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苏太傅便正了神色,对着自己的生母,肃容道:“娘,且不提立后之事,事关重大,皇帝既已经亲自拟好了的圣旨,岂是说改就可以改的?再者,孩儿以为,婉婉她蕙心兰质,无论才情或是样貌,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如何就肩负不起母仪天下的责任?孩儿认为,婉婉她担得起,不仅担得起,放眼全长安想必再没有哪个女子,能比她更合适这个位置了。这桩婚事,礼部那边既然已经敲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娘您便不必过于操心了。”
苏太傅这话说得客客气气。可那是她的儿子,身子骨上挖下来的一块儿肉!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老祖宗心里面会想不清楚?这是分明嫌弃她这个老太婆子多管闲事了。在他面前说了他宝贝四丫头两句不中听的话,心里面便是开始不高兴了。
老祖宗站在那里,一张老脸,刷的一下煞白煞白。倘若不是左右有人搀着,老祖宗腿脚一个不稳,差点就要摔倒。
好啊,好啊。
她的儿子从小便是个孝子,无论是几十年前苏家落魄的时候,或是后来儿子做了当朝一品大臣,太傅府如今蒸蒸日上,成为最最风光的门第。对于她这个老婆子的要求,儿子何时不曾答应过?
哦,不,有过,有两次。
一次是儿子跪在堂屋内三天三夜,就像是入了魔障那般,铁了心一定要娶那个狐媚女人回家。
第二次,便是现在。她想让儿子请求晋元帝收回成命,将庶出四丫头的后位,让给显然更加适合母仪天下的雯姐儿去坐。可儿子不愿意,态度极其坚决,一如几十年前一样。
这对儿母女,真真是害人不浅!
老祖宗想想就气,气得紧咬着牙,一句话都说不上了。
后来老祖宗从苏太傅的厢房里出来,饶是她憋了一肚子火气,也总是舍不得同自己的亲儿子置气的。只得回去以后,将火全洒在大夫人和几个姨娘身上去了。梗着脖子,咬牙切齿地骂她们教女无方,太傅府好吃好住的供着,从也没苛待了个谁。怎么就带出来的姑娘没一个入的了皇帝的眼?给那四房没娘养的钻了空子,真真是气死她。
教训晚了之后,老祖宗又不准许她们将今夜的事说出去半个字,谁说出去了,就缩减谁院内三月的销用。
是以,这天晚上的事,到底也没掀起什么波澜。不过自那夜以后,谁又在府中提起苏四姑娘即将封后的事宜,老祖宗倒也不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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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钦天监圈定的本月的黄道吉日,分别有九月十八,九月二十,及九月二十五。
依照礼部的想法,还是选择九月二十五日最为稳妥。帝王成亲,毕竟是一件大事,总归时间宽裕一些,准备起来也更加从容。
可对于礼部的这个提议,端坐于龙椅上的晋元皇帝似乎并不满意。
就见年轻的帝王薄唇抿起,他手指捏着奏疏,眉峰紧锁地道:“九月十三,九月十四,九月十五,这些……都不是吉日?”
礼部微愕,揣测了一番皇帝话中之意,半晌儿,才小心翼翼地回:“启禀陛下,每月的黄道吉日都是钦天监夜观天象,仔细挑选出来顺风顺水的时日。至于九月,宜嫁娶的日子原本只有十八,二十,二十五……”
“民间流传的所谓的风水之术,原本就是封建迷信。传朕的话下去,自今日起,每年的九月十五便是长安城最祥瑞的黄道吉日,万事皆吉。”
晋元帝淡声打断礼部的话,不容置疑地这样吩咐。
于是,新帝与苏府四姑娘的婚期,就这么正式拟定好了。
苏太傅是第一个听见皇帝口谕的,当时听闻九月最吉祥的日子竟就在五天之后,这般紧促,苏太傅微微一愣。缓过神来以后,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当日回府以后,吩咐下人们加快为四小姐置办嫁妆的速度。
为此,苏婉容还曾同父亲打趣。
自古皇后嫁妆的筹办过程原本就和寻常人家不同。寻常人家嫁女儿,是由女方娘家置办嫁妆,皇后的嫁妆却是由朝廷统一筹办的。苏婉容笑话父亲,笑父亲糊涂。
可又瞧见父亲背脊挺直地站她面前,神色端凝,苏婉容微怔,旋即才意识到糊涂的是她自己。父亲于朝堂从政几十年,她都知道的礼节,父亲如何可能会不晓得?
“礼部备好的那些,饶是多么丰厚体面,总是不如家里添置的用着顺手。”
听了父亲的这句话,苏婉容便不再吭声了。
无论她需不需要,宫里的人看不看得上眼,这都是父亲对她的一片心意。
这是苏婉容的第二次出嫁,想起前次嫁去皇子府的时候,苏婉容便有些担心彻哥儿的态度。彻哥儿已经比上一世听话太多了,可就是太黏她。
苏婉容才归府没几日又要离开,嫁入皇家,坐上后位,恐怕往后的自由程度,比起王妃,只减不增。下次回来,恐怕便是半年以后了。苏婉容怕彻哥儿想不开,舍不得她走,又是要哭的。
可事实却让苏婉容大出所料,自己二嫁,彻哥儿这一次的表现,懂事得叫她意外。
“嬷嬷同彻哥儿说了,彻哥儿跟着先生好好念书,来年科举中了,同爹爹一般当上大官。往后想入宫时,随时就能入宫,便可以天天见着阿姐。”
弟弟上进,做姐姐的自然欣慰。苏婉容摸了摸彻哥儿的头,点头允诺,自己会在宫中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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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离苏婉容的出嫁之日只剩一天。
苏婉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前次嫁入皇子府的时候,二姑娘言不由衷的的一番“好意”叮嘱,苏婉容想过,这次出嫁,二姑娘也许会故技重施。可令人意外的是,早前听探春说起,道是那南苑的二姑娘两日前就病倒了,病得似乎十分严重,白日里都下不得榻。
苏婉容不晓得二姑娘是真的病了,还是明早不想随了礼数跟着出来送亲。
但更叫她始料未及的是,二姑娘没有来。出嫁前夕,徐姨娘竟领着五姑娘特意过来她的西厢道喜了。
娘俩在她屋里双双落座,徐姨娘直接把五姑娘冷落在一边。先是热络地拉住她的手,同她扯这扯那。又以所谓过来人的身份,跟她说,婚后应当如何如何,才好博那晋元新帝的喜爱。
苏婉容倒是没多关注,徐姨娘苦口婆心同她传授的这些所谓的长辈的经验。她抬眼瞧看徐姨娘面上堆笑,亲切得仿佛比对着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儿时,还要更亲生闺女儿。苏婉容就有些稀奇,稀奇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
想她认识这徐姨娘也有两辈子了,见着此人,从来就是一副眼睛长在头顶,趾高气扬的模样。五房这一户,似乎极其喜欢从她这个同为庶出的姑娘身上寻些莫名的优越感,苏婉容有些不能理解。而徐姨娘此时这一番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做派,让苏婉容受宠若惊的同时,隐隐已经猜测到了,她们娘俩今夜过来,必然不仅仅只是同她叙旧,唠家常的。
果然,没让苏婉容失望,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徐姨娘忽然就闭住嘴不说话了。脸上的笑容倒是变得愈发殷切,牢牢牵住她的手,也不松开。
起初的时候,徐姨娘对着她傻笑,苏婉容就客气地坐着陪她。可到了后面,苏婉容坐不住了,这样干等着,太浪费时间。
“徐姨娘,您究竟是为了什么过来西厢找婉容的,你但说便是。”
徐姨娘似是没有想到,苏婉容竟会问得如此直截了当。佯装着犹豫了一会儿,徐姨娘再按捺不住了,就笑着对她说道:“婉姐儿啊,左右这儿也没外人了,你徐姨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你看咱们四房五房,出了你这么一个风光的,难得争了一回脸面,总也该互相照应照应着不是?你瞧瞧,你五妹只小了你两岁,明年啊,也就虚满十五了,该到了物色夫家的年纪。徐姨也不求多的,这样吧,等你五妹及笄了,你同晋元帝说说,让你五妹也跟着进那皇宫,做个小的。”
苏婉容听罢,黛眉饶有兴致地一挑,琢磨了一会儿,笑了。
“徐姨娘说的‘做小’,是怎么个小法?”
此言方落,徐姨娘就觉得有戏!当即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回道:“小的!就做小的,咱们五房眼界小,不敢和婉姐儿抢皇后的位置。就做淑妃!对!做淑妃!就和当年长房那善姐儿做个一样的!”
淑妃乃是后宫九嫔之首。长房的善姐儿,太傅府嫡系出生,性子端庄淑瑞,样貌虽称不上顶好,却也是上等的。最后还是因了怀上龙子,才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这徐姨娘一开口,就想要淑妃的位置。也不看看自己的女儿,无论是德才,或是相貌,与太傅府长姑娘都是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就这样,竟然说自己眼界小。以苏婉容看来,徐姨娘不仅眼界不小,胃口还大的很呢。
而另一边,徐姨娘完全没顾上去瞧看苏婉容此时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兴高采烈地起身,就去叫自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呆角落里的五姑娘,赶紧过来。
“瑾萱,你四姐姐人好,这便是答应往后要带着你入宫了。还不赶快过来给你四姐姐道声谢?等你及笄以后,入了宫啊,你和你四姐姐姐妹俩共同侍奉着皇上,那便是亲上加亲的关系了。可得互相帮衬着一些。”
“亲上加亲?徐姨娘恐怕是误会了一些什么。”
五姑娘耷拉着一张又黑又臭的脸,死活不肯动,嘴巴撇得都能吊油瓶了,显然完全不乐意同徐姨娘一般,掉价地凑人跟前套近乎。徐姨娘气得不行,咬牙心里暗骂死丫头没有眼力见儿,就只差拎着五姑娘的耳朵,把她强行硬拽去苏婉容跟前了。
这场面,连苏婉容这个看戏的都有点瞧不下去了,于是便开口,好心地提醒了这么一句。
那徐姨娘是何其机敏的人物?一听这话,马上察觉不对,面上就是微微一僵。
可心中总是还是存着几分侥幸的,紧接着又笑了,故作亲昵地嗔怪苏婉容:“你这婉姐儿,跟你徐姨开什么玩笑呢!这事儿你徐姨哪能弄错?等来年,你五妹妹进了皇宫,去做了淑妃。你姐俩那都是娘娘,你五妹妹品阶比你矮了一些,按照礼节,宫中也当敬你一声姐姐的,自然便是亲上加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