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南巧受凉生病,即使唱着歌,苏满树也走的极快,他的一首歌还没唱完,就已经能看见他们什队的棉花田了。
毕竟南巧现在这个样子,被外人见了难免会有议论,所以他特意挑了僻静的小路,避开人,直接把南巧背回了家。
进了家门之后,他把南巧放到床上,又弯腰脱了她靴子,让她在床上坐好,转身又走了出去。
南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呆若木偶。
很快,苏满树回来了,手里提了一桶热水。他迅速的将热水提到屏障之后,过了一会儿,就端出一盆热水。
他在水中湿了一块柔软的帛布,对南巧招手:“过来,擦擦脸。”
南巧坐着不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苏满树没辙,坐到床边,半真半假的威胁她:“你要是不擦脸,我就自己动手了!”
平日里这么威胁南巧,她一定会红着脸,抢过帛布,自己擦脸。可是,现在的她,就坐着不动,眼睛却直直的望着苏满树。
苏满树只好哄她:“乖,擦擦脸,不要一直看着我。”
他见南巧不动,只好自己动手。他往床里面坐了坐,长臂一伸,温热的帛布,轻轻的碰到她的脸上,动作极轻,小心翼翼的。
他一边擦脸,一边跟她说:“南巧,等明年开春,你想去哪里,想去找谁,我都会托人送你过去。但是现在不行,你现在不能走。这里已经入秋了,西北边疆地处偏隅,离中原之地路途遥远,你若是现在离开,就会在路上过冬。这里的冬季极为严寒,你会被冻死的。”
他说这话时,南巧的眼睛一直都看着,木木讷讷的,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苏满树叹了一口气,看着她说:“我向你保证,明年开春,我就送你走,好不好?”
这一次,南巧终于动了动,倾身向前,扑进苏满树怀里,伸手抱住他。
她说:“苏满树,我给你当媳妇儿吧!”
苏满树正在全神贯注给她擦脸,突然被南巧扑了个满怀,握着帛布手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只僵住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抬起手臂,环住南巧,轻拍着她,说:“南巧,你这话,我会当真的。”
南巧窝在他怀里,没有动。
苏满树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道:“南巧,你听好了,如果明年开春,你离开,我送你走;如果你不离开,日后,就算你想离开,我也不会再放你走了。”
南巧窝在他的怀里,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声地回答他:“好。”
这一天晚上,南巧的情绪很失落,晚饭是苏满树端过来给她的。她只是简答了吃了几口,就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苏满树很是担心她,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几颗鸟蛋,塞到她手里的时候,还热乎乎的。
南巧握在手里,看着还在忙碌的苏满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低声喊他:“苏满树。”
苏满树转过身,看向她,眼神里都是担心。
南巧举起手里的鸟蛋,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笑,“你过来。”
她今天哭得太凄惨,嗓子都有些哑了,说起话来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却格外的软糯,尤其是此刻是夜深人静,他们的屋子内只有一盏油灯还亮着。
她这么叫他,苏满树不由的就放下手里的活,就朝着她走了过去。
他走到床边,南巧正坐在床上,两个人一个低着头,仰着脖子,互相看着对方。
南巧说:“我吃不下这么多鸟蛋,你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苏满树愣了,随即低头看着那几颗蛋,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说了声:“好。”
南巧听见他同意了,就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拍着一个位置,朝着苏满树招手,“你坐这里。”
苏满树听话的坐在旁边,伸手想要去拿鸟蛋。南巧一躲,让他扑了个空。她朝他笑了笑,小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小声的开口,告诉他:“你坐着就好。”
她说完这话,苏满树就看见她白皙细长的手指握着鸟蛋,在床头木头上一碰,然后一点点剥开蛋壳。她的手指柔软灵巧,很快就剥好了一颗蛋,递到了苏满树嘴边,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他:“啊,张嘴!”
苏满树愣住了,满眼都是震惊,下意识的张开嘴,一口就咬住鸟蛋。
南巧见他一口吞了蛋,立即收回手,继续去剥下一颗。她负责剥,他负责吃。直到最后两颗时,苏满树才算从震惊中回过神,立即朝着南巧摇头:“我吃饱了,你晚上都没有好好吃饭,剩下的正好填填肚子,免得半夜饿了。”
南巧见他是真的不想吃了,只好自己乖乖的把剩下的两颗蛋吃了。
苏满树见她吃完,立即起身开始收拾蛋壳。收拾干净之后,他看着南巧,柔声的哄她:“天晚了,早点睡吧。”
南巧点了点头,却坐在床上没有动。苏满树疑惑望着她,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睡?”
南巧张了张嘴,踌躇犹豫了片刻,最后摇摇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小声回答:“我这就睡。”
她立即拉了床上的帘子,躺进了被子里。躺在床上,她能听见外面苏满树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大概是怕吵到她,他刻意放轻了动作,很快,南巧就听不到声音了,应该是苏满树也上床睡觉了。
西北边疆,昼夜温差极大,秋季的夜里更是格外的寒凉。苏满树的那张简陋木床,就在门板附近的角落里,那边肯定不如床这边暖和。
南巧躺在床上,踌躇不安。她刚才,是想让苏满树过来到床上的睡的,可是苏满树问她时,她根本就没有勇气说出口。
南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哎,只能继续委屈他了。
第二天一早,南巧起的很早,苏满树他们依旧是早上去早训,白日去田里。南巧在灶房里,收拾好东西之后,跟吴嫂子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家。走到门口那里,她一转头,就看见昨天那些草编小动物们,是苏满树编给她玩的。
因为已经过了一夜,这些草编的小动物已经没有昨天那样绿了,草叶子开始有些枯萎,但是小动物的模样还在,依旧是栩栩如生。
南巧走了过去,伸手捏起一只小猪,盯着它看了半天。这时候,吴嫂子从她身后走了过来,跟她说:“我看你昨天挺喜欢你的,没带回去,应该是忘了,我就把这些东西都放在这了。刚才还想着,要提醒你来拿呢。哎呀,这年纪到了,这记性就是不行了……”
吴嫂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南巧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昨天,她去追齐王晋安时,头上还带着苏满树编给她的那个花环呢,也不知道究竟被她掉在哪里了。
她急忙跟吴嫂子说:“嫂子,这些先放在这里,我晚些时候过来拿。”
说完,她从匆匆忙忙的从大屋跑了出去,顺着昨天的路,去找她的花环。
那是苏满树第一次编的花环,她却一点都没有珍惜,竟然还给弄丢了。
她越想越急,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她只记得昨天是朝着东面的方向跑的,可是却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究竟是哪条路了,只能顺着纵横交错的田埂胡乱的去找。
那个花环其实很小,要是真的掉下去,滚到田里,她是很难找到的。
她正在忙着低头找,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正急匆匆地朝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
南巧吓了一跳,她还记得之前遇到过的曾自扬和那个北夷蛮人,难道她又要遇到什么坏人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巧也越来越害怕,脚下的步子跑的也更快了。
身后的人越来越快,几步就靠近她身边,大掌一把就拉住她的胳膊,疾声喊道:“南巧!”
惊慌失措的南巧,刚要挣扎,这才认出,抓住她的人竟是苏满树。
苏满树脸色铁黑,语带怒气:“南巧,我说过了,你想走,明年开春,我一定送你走!但你现在不能走,你会被冻死在路上的!”
他又高又大,整个人靠近她时,就把她罩在了阴影里。她仰着头,费力的望着他,茫然道:“我没有要走……”
苏满树的眉头锁的更紧,攥着她手腕的大掌力道也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他似乎不信,反问道:“既然你不想离开,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南巧满脸无辜,可怜兮兮的说:“我、我是来找花环的。”
“花环?”苏满树的神情似乎有些松动,但是看起来依旧是处在暴怒的边缘。
南巧小声说:“就是你给我编的那个花环,我昨天把它弄丢了,我想要把它找回来,那毕竟是你第一次编的……我不想让它丢了……”
听到南巧的解释,苏满树脸上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但是神情依旧严肃,抓着南巧的手,也没有放开,眼睛也一直盯着南巧,略带探究,似乎在衡量南巧说的话是真是假。
南巧缩着脖子,乖乖站着,不敢说话。她这是第一次见到苏满树这么生气,就算是上次遇到的曾自扬,苏满树也没有这么暴怒。
苏满树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压低声音,说:“花环丢就丢了吧,别找了,我们回家。”
“嗯。”南巧点了点,他说什么,她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反正跟他回家,她是愿意的。只可惜,那个花环,她再也找不到了。
苏满树拉着南巧那只手,一直都没有放开她。起初,他走的飞快,发现南巧在他身后跟的有些费力,他的脚步立即就慢了下来,配合着南巧一起走。
两个人快走到大屋的棉花田前,苏满树忽然开口,对南巧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南巧点了点头,就看见苏满树迅速的进了棉花田,过了一小会儿,他就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花环。草是绿的,花是黄的,相比较昨天那个而言,有些简单,但是确确实实是一个花环。
这是苏满树刚刚给她编好的一个花环。
苏满树走到她面前,朝她露出了一个笑,温润开口:“过来,我给你带上。”
南巧朝着他走了过去,然后乖巧的站在他面前,静静的等他给她带花环。
苏满树双臂伸到她的头顶,很快就收了回去,然后满意的看着南巧点头,“还不错。”
南巧摸了摸头上的花环,高兴地手舞足蹈,笑的眉眼弯弯。
苏满树看着这样的南巧,轻声道:“以后,你想要多少个花环,我都编给你,不要再傻乎乎的去找丢掉的花环了。”
听到他的话,南巧站定,转身,朝着苏满树扑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他。
她以前在京中时,拥有一切,却独独没有花环;在这西北边疆,她没有一切,却有一个苏满树。
有一个苏满树,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