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淡下去, 煦之一行四人一路不停地穿过树林和小镇,仓促赶回到了水族王城。进入西门时,见到云浅在城门边上翘首而立, 煦之惊疑:她怎么在这儿?
云浅见到煦之霎时大喜, 但这喜悦之色稍纵即逝转化为惊讶, 她匆匆朝他行礼, 然后向他们身后的方向不住张望着, 煦之意识到:苓岚虽然先走了,但她还没回来。
苓岚这丫头怎么回事?煦之惊怒交集,可半晌之后, 他开始恨自己仍对她念念不忘:要回去找她吗?可她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我若再回头寻觅, 岂不惹人笑话?我好歹是个王!她把我的心蹂|躏至此, 我何必再管她?……但从此以后, 真的就这样对她不闻不问吗?
他在城门停下了马,转头望向城外, 眼见暮色苍茫,终究咽下了这口气,对承列道:“你留下来候着,若半个时辰之内仍不见苓岚回来,你便派人回来行馆告诉本王。”说罢又回头望了身后一眼, 才领着两个侍卫进城。
承列下了马, 走到云浅身边:“姑娘, 苓岚姐姐还没回来吗?”
“是啊, 你们不是一起去玩吗?为何不见了小姐?”云浅慌了神, 她不敢主动跟煦之说话,但对承列却忍不住了。
“是姐姐丢下我们先走的。我们只道她认识路, 没有去追。”承列解释道。
云浅疑惑:“为何如此?”
承列为难地看着她:“大概是吵架了吧?刚开始还好好的。”他明明见苓岚和煦之一路上并无异常,后来他们牵着手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奇地偷偷窥探到二人在树下抱在一起,连忙红着脸躲了回去,过了没多久,苓岚自行回来,上马离去。
云浅想起了苓岚最近一个多月的反复无常,她甚至看到瑚清某天半夜悄悄在院子里埋东西,她觉得奇怪上前询问,瑚清却道是苓岚要求的,让她保密。
云浅深知苓岚的喜怒哀乐皆和煦之有关,让瑚清把东西先收好。她看得出,煦之和苓岚是彼此有情的,她当然也听到无数人说起煦之和槿年的传闻,可在她的心目中,自家的小姐自然不会输于尊贵的长公主。
她本以为今日苓岚约了煦之出行,他们的事情便尘埃落定了,可她适才看了煦之冷峻的神色,不见苓岚,她开始恐慌。
“小姐不该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云浅几乎要哭出来了。
“别别别,别怕,”承列也想不到该如何安慰她,“姐姐骑术很不错的,你别担心。”他想起在土族之时,苓岚和自己赛马的场景。
云浅开始拭泪,承列顿时手足无措:“你别慌,我骑马去找找看吧,可若是姐姐回来了,你得替我去跟王说一下,以免他一直挂心。”
此时天色越来越暗,城外的人纷纷进城,云浅踮起脚尖往外望,承列刚上了马,欢喜地大喊:“回来了!回来了!”
只见苓岚神色凄然地骑着马缓缓前行,昏暗中身上似有泥泞和污渍,看不大清晰,但见她平安归来,云浅和承列松了一口气。
承列认为苓岚先行跑开,定是与煦之闹翻了,此时见到自己多半还是会生气的,于是低头对云浅道:“那我先走了,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好的,谢谢您。”云浅向他屈膝行礼。
承列没想到她居然对自己一个小小的近侍官行大礼,讪笑道:“你太客气了。”眼见苓岚快到城门,他赶紧催马前行,心想:回去之后,王的脸色估计会难看到极点……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天已全黑,城内亮起了万家灯火,可他知道,灯火再多再亮,始终是有照不到的地方,譬如那些因受伤而封闭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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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岚手脚有伤,发着高烧混混沌沌地过了数日,愫眉以为她前几日出去玩耍太不小心摔倒又着了凉所致,给她弄了些药,见她逐渐稳定,也就渐渐安心。
各族的王和代表纷纷离去,苓岚不敢在人前流露痛苦,只好闭门不出。
三月来临,她们踏上了回木族的路城,苓岚大病初愈,忽然记起一件事:煦之生辰。
去年他在筵席过后,如醉玉颓山,问她怎么不送贺礼,她当时说,明年再补。
转眼又是一年,她恨透了自己为何当初要郑重其事地许了这样的诺言,如今他们才刚刚道别没多久,若真的遣人去送礼,他会作何感想?说她玩弄他?如若假装忘了,他是否会说自己忘恩负义、全无心肝?
想到此处,她觉得越发头疼,烦心之事桩桩件件全堆在她跟前,她为离开煦之而伤心,为柏年的逼近而伤神,为日后面对槿年而难过,为她自己的将来而忧思。
回到将军府,小厮说有人给苓岚捎了信,苓岚吃了一惊,心想:难到王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惴惴不安地拆开,发现并非煦之所书,而是晨弛。
晨弛在信中提及,他已让人把她给的东西转交给暮阳药师的弟子,也就是他的侧妃,他的侧妃问起此物从何而来。
苓岚此时无心理会晨弛的信,她觉得她和煦之闹到今日的地步,自然是无权过问他的事情了,更不应该藕断丝连,让彼此无了期地纠缠下去。她随手把信烧掉,心里愧疚难耐,晨弛如此帮她,日后若相见,定当再诚恳致谢和郑重道歉。
她在将军府上歇了两日,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很是不该,收拾心情重到附近的山林和田园巡视一番。
如今关于她和柏年之间的传言更盛,每每出门她都备受瞩目,族民待她过分热情,她开始觉得这木族王城呆不下去了,可若去两仪城,日日对着槿年,她怕自己忍不出会吃醋和难过。
她如今贵为长公主的义妹、将军府的小姐、众人口中的未来木族王妃,可她居然发现,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地方能容得下她。
这一日,她在王城附近的一处花田遇上了一队白衣人,倒像是金族人,她有些好奇,领着下人过去询问,得知是煦然公主回了锐城后,怂恿了王祖母派人到木族寻觅奇花异草。
苓岚想起自己还欠煦之贺礼,问明了他们的归族之期,赏了他们银子,请他们届时帮自己稍点东西回锐城。
那队金族人不识苓岚,见她衣饰华美,气度高贵,悄悄打听了她的身份,听说她是未来的木族王妃,见她要送礼给煦然公主,暗自高兴。
数日后,苓岚命人准备了车马,上面放满了漂亮的花草。其中有几棵是罕见的兰花,她让他们转送给金族王煦之,说是庆贺他的生辰。她怕路上照料不周,以花木珍贵为由,重金请了木族的花匠亲自护送,又写了一封信,让他伺机分别转交给金族王身边的近侍官承列。众人并无疑心,均一一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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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之在与苓岚别后次日离开了水族王城,一路上神色阴沉,旁人素来知道他爱板着脸,倒也没多想。
回到锐宫之后,他忙于政务,几乎昼夜不停,不知不觉又过来十余日。
王祖母遣人来问他三月下旬的生辰宴会如何安排,煦之无心庆贺,推托道政事繁重,不愿享乐,更不宜铺张。王祖母深觉他自过年时去了趟木族后郁郁寡欢,但听王叔说他与槿年相处和睦,只道他是因为槿年仍在孝期才不想为生辰大肆庆贺。
这一日,细雨如丝,潮湿的空气弥漫着锐安殿。煦之在书房批阅奏折,承列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颇为紧张地拿出一封信:“王,姐姐捎来了信,您要不要过目?”
煦之停下笔,疑惑地抬头,承列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是苓岚姐姐。”
掷笔在案,煦之一把抢过承列手中的信,的确是苓岚所书,字如其人秀气明丽,只见上面写着:折茎可配,入室成芳。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她可是托人送了兰蕙之类的事物?”他知道前两句写的是兰花,后面是毛诗里的祝寿词,她虽绝情,倒是没忘去年欠下的礼。
“是的。”承列见煦之神色虽有变,但不怒不悲,心中稍安。
“命人送到花园里吧。”煦之摆了摆手,重新握笔疾书。
“您不看上一眼?”
“有何好看!”煦之哼了一声。
承列知道这一回,煦之的气恐怕是难以消解,他迟疑地退下,吩咐内侍打理新到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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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日后,正是煦之的生辰,他虽没有大排筵席,但王族要员和群臣仍然纷纷送来贺礼。煦之一身王服,仪表堂堂,与煦然、锰非一同在殿内饮茶叙话。
“锰非哥哥,恭喜你下个月终于要娶妻了。”煦然前不久刚满十五岁,正是及笄之龄,打扮得风采卓然,她很是兴奋,对锰非道:“到时候可要赶紧多生几个可爱的小宝宝。”
“谢了,煦然。”锰非心情不错,他即将和族中的掌控一方的郡王联姻,打算娶自己远房的表妹为正室。
煦之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锰非的肩:“你这刚给了我送了礼物,本王得去愁着去准备贺礼的事了。”
锰非想起了传言,微笑道:“王兄不也是好事近了么?自从王兄和其他三族的王亲自去了一趟木族花市,如今木族的奇花异草和花匠们在五族之境可谓供不应求了。”
煦之脸上动了动,笑意僵在脸上。
煦然笑道:“前些天苓岚姐姐还送了来不少花草,我还没好好感谢他呢!哥哥,你说我该怎么谢她?”她近来虽觉煦之古怪,但是他也古怪了好些年了,她并没放在心上。
“她……给你送了花草?”煦之似是感到意外,随即有些寥落。
“她不是也送了你几株兰花吗?我听那木族花匠说是极为难得的珍品,姐姐千叮万嘱是特意送你贺寿的,怎么?难道还没送过来?”煦然奇道。
“噢,送来了。”煦之若有所思。
“难得的珍品?”锰非很是好奇,“可否一观?”
煦之见他们正聊得兴起,不忍推辞,加上他自己至今也没有去瞧上一眼:“那就到花园走走。”
三人起身整顿了衣衫,带着侍从穿过后殿,走向春色渐销的后花园,还没踏入已觉幽香扑鼻,醉人心脾。
锰非望着落花纷飞的花园,叹道:“还是王兄会享受啊!”他不知煦之已有一个多月未进入花园了。
循香索花,只见廊下有五六盆用紫陶深盆种植的兰花,长叶如碧剑,十数枝纤兰迎风摇曳,颜色各异,有的如凝墨,有的如滴血,有的如翠玉,有的如皓雪,有的如寒月,姿态翩然,清芬悠远。
周围的土地上新植了一大丛宽叶的花草,叶子肥厚,数十支花茎上悬挂着如铃铛般垂下的白色小花,甚是别致。
煦然倒觉这一大丛圆圆的小花甚是可爱,问:“这是什么呀?以前好像没见过。”
煦之看了一眼:“不识。”
“照看花园的人呢?此花可有名字?”锰非也觉得趣致,回头看着承列。
承列迟疑地望了望煦之,煦之见他望着自己不语,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道:“你若知道便说。”
“额……此花乃随兰草一并送来的,并非珍品,听花匠所言,唤名君影草,又叫……铃兰。”
铃兰……苓岚。
煦然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她目光流转瞥向煦之,正要说点什么揶揄他,见他呆立原地,怔怔出神,良久,才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似带着不忿,又像是烦恶,还隐隐透着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