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巧和程新月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见这些不速之客,她们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转身就跑。
程新月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南巧怕她跌到,一路扶着她。两个人毕竟只有四条腿,又是刚下过暴雪,虽土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打扫过,但是地面依旧是湿滑不已,她们两个根本就跑不快。而她们身后的一匹战马就有四条腿,毫不费力地踏在雪地上,飞奔而来,眼瞧着她们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程新月忽然推开南巧的手,大吼着:“南巧妹妹,你别管我,你快跑!”
她知道自己有着身孕,根本就跑不快的,明显就是在拖累南巧,这样下去,她们一个都别想跑。
南巧被推了出去,踉跄一下站稳,转身又去抓程新月,“新月姐姐,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前面就是毡房,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你不能放弃啊!”
程新月知道南巧是不忍心扔下她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状况,咬着牙朝南巧摇头,“求求你,南巧妹妹,你快走,你一个人快走!”
眼瞧着那些入侵而来的北夷蛮人正耀武扬威、挥着大刀,朝着她们的方向奔来,南巧顾不上去劝程新月,上前一步,拖着她就跑。
程新月还想说服南巧放弃她,还没等说话,南巧吼了一声,“新月姐姐,你不要说话了,我们留些体力用来逃跑吧!”
南巧知道,自己带上程新月就是带上一个累赘。但是,她不可能扔下有着身孕的程新月自己跑!
她不是葛花,程新月也不是葛花!
当初在树林里,她摔伤了脚,不能逃跑了,眼睁睁地看着葛花转身逃跑,她知道那种被人抛下的滋味,她不想让新月姐姐也来尝试这种滋味。何况,刚才程新月为了让她逃走,宁愿自己留在原地,也不想要拖累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么可能扔下程新月呢?
程新月知道南巧能倔强,便听了她的话,不在说话,一心跟着南巧逃命。
她们这里是后营,白日里除了守卫的士兵之外,其余的将士们都要到演武场去练兵,离她们现在逃跑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即使想要赶过来营救她们,也需要耗费些时间的,根本不及跟在她们身后的这些骑着马的北夷蛮人。
南巧带着程新月,一路就往偏远的方向跑。
越是偏僻,她觉得越是安全。
那些北夷蛮人既然在大暴雪过后,来偷袭他们后营,目的地一定不是那些个很远很偏僻的地方,应该是奔着粮草药材等物资来的。他们本性凶残,偷袭更是烧杀掠夺,毫不留情。
她一边跑,一边脑中一边飞快的旋转,想要找到能藏身的地方。她们两腿不及四蹄,就这么跑,即使是跑到了偏远的地方,也早晚会被发现的,她们必须要寻个地方躲起来,才会更安全。
可是,究竟什么地方是安全的,躲起来才能不被发现的呢?
两个人不顾一切,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两人回头时,就看到营地深处升起了一股股黑烟。浓浓的黑烟伴着火光冲天而起,营地里起火了!
“起火了,起火了!”程新月吓得都要哭了。
南巧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要怕,那些期货的毡房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她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些凶残的北夷蛮人,抱着拿不走也要毁掉的想法,不仅对她们这些后营的妇孺斩尽杀绝,连整个营地都不放过。
看见熊熊升起的黑烟,南巧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对了,水井!她记得这片偏远的毡房附近,是有一口平日里供医药局打水的水井的!
她去那口井打水的次数不多,但是却是记得那口井跟别处的井略有些不同。
她以前在林相府中,何曾做过打水的事情?她打水的手法十分不熟练。别的井她还能磕磕绊绊地勉强顺利打好水,但是这口井她每次去打水的时候,水桶都被会那口井内侧井壁上的一个台阶撞到,原本打满的水桶,总是要洒出去一半,害得她没次都要多提几次水,才能将水桶装满。
所以,她对这口井印象尤为深刻,此时此刻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她曾经打水不方便,好奇地去看过,发现里面有井壁上有一圈台阶,大约有两掌宽,离井口约有一人多高,应该是可以站在两个人的。
南巧想到这里,立即有了主意,急忙跟程新月说:“新月姐姐,你跟我来,我想到了躲藏的地方!”
其实,她在汤药房煎药时,因着汤药房的妇人们对她照顾,她负责打水的次数很少,对这边的路不是很熟。她拉着程新月,凭着记忆,朝着那边跑了过去,幸好很快她就找到了那口井。
她带着程新月站到了井沿边,指着里面的那道台阶,跟她说:“新月姐姐,那道台阶你看到了吗?它在井水上方,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只要踩着它就不会掉进水里,我们需要躲在里面才能安全。但是井深寒凉,新月姐姐,你还有着身子,只能冒险一次……”
程新月立即摇头,“多谢南巧妹妹一路带着我逃走,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被抓住了,或许更是生不如此。我愿意赌一次,跟你一起躲进这个井里。”
其实,南巧和程新月都知道,躲在井里,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虽然这口井位置偏远,但是也有可能就是被那些丧心病狂的北夷蛮人发现。
但是,现在后营里面四处起火,到处哀嚎,她们又是两个妇人,大雪封山、天冷路寒,她们两个小胳膊小腿也根本跑不动,只能寻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南巧先帮着程新月进入了井里,随后自己也小心翼翼地进去了。她现在有些庆幸,当初每天晚上都跟着苏满树一起去跑步锻炼体力,不然这一次还真不知道是否能逃过那些北夷蛮人呢。
两个人躲进了井里,脚下踩着石头台阶,悬空的下面就是冰凉的湖水,身后是寒凉的井壁,后背紧紧地贴在井壁之上,双手扶着寒凉的井壁,瑟瑟发抖的站着。井壁湿漉漉的,因为是在井底,竟然没有结冰,只是潮湿寒凉,让人十分难受。
但是,就算是再难受,南巧和程新月也不敢出声,更不敢动,生怕她们弄出动静,就会引起那些丧心病狂的北夷蛮人的注意。
她们此刻的藏身之地,一旦被发现,她们就是一点退路都没有。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她们站在井壁之内,艰难地捱着。她们站着的位置离井口有一段距离,里面很暗,外面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南巧一手扶着湿漉冰凉的墙壁,一手拉着程新月,生怕她坚持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落山了,她们周围越来越暗了,两个人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腿开始发软,脚下的石台阶略有些打滑,呼吸也渐渐觉得困难了。程新月有着身子,似乎已经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站立,抓着南巧的手紧了几分。
南巧看向她,努力地朝她摇头,无声地让她坚持住。
她们躲在井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北夷蛮人一向以凶残著称,也不知道这次偷袭他们后方营地究竟来了多少人,那些将士们究竟能不能及时赶过来救她们这些妇人。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外面那杂乱的声音似乎渐渐的小了下来。南巧已经双腿发麻,靠着湿漉漉的井壁,昏昏欲睡,但是她不敢睡,她生怕自己一放松,就会从这个窄小的台阶上掉下去。
她和程新月又坚持了一段时间,过程漫长又难熬,井里已经彻底黑了。四周更是漆黑一片,她除了能感受到程新月手上的温度,甚至都看不清程新月的表情。
不知道何时,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消失了,还是因为她在井里呆得太久,已经丧失了听觉。但是,无论外面有没有声音,南巧都不敢动,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再不能确定北夷蛮人是否走了之前,她们不能冒险,她们必须继续躲在这里。
程新月似乎已经摇摇欲坠,南巧被她的手扯了一下,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握着程新月的手也加大了几分力道。
夜里的天上连月亮都没有,井水里越来越黑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南巧忽然觉得脸颊上一凉,仰着头,才发觉,天公不作美,竟然下去了雪,还是鹅毛般的大雪,随着寒风四处漂。
南巧望着井口方向,心中渐渐绝望。她忘记了一件事情,她和程新月从井口趴下来时,毕竟容易,但是就算是外面战乱已经平息了,她们两个弱女子,若是想要爬上去,确实十分的困难。
除非她们能呼救或者等待有人能够发现她们藏在这里。她们不能确定外面是否已经安全,如果贸然求救的话,很有可能是思路一条,而且她们两个人的体力都已经渐渐不支了,她还好一些,程新月毕竟还怀着孩子,很是难熬。也许她们能确定外面已经安全了,她们或许已经在井里没了力气或者更糟糕已经死去了。
她不想死,她还没有给苏满树生娃娃,她还没有跟苏满树白头偕老,她不想死,她一点都不想死……
但是,现在,一种铺天灭地的绝望向她袭来。她的腿已经没有了知觉,她握着程新月的手已经冰凉了。这么冷的天,又下着大雪,她和程新月又是一整天都没有食物充饥了,两个人都要站不住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越下越大,南巧的手脚已经僵硬。
她凭着最后的意识,极力地支撑着自己紧贴着井壁,不要从狭窄的石台阶上摔下去。她不会水,井水又寒凉,她掉下去只能死得更快。她还努力地强迫自己往自己饿,想象着自己跟以往一样,此刻是靠在苏满树的身边的……
如果临死前,她能这么想象着自己是依偎在苏满树怀里死去的,也算是一种幸福……
苏满树,你在哪里?你会来找我吗?你会找到我吗?
糟糕了,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这口井的事情,你大概是找不到我的吧,你永远也找不到我了吧……我好想让你找到,我好想在临时之前,再见你一面的……
我的夫君,我的满树,我好想见到你,抱抱你……
漫长流逝,南巧在井里已经僵住的时候,忽然井口方向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月儿,月儿……”
她不知道是谁在喊她,但是她知道,她好喜欢听到这个声音,低哑暗沉、浑厚润泽,是她最喜欢的嗓音。
她迷迷糊糊的,恍惚间觉得僵硬成石头块的自己,落入了一个更加冰凉的怀抱,那个人浑身裹着冰水,湿漉漉的很凉很凉,好像比她还要凉。他身上的水有的甚至都已经冻成了冰碴子,搁在她的脸颊上,很疼很疼。
疼?
南巧忽然有些清醒了,她能感觉到疼,她没有死。她睁开眼睛,四周还是光秃秃的井壁,但是她已经不在那条狭窄的台阶上了,而是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这个男人半个身子都在浸泡在井底水里,却单手拖着她,带着她借着井壁的些许坑洼往上爬。
井口有人在拉绳子,有熟悉的哭声传来,“师娘师娘,你醒醒啊,快醒醒啊……”
井口的人是唐启宝,抱着她的人是她的夫君苏满树。
苏满树浑身都是冰雪,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应该是在外面冻了一夜。南巧心疼他想要伸手去摸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一动不能动,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不仅是手脚,她觉得眼皮她都不能控制了,因为她想要睁开去看自己的夫君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月儿,月儿……”
周围暖暖的,肌肤上都是热气,有人抱着她,贴在她的耳边,轻声的唤她名字。
她呢喃着回了一声,“夫君……”
“月儿,我在,月儿,我在!”随后,是一个男人低声哭泣的声音。她心疼不已,想要去摸他,想要不让他哭,但是她又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南巧真正醒来时,是发现自己躺在窄炕上的,苏满树结实健硕的双臂一直紧紧地搂着她,勒得她有些发疼,那力道像是生怕她消失了一般。
南巧在苏满树怀里一动,他立即就发现她醒了,抓着她的手,急忙问她,“月儿,你醒了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满树的眼里全都是担忧,眼睛猩红,整个人憔悴不已。南巧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满树迅速下了窄炕,帮她倒了一杯水,不凉不热,喝着正好。南巧仰着头,把一整碗水都灌了进去,才勉强能说出话来,“夫君……”
她只喊了两个字,忽然就被苏满树整个人抱进了怀里,紧紧地扣在胸口,她一动也不能动。
南巧回手搂住苏满树,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地抱他。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她在井底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夫君了。
许久之后,苏满树才缓缓地放开南巧,又下了地,不多时,给她端来了一碗热粥,抱着她,一口一口的喂她。
南巧整个人已经暖和过来了,手脚已经开始好使了,她原本想要自己喝粥的,但是苏满树却一言不发,固执地要喂她。她也没有坚持,便就着苏满树递过来的勺子,乖巧地一口一口地把整碗粥都喝了。
喝完粥之后,苏满树把粥碗拿了出去,又回到窄炕上,一言不发,就一直抱着她,她动一下,他就会加大一分力道,好像是要把她直接镶嵌在自己身上一般。
南巧睡得很足,又喝了粥,整个人很快就恢复过来了,气色也红润了起来。苏满树却一直都不说话,只是静默地抱着她,时不时地低头亲亲她,然后又是恢复原来的姿势抱着她。
南巧的小手抓着苏满树的手指,忽然想起了跟她在一起的程新月,仰头问他,“夫君,跟我在一起的新月姐姐,怎么样了?”
苏满树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唇角,摇了摇头,开口说:“我不知道,我没顾得上问。”
南巧了然,当时苏满树在井底找到她时,一定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在他怀里动了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亲吻他的唇,低声道:“谢谢你,谢谢你找到了我,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呢,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月儿,你不会有事,我不会让有事的。”
南巧在苏满树怀里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觉,整个人舒舒服服的。苏满树却一直抱着她,睁着眼睛,时刻地盯着她,连眼睛都不舍得眨,好像怕她又一次不见了。
南巧知道苏满树的不安,主动地凑近他,牵着他小声安抚他:“夫君,月儿没事的,月儿好好的……”
“嗯,”苏满树把怀里南巧又抱得紧了紧,闭了闭眼睛,表情痛苦,“月儿,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他呢喃着,声音很小,语气里却带着幸运。
傍晚时,吴嫂子过来看南巧,苏满树也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去。
吴嫂子气色很不好,应该是被这次的事情吓到了,脸色有些惨白。她拉着南巧的手,无比庆幸着,“弟妹啊,真是万幸,你没事,还好好的……”
苏满树就在旁边,时刻地守着她,南巧也知道自己这次是把大家吓到了。不过,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便问吴嫂子,“嫂子,这次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北夷蛮人会出现在我们营地里呢?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吴嫂子抬头看了一眼苏满树,似乎因为苏满树没阻拦她,她才继续往下说得,“前几日你们遇到暴风雪,唐启宝违反军纪偷了战马,私自出营找你们,这才发现了我们后方营地竟然是有漏洞的。满树他们把这件事报了上去,上头还没来得及堵上这个漏洞,北夷蛮人就顺着这漏洞偷袭后营了。”
南巧惊住,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她有些疑惑,不解地说:“北夷蛮人远在北夷,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营地里有能瞒过守卫将士偷偷进来的地方?他们竟然这般神通广大吗?”
吴嫂子说:“弟妹,你看连你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别人会想不到吗?所以这次我们后营被偷袭,应该是营地里有内鬼。不过,这个内鬼是谁暂时没人知道,现在大家也顾不上这个,我们营地这次损失严重,粮草库和药材库几乎都被毁了,大面积的过冬毡房都被烧毁了,死伤无数,更有不少妇人被糟蹋了……”
南巧愣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严重?
吴嫂子又看了一眼苏满树,凑到南巧耳边,悄声跟她说:“弟妹,你是不知道,满树没有找到你的时候,他几乎就像是疯了一样。他把所有的尸体都翻了一变,甚至连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残肢断臂都不放过,整个人身上全都沾染了血迹,像是地狱里来的罗刹一样。他找不到你,也不管外面的天多寒地多凉,不管不顾整整在整个营地里搜索了一天一夜,把营地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一遍,最后才在那口井里找到你的。”
南巧听着听着,眼泪瞬间就落了下俩。
吴嫂子拉着南巧的手,说道:“弟妹,幸好你没事,不然……我都觉得满树当时都要有要屠营的想法了,你还别不信,苏满树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