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林秀莲走了,张茂林就沏了壶茶送进来,看杨铎面色不对,心里摸不着头脑,只当是晋王还在因为大姐儿的事儿同王妃置气,却哪里知道后头那一桩事儿,原来晋王早就看出林秀莲说身上不方便是在撒谎,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撒谎。
张茂林给晋王倒了杯茶,陪着笑说道:“那日王妃也曾找了奴婢出主意,只是奴婢想着太后带走了大姐儿,王爷正好可以对林家的事儿袖手旁观了,就没有乱出主意。依奴婢看,王妃心思单纯,当时确实是没想到找太皇太后帮忙。王爷就不要生气了。”
杨铎喝了口茶,淡淡道:“她若真是去找太皇太后帮忙,才麻烦了呢。你还记得林家送来的礼单吗?上面白银就有六十万两。”
张茂林道:“记得,不过这一项有一个说法,林家老太太当初把京西的一些庄子给了王妃,这个银子钱是这一年下面农户交上来的租子。”
杨铎道:“前些日子周绍阳说,林秀章借着修缮刑部天牢贪墨了六十万两银子。他送什么租子,是给我送恶心的吧?”
张茂林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晋王是因为生林秀章的气,才迁怒到了王妃,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一事儿,就忙回道:“对了,王爷,外头传来消息,果然不出王爷所料,林家杀人灭口了。上次林锦城推诿责任,说天坛的事儿都是工部的右侍郎在负责,昨晚那个右侍郎死在了锦衣卫大牢。今日各部会审,提审时才发现人已死了,案子自然就审不成了,现在变成了追查那个右侍郎的死因了。”
杨铎皱眉道:“那个工部右侍郎是林锦城的臂膀,他们倒也肯下杀手,断了自己的羽翼。对了,我让你着人去皇上那里替我报病,派去的人可回来了?皇上又是怎么说的?”
张茂林道:“已经回来了,皇上说让王爷好好养病,工部的事儿让锦衣卫着实去调查就是了。只是如今那个右侍郎被杀了灭口,这件案子就查不下去了。林锦城也是愚蠢之极,如此明显的杀人灭口,武家人会看不出来?必然会愈发揪着不放,大做文章了。”
杨铎道:“林锦城跟他妹妹一样,都是愚鲁之人。他自然是因为昨日听说太后拿了大姐儿为质,想着我是不好出手相助了,才会狗急跳墙,做出这等蠢事。只是他做的事虽愚蠢,倒也行之有效。如今线索端了,武家人就是再揪住不放,没有线索,也奈何不了他,皇上更不能治他的罪。”
张茂林道:“王爷说的是,不过这一次能断掉他一个臂膀,也是不易了。”
(转)
林秀莲一溜出了文杏堂,一路上踏着碎琼乱玉匆匆回了晩隐居,被寒气一扑,脑中清明一些,心绪也不似先前那般浮乱了。
一时回到晩隐居,秦氏就先迎了上来,说道:“小姐去了这么久,奴婢们很是担心,后来见王爷打发人给小姐取靴子,就知道王爷必然没有责怪小姐。”
林秀莲在白云铜炉子边坐了,顺手拿起那个火箸簇火,说道:“王爷虽然没有责怪我,只是嫂子拜托我的事儿王爷却是帮不上忙了。”
秦氏不解道:“小姐是说工部的事儿吗?”
林秀莲点了下头,仍旧拨着火,“太后把大姐儿接到长乐宫,其实是以姐儿为质,迫使王爷不要出面替大哥哥开脱。如今王爷无奈之下,已向皇上称病了。”说话间便是一脸懊恼。
秦氏沉吟片刻,道:“小姐也无需担心,大爷的事儿,就是王爷帮不上忙,他们也自会想别的法子,这原就是他们爷们的事儿。如今只有一件事儿关紧,就是姐儿,虽然王爷没有责怪小姐,可是人是从小姐手里接到宫中的,小姐还是要想个法子,把姐儿接回来才是。”
林秀莲放下火箸,面色凝重,说道:“妈妈说的是。这件事儿,也只能去永寿宫求太皇太后了。不过这两天工部的事儿正闹着,太皇太后只怕也没那么多功夫,且太后那边势必也正警惕着呢,我方才已想好了,等过几天,这件事儿冷下来了,再去求太皇太后吧。”
秦氏挤出几丝笑来,“小姐思虑的是。”
林秀莲便起身往暖阁里去,秦氏笑着跟了过去,“小姐要看书吧?虽然有熏笼,到底不够暖和,奴婢叫人再移个火炉进来吧。”
林秀莲冲秦氏一笑,道:“妈妈不用忙活了,这样就好,太暖和,等下就睡着了。妈妈唤萤萤来焚一炉香吧。”
秦氏笑着道:“这些天冷得厉害,屋子里须臾也离不了炭火盆子,门窗又极少打开透气,奴婢方才让他们煮了些花果茶,可以清肺润喉,这会儿想必也好了,就与小姐端来吧。”
林秀莲略一点头,道:“有劳妈妈了。”
秦氏便笑着行了礼退了出去。
林秀莲看了会书,不觉已到了午膳时候,吃了饭,更觉懒懒的,就回到卧房里睡中觉了。
(转)
再说文杏堂这边,晋王一早向皇上称了病,午饭后,皇上的承德殿与太皇太后的永寿宫皆赏了些果品以示慰问,黄昏时,太妃的安禧宫更是打发了两个小太监来问询。
晋王只在书房里读书,让张茂林在外见客,不管是哪里来的人,都让张茂林对其说是晋王昨日去大长公主府贺寿,路上着了凉,又醉了酒,故而感了风寒,更勾起了旧时的一些症候,如今太医瞧过了,说是需要好好调养才可痊愈。
晋王的这一场‘病’次日便已是满朝皆知了,次日大长公主府,林阁老府上,林锦城,林秀章各处,皆有人来探病,西苑一时热闹起来。
本来藩王与外臣间多少都有些尴尬的,可是大长公主是晋王的姑姑,而林阁老是晋王的前岳父,林锦城与林秀章更是晋王的大舅子,所以这些既是外臣又是亲戚的关系便复杂了许多,就是有人想要说闲话,也不太好说。
一直闹到午后,文杏堂才算安静下来。晋王在院子里看了会远处的雪景,就仍旧回房中去了,刚拿起书卷翻了几页,就又听见有人来了,张茂林笑着与来人寒暄了一番,就让人领到偏殿用茶了。
一时张茂林快步走入书房,手中提着个红漆食盒,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王爷,周绍阳递信进来了。”
晋王放下书道:“他也忒大胆了些。”
张茂林笑着道:“他自然没有派人来,为了掩人耳目,他去了趟程师傅府上,假借程师傅的名义,给王爷送了些菱粉糕来。”
晋王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东西呢?”
张茂林把那一提盒糕点放在一旁桌上,说道:“周绍阳为了机密,传的是口信儿,只说殿下要的那本书让老鼠给咬坏了,虽然养的有猫,可是老鼠太狡猾了,一时也抓不住了。这本书是弄不来了,问殿下还有没有别的书可用,他好再去寻。又说让晋王仔细身体,好好调养。”
晋王明白,周绍阳所谓的书,自然指的是工部那件案子。说被老鼠咬坏了,指的是工部右侍郎被杀人灭口。猫指的是武家人,没了线索,自然他们一时拿林锦城没有办法了。
杨铎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向张茂林道:“杜紫英就快要回来了,也是时候告诉周绍阳了。你对来的人说,带话回去,就说如今快要冬至了,冬至过后,天道渐渐北行,阳气生发,紫气北来,一日暖似一日,我的病自然就好了,有劳程师傅挂心,多谢师娘做的点心。”
张茂林脸上露出喜色,道:“小杜将军一回来,势必又将在朝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朝中的僵局也可化解了。”
杨铎面色却颇凝重。
张茂林察言观色,问道:“王爷还有什么顾虑吗?”
杨铎道:“我离开北海已有两年了,这两年来与小杜几乎没有通过书信,时过境迁,只怕形势变化带动人心浮动,小杜已非当年那个小杜了。”
张茂林道:“小杜将军与林家有血海深仇,这一次回来,就是冲着报仇来的。王爷是怕他投靠武家人麾下吗?”
杨铎点头道:“当初在北海,武家人一心除掉我,多少次都是他暗中相救,北海军中尽被武家人把持着,我如今又娶了林家一个小姐,他若生嫌隙,真的转投武家人麾下,也是不无可能的。”
张茂林面色也肃重起来,“王爷所虑及是。但是小杜将军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杨铎道:“我知道,所以他回来之后,我要设法亲自与他见上一面,看他心志是否一如往昔,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张茂林说道:“王爷说的是,这件事儿只有王爷亲自去做才能让人放心。”见杨铎长身玉立,站在窗前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出神,张茂林知道他心里烦恼,迟疑片刻,又小心翼翼在背后说道:“王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去打发周绍阳的人回去了。”
杨铎也不看他,只轻轻点了下头。
张茂林在晋王身后向他略行了礼,快步退了出去。
杨铎提起杜紫英,便想起了袁明玉,她是冬月初八离得京,今日已是冬月十五了,虽然大雪天路上难行,但也应该已到太原了吧?一时望着窗外茫茫皑皑的雪景,心绪渺渺,无所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