛仙岛大门重开之时,会有一群活泼调皮的小不点从里头一奔一跳涌出,大家始料未及,就像当初,谁也没想到乌雅靖身后还有一个苍云陛下,是不是?
神奇的地方总能孕育出神奇的故事,谁又能保证,幸福的篇章不会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始?
面对眼前这几座如梦似幻的嶙峋石山,好一会,七七才收回目光,抬头看着身边的男子,忽然伸出手,将掌心摊开在他面前。
长指在上头轻轻划过,一点猩红血丝涌现,她稍运功,一道血脉慢慢浮现。
楚玄迟的指尖一点点在绷紧,心,也从一层晦暗的哀愁中,寻回一点明亮。
五皇弟曾说过,天命蛊一下,她在,他便在,他若不在,这条血脉就会消失。
血脉尚在,五皇弟就一定还在人间!
七七五指慢慢收拢,心情依旧复杂:“可我不知道,阿初……”
“他还活着。”
这竟是楚玄迟和无名异口同声的话语。
诛仙伏魔早已深入骨髓,若他不在,他们身上的功力定会随之消失。
他在,依然在,只是如楚江南一样,不知活在世间哪个角落里。
……
……故事,从哪里结束,就从哪里开始,人生也是一样。
断陵崖上,风卷起他们的衣角,发丝拂在每个人脸上,那一刻的画面定格,绝美,美得如梦似幻。
无殇跪在身后,依旧一声不哼,只是默默看着崖边数人。
哪怕分离在即,楚玄迟始终是不习惯表露出太多情感,所以,无殇跪在那里,他也不过只是淡淡说了句“保重”,便没有更多的语言。
今日送行的除了为他们布阵的梦南天,便只有无殇,以及跌跌撞撞追来的雨娘,其余人全被五位将军狠心挡回去了。
无名抱着宝儿站在崖顶上,一袭黑衣冷得如霜,雨娘没敢过去,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看着他。
这次,倒是无名主动开口,打破维持了小半个时辰的僵局:“你非我心中所想,回去吧,我不愿和你在一起。”
雨娘没有说话,只是痴痴看着他。
站在殿下和玄公子身边,抱着宝儿的他,依旧一身浑然天成的冰冷气息,可那双眼眸里全是明亮的光芒。
她早知道,只有回到他们身边,七郎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那才是他愿意用一生去追求的幸福。
他们是一家人,唯独自己不是。
她今日来只是为了给他送行,心中早已没了奢望。
只要七郎过得好,余生,她也会好好的。
无名不再理会她,轻轻拍了拍宝儿的小屁屁,一点笑意瞬间让万物失却颜色:“怕不怕?”
宝儿摇了摇头,用力搂上他,和他一起侧头看身旁的爹娘。
楚玄迟为七七拉了拉身上的衣袍,初春时节,就怕她在寒风中会冻伤自己。
大掌偶尔还是会忍不住落在她小腹间,轻轻覆上。
四个月了,肚子已经显凸,再过半年,孩儿就会呱呱落地,过不了多久,便会又多一个小萝卜头喊他爹。
想想,日子将有多美好?若能再将那两个家伙带回来,那便彻底圆满了。
不远处,夜澈和沐凡一边喘着气,一边返回,夜澈朗声道:“都弄好了。”
沐凡不作声,只是走到无名身边,轻轻握上宝儿的小手。
宝儿却透过无名的肩头,一瞬不瞬盯着跪在那里的无殇。
“时辰要到了!”远处,梦南天大声喊道。
这一日,是他耗费了七天七夜算出来的日子,天涯海角最后一点灵力,定能带他们找到南儿。
若能找到南儿,也许,初儿也会让他们找回来。
错过这个最完美的时辰,却不知还能不能有下一次。
楚玄迟将七七护在怀中,夜澈牵上沐凡,无名更用力抱紧宝儿,宝儿却忽然眨巴着眼眸,哑哑唤了声:“无殇哥哥……”
无殇掌心一紧,霍地抬头,用力看着她,想说话,话语却始终梗在喉间,半个字说不出口。
他怕自己一开口,出来的会是控制不住的痛哭,师父不喜欢他如此懦弱,既然师父要走了,那至少要让他安心离开,安心去完成他要做的事。
“无殇哥哥……”宝儿闷闷唤着,终于还是把小脸埋入无名的颈脖间,忽然,竟有点不敢去看无殇。
看了,身体里头有个地方会疼……
“沉默不是相处时最好的方式,师父不会教你做人,以后,照顾好自己。”楚玄迟的话在无殇始料未及之际传来,等无殇抬眼看他的时候,他却已经拥着七七走向崖边。
夜澈牵着沐凡跟上,无名抱着宝儿也跟了过去。
六人已经来到悬崖边上,只要再往前迈动半步,立即就会落下。
看着那颗躲在无名颈脖间的小头颅,在他们纵身跃下之际,无殇终于哑声唤道:“师父师娘,你们一定要回来,宝儿,无殇哥哥会一直一直等你……”
呼唤被狂风吹散,一行六人已经从崖顶跃下,瞬间被卷入神秘的狂风中。
一家人,就要在一起,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
只要有心,就能找到彼此,只有相信,就能拥有幸福。
阿初,师兄,天涯海角,我们一定会将你们找到,将你们带回来。
因为,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狂风呼啸,席卷了一切,最终,断陵崖上那阵来得莫名的暴风,终于还是慢慢平息。
看着掌中没有任何变故的经纶盘,梦南天一直紧拧的眉心总算缓缓舒展而开,再看一眼站在崖边的无殇,他忽然浅浅笑道:“小家伙,我术法又增长了不少,你天资聪慧,随我学法去吧。”
无殇却只是痴痴看着崖底迷蒙的一片,抿唇不语。
梦南天再看他一眼,便转身往山下走去,身后,含笑的声音随风送来:“陵山处处藏着神秘的力量,若能随我修习,假以时日,说不定能青出于蓝,也许还能早些算出下一个好日子,好让他们回来……”
崖边那抹身影转眼消失,不多时,男孩沙哑的声音已急急响起:“二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混账东西!就是你师父还得尊称我一声大皇伯,你竟敢喊我二师父。”说话的人,听起来很是不满呢。
“二师父,请受徒儿一拜。”男孩追了上去,再次往地上一跪。
“不收,除非喊大师父。”
“二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不……”
“二师父……”
风中,慢慢传来梦南天无奈的浅叹,这孩子,怎就如此固执呢?这脾性,简直和他师父一模一样。
再回头,山涧一如过去,柔和山风吹过,树影重重,金色阳光照耀着青枝,上头挂满了嫩芽。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切,都如此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和希望。
一个故事的结束,也许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只要相信,这个故事就一定会有一个完美大结局。
就如人生,只要坚信,用最真诚真挚的心去守护身边每一个人,幸福,一定会在你不知不觉间,悄然到来。
【正文完,谢谢大家一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