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应斯里只用上半天班。
清晨,他跑完步,换上西装,开车去了医院。在路上买了份早餐三两口吃了,这才走进住院部。
那晚做心脏手术的病人身体康复的很好,应斯里陪同主任去病房探访了病人,病人家属拉着主任的手千恩万谢,就差没跪下来磕头道谢了。主任笑眯眯的安慰家长,应斯里则站在一旁,他不说话,那些家属都不敢靠近他。
探访时间结束,应斯里跟主任一起回了办公室。
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斯里啊,你这样不行啊,你看看骨科的那个小刘,比你晚来三个月,现在全医院上上下下都被他搞好了关系。依我看,明年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主刀医生了啊,再过几年,或许就要升啦…”
主任是个四十六七岁的前辈,说话时尾音总喜欢带上‘啊’、‘啦’等字。应斯里安安静静的听着,在主任期待的目光下,淡淡的点了点头,并说:“我努力。”
主任:“…”
总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行了行了,回去工作吧。”
“好。”
应斯里转身就走,腿长腰窄,迈出去的每一步,都稳沉有力。主任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这高岭之花就是不一样,不食人间烟火气息啊…
不过,一想到应斯里的真实身份,主任又觉得自己是瞎操心了。
依他的背景,明儿直接坐到院长的位置上,也不是不可能。
应斯里的工作经验还不够,不能去门诊看诊,他目前的办公室处在心脏外科的大办公室,里面除了他,还有四五个人。应斯里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断断续续接待了几个病人,便到了下班时间。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交班的医生还没有来,便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应医生,我女朋友那里出了点事,可能要耽搁两个多钟头,你能帮我顶会儿班么?”对方语气诚恳而为难,应斯里想着自己也没事,便答应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
病人食堂和医生食堂都在负一楼,面对着面,应斯里从电梯里走出来,成功吸引来无数病人惊艳的目光。应斯里可是森兰医院的颜值代表,他这人为人虽冷淡低调,但名气却不小,几乎每个年轻的小病人,都知道医院里有一个沉默寡言却长得十分俊帅的医生。
习惯了被人注视,应斯里表示很淡定。
他进了医生食堂,刷卡点餐,一个人慢吞吞地吃着。
“那个就是应医生,全医院最帅的医生。去年和今年,网上不是搞了个最帅医生评估活动么?他,连续两年都获得了第一名耶。”坐在应斯里斜后方,新来的护士盯着应斯里俊逸的侧脸,用很小的音量讨论着他们医院的名人。
另一个护士痴痴地看着应斯里,小声问了句身旁的护士:“他有女朋友没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一旁,正好坐着骨科住院部的护士长,她在森蓝医院呆了五六年,是看着应斯里进医院实习和正式就业的,了解的自然比新来的护士多。听到小护士这话,护士长冷笑了一声,说:“你们还是死心吧,应医生不仅有对象,而且都结婚了。”
对新来的护士们来说,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结婚!”那小护士张张嘴,惊讶极了,“应医生看着很年轻啊,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
护士长:“这哪知道,反正人家有主了,不信的话,你们看他左手咯。”
小护士伸头张望,因为位置在斜后方,并看不见他的左手。另一个护士起身,假装去添饭,从应斯里身旁路过,偷偷的瞄了一眼他放在腿上的左手。回到座位上,小护士深深地叹了口气,“哎,名草已有主…”
他们自以为自己讨论的声音很轻,殊不知应斯里的听力更好,他将他们的谈话内容全部听在耳里,眸光并无丝毫变化。吃了饭,不做停留,应斯里直接上了顶楼。
外人并不知道,在顶楼,有一间独属于他的个人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浴室,里面放了一个冰箱和一台电脑。他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举起自己的手,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眼底终于浮出一抹少见的神伤。
都六年了…
时间过去太久,他没有哪一天敢不去思念她。
他怕自己一旦忘记思念,就会彻底将她的容貌遗忘。她只活在他的记忆里,若连他都忘了她,那她就彻底被世界抛弃了。应斯里翻了个身,侧睡着,双手放在怀中,姿态无助又孤单。
下午帮同事顶班了近三个小时,那人才来。
刘博文今年29岁了,前段时间终于找到了人生中认定的姑娘,自然是放在心尖上在乎着。今天女朋友差点出车祸受了惊,他自然是要去关心慰问一番,这才迟到了。
刘博文一来,就递给应斯里一袋子烘焙点心。
“谢谢了啊应医生,来,请你吃点心。”刘博文这人有些独特,全医院没有几个人敢冒犯高岭之花,只有他毫无畏惧。此刻,他的手就搭在应斯里的肩膀上,笑得一脸浪样儿。
应斯里其实并不反感交朋友,只是,因为气场太大,性格冷漠,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看了眼刘博文春光满面的脸,心想,这人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
“行了,我下班了。”
将东西整理好,应斯里起身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又回到办公室,提起那袋点心下班了。
他刚走出住院部大楼,就接到楚未晞的电话。
“斯里啊,下班没?”
应斯里眸里的冷漠散了一层,他应道:“正要下班,妈妈,怎么了?”
楚未晞一边开车,一边跟应斯里说:“我在来你们医院的路上,没事的话,跟我一起去接你妹妹回家,晚上回家吃顿饭吧。”
“好。”
应斯里在医院大门口,九月天热,他在保安屋里坐了一会儿,就看到楚未晞的车子到了。起身走出保安室,应斯里拉开副驾驶坐进去,他看了身穿红色连衣裙的母亲,很好,今天依旧美丽依旧。
“今天下班有些迟啊。”楚未晞说。
“交班的同事有点事耽搁了,我帮他代了会儿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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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应时光才六岁,前几天刚升入小学,这才刚上学几天,还像个没断奶的娃一样,每天都要楚未晞亲自来接。应斯里和楚未晞到达他们学校门口的时候,学生还没有放假。
“三点四十才下课。”
楚未晞低头看了看腕表,“还有二十分钟。”
“嗯。”
应斯里坐在副驾驶上,扭头看着窗外边,右手食指与无意识的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楚未晞低头看了眼应斯里手上的戒指,眼里闪过无奈。
“斯里,你们医院里有…”她想问,你们医院里有没有合心意的姑娘,可话到嘴边,对上应斯里询问的目光,她又说不出来了。
应斯里问:“什么?”
楚未晞摇摇头,“没什么。对了,你弟弟最近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我看他这几天有些奇怪。”
蹙起眉头,应斯里也说:“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那天他来我那里拿生日礼物,一大早,精神恍恍惚惚的…”沉思了下,应斯里道:“或许是青春期到了。”
“青春期么?”楚未晞知道青春期这个东西,只是她没有经历过,她十六七岁那会儿,忙着杀人忙着训练,没有那个时间风花雪夜。
叮铃铃——
学生终于下课了。
“该出来了。”
两个人在车内等了五六分钟,还不见应时光人影,楚未晞微微皱眉,“难道一年级也兴拖课?”
应斯里没吱声。
又过了十多分钟,应时光终于现身了。他们刚开学,校服还没有做好,目前一年级的学生穿的都是自己的私服。应时光穿一件红色无袖衬衫,配一条白色的九分短裤,头上戴着一顶印花小帽子,因为天热,一张小脸热的红扑扑的,却更显得可爱。
她背着小书包,与一群女孩子走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特别开心。
见孩子与同学关系处的融洽,楚未晞放了心。
“看来这丫头很会交朋友。”楚未晞望着朝校门口走来的女儿,笑容很甜。
应斯里也盯着自家的小妹妹,看得出来,应时光在班上很受欢迎,这从她被女生围在中间就可以看出来。见应时光走出了校门,应斯里摇下车窗,正打算开口喊应时光,突然,他听到应时光身旁的女孩子说了一句:
“妈妈说,那个光头强的父母做了坏事,报应落到她的身上了,她才会成为光头强的。”
“光头强?”应时光左边的小女孩听到这外号,笑得前俯后仰,“你说得对,她没有头发,是个光头,就是光头强。”
应时光也跟着笑,笑完了,也说:“她没有头发的样子好丑啊。”
“是啊是啊,我昨天还看到她躲在厕所里哭。”
“鼻涕虫,爱哭鬼!”
说完,几个女生又笑个不停。
应斯里微微蹙眉。
楚未晞也听见了小女生的话,她面上表情很冷漠,但应斯里看得出来,妈妈有些生气了。
“时光!”
楚未晞叫住了应时光。
应时光一抬头,看到坐在车内的妈妈和哥哥,顿时更开心了。“妈妈,大哥哥,你们来多久了?”她回头跟其他小朋友挥手说拜拜,“我妈妈和大哥哥来接我了,我上车了,明天见。”
“时光明天见。”
应时光站在后车厢门口,等待楚未晞给她开门,结果,应时光等了很久,楚未晞都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动静。应时光偷瞄了一眼妈妈和大哥哥,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应时光心里发虚,她做错了什么?
楚未晞:“自己上车。”
她声音有些冷,应时光确信,妈妈生气了。
她自己开了门,爬进车里,坐在车椅上,楚未晞没有急着开车。应时光疑惑地看着妈妈,又望向大哥哥,最后,她选择问大哥哥,“大哥哥,你们怎么了?”
应斯里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很是失望。
应时光心里没谱,也不敢大声说话。
过了一会儿,应斯里才开口问应时光:“你们刚才说的光头强,是怎么回事?”
应时光眼前一亮,叽叽喳喳说道:“我没有告诉你们吗?我们班上有个女生没有头发,我们都叫她光头强。”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场面,应时光嘴角笑容越来越深,“这么热的天,她上课都戴着帽子,若不是那天小兰兰不小心摘掉了她的帽子,我们还不知道呢!”
“嘿嘿,光头强没有头发,可难看了。”
应时光说的正来劲,没注意到楚未晞和应斯里脸上的神色有多难看。
她说着说着,就看到那个被他们称作光头强的女生走了出来,她果然带着帽子,穿着白色的裙子,个子不高,人也瘦瘦的。那小女孩自己提着书包,低着头,看着就很自卑。
“妈妈,你们看,那个就是光头强!”
应时光忽然大声嚷嚷。
那小女孩应该是听到光头强三个字,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她出了学校门,从应时光他们的车旁走过去,努力将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应时光见她低着头从身旁走过去,还冲她大声喊了一句:“光头强,你一个吗?我妈妈来接我了,你妈妈呢?我妈妈可以送你回家哦。”
应时光这话倒是真诚的。
那小女孩脚步顿了顿,轻轻摇头,自己捏紧了书包,慢吞吞地往另一边走。
见小女孩拒绝了自己的好心邀请,应时光有些生气。“什么嘛,一点也不合群…”
楚未晞双手死死捏住方向盘,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应斯里说:“你来开车。”
应斯里下了车,跟楚未晞换了位置。
回家的路上,楚未晞一直都没有吭声,应时光知道妈妈还在生气,也不敢胡言乱语。回到应家,三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刚走到客厅,前方的楚未晞突然呵斥一声:“跪下!”
屋内,所有佣人都是一惊。
应时光浑身一抖,看向大哥哥。
应斯里看着应时光的目光,依旧带着失望。
“妈妈…”应时光忽然怕了,有些想哭。
楚未晞转身过来,高高在上睨着她的小女儿,她脸上一片肃然之色,吓得应时光将眼泪都收了回去。“应时光,跪下。”楚未晞又说。
妈妈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严厉过。
应时光小手捏成拳头,缓缓地跪了下去。
“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拉她起来。”丢下这话,楚未晞直接上了楼。
应时光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伸手拉住哥哥的衣摆,小声问:“大哥哥,妈妈为什么要罚我下跪?”
“时光。”应斯里的声音,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宠溺跟纵容。
“嗯?大哥哥。”
应斯里蹲在应时光的面前,他看着妹妹的小脸蛋,忽然问:“时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对你好不好?”
“好。”
“哥哥再问你,我们有没有教过你,嘲笑别人的短处,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应时光眸光闪了闪,隐约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
“妈妈是在气我,嘲笑光头…”应时光见大哥哥目光冷下来,忙改口说:“嘲笑刘诗雨的事吗?”
应斯里叹了口气。
“时光,那个叫刘诗雨的小朋友,她生病了。”
“生病?”应时光惊讶了,“什么病?”
应斯里想起那个小女生的苍白的脸色和自卑的背影,心里一阵伤身。“白血病。”那个小女生,只怕是寿命不长。
“…”应时光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低着头,看着身下干净而冰凉的地板,嘟哝了一句:“可安菲明明说过,刘诗雨没有头发,是因为她的父母做了坏事,在她身上出现了报应。”
“胡说!”
“应时光,你好好反省一下,想想你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应斯里站了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留给应时光一个冷硬的背影。
应呈玦与应斯宇一前一后回到家,看到宝贝女儿跪在地上,应呈玦吃了一惊。应斯宇问:“这是怎么回事?时光你为什么跪在地上?”应时光可是家里的宝贝,谁敢这么对待掌上明珠?
刘盾走过来接过应呈玦的公文包,他看了眼楼上,轻声道:“是夫人的意思。”
应呈玦跟应斯宇更惊讶了。
时光到底做错了什么,会惹得未晞大发怒火。
“爸爸…”
应时光抬头看着最疼爱她的爸爸,两眼一弯,就要落泪了。应呈玦心里一疼,弯腰就要将女儿抱起来,这时,刘盾又说:“先生,夫人说过,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许擅自将小小姐扶起来。”
应呈玦伸出去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
“我去跟你妈妈说说。”
应呈玦上楼去找楚未晞。
楚未晞站在阳台上,她双手环胸看着下方的草坪,听到脚步声,楚未晞头也不回说道:“别给她求情。”
应呈玦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他走到阳台,从后面搂住楚未晞,将下巴搁在楚未晞头上,应呈玦问:“她怎么惹你生气了?”楚未晞言简意赅的说了今天看到的事,闻言,应呈玦也不说话了。
“她…还小。”应呈玦有些气虚,这话说的十分没底气。
楚未晞冷笑,“还笑?她已经六岁了,她早到了能分清好话跟坏话的年纪。她是我们的女儿,她不傻,她不会真的相信报应那番说辞。她为什么会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嘲笑刘诗雨?”
“不过是为了结交新朋友,故意与同学一起排挤嘲笑刘诗雨。”
“阿玦,今儿这事你别管,你再这么溺爱她,她会学坏的。”楚未晞仰头看着应呈玦的脸,眼里写着不容置喙。
应呈玦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低头吻了吻楚未晞的唇角,才道:“好。”
…
应时光在客厅跪了两个多小时,楚未晞和应呈玦才相伴下楼。
见父母下楼,应时光更加忐忑了。
“妈妈…”应时光怯怯地喊了声楚未晞。
楚未晞没有应声,她在沙发上坐下,应呈玦也挨着她坐下。楚未晞并没有叫应时光起来,应时光知道妈妈是铁了心要罚自己,便又将求助的眼神移向爸爸,可爸爸只盯着妈妈看,完全视她为透明。
应时光咬咬牙齿,倔强的抬头,问她妈妈:“妈妈,我还要跪多久你才会消气?”
楚未晞终于将注意力落到了应时光身上。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她问。
应时光心里已经明白了,但她死不承认。“我不知道。”
楚未晞盯着应时光漂亮的小脸蛋看了许久、许久…
忽然,楚未晞跟刘盾说了句:“刘叔,拿把剪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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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