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巧正坐在屋子里想着,忽然听到房门声响。她抬头,就看见苏满树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对,就是拎着,拎着唐启宝的耳朵。
“师父师父,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啊,疼疼疼……”唐启宝边走边喊饶命,看见南巧时,更是眼泪汪汪,直嚷嚷着,“师娘师娘救命啊,我师父要杀了我啊,我要死了!”
南巧看见唐启宝活蹦乱跳地平安出现,顿时喜极而泣,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去。
唐启宝原本还在故意装可怜博同情地求南巧帮忙求情,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师娘哭了,顿时就老实了,什么话都不喊了。
苏满树进了房间之后,随手关了门,这才松开了唐启宝的耳朵,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唐启宝踉跄了两步,站稳后,便乖巧地站到了南巧面前,低头认错,“师娘,你别哭,我知道错了。”
南巧别过头,不理他。
唐启宝没辙,只得转头向苏满树求救。苏满树似笑非笑,吓得唐启宝立即缩了缩脖子,态度极好地认错,“师父师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绝对不会让你们再担心了!”
他说完,苏满树和南巧都没有理他。顿时,唐启宝就有些垂头丧气,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是闯了大祸的,但是他不后悔的。
他说:“我去看了水儿姑娘说亲的那一家。他们家虽然是当地最大的财主,但是他们家肯定有问题。我看到了他们家在倒霉军火,甚至还跟北夷蛮人来往过!”
南巧有些吃惊,转头去看苏满树。苏满树的眉头也略微皱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没有搭理唐启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显然是没有原谅他。
唐启宝此刻是一心相求自己的师父师娘原谅他,急切地想要将功补过,见自己的师父师娘没有反应,顿时就有些急了,极力地想要证明自己说的话。
“师父师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看到了北夷蛮人,我也看到了郑家□□……我……”
“唐启宝!”
苏满树忽然出声,打断了唐启宝的话。
唐启宝顿时蔫了,乖巧地站在苏满树的面前,揪着手指,低头认错。
苏满树说:“唐启宝,我们现在在谈你的问题。不管郑家有没有问题,你违抗军令、私自出营的罪名都不可能被忽视,你自己做好回去受罚的准备吧!我们明日启程回营!”
“师父,徒儿知道错了,也甘愿回去受罚,但是现在郑家有问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水儿姑娘嫁进去,我要去告诉她,我……”
“唐启宝,你告诉她又能怎样?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没有季水儿动了嫁你的心思,就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她是好是坏,已经与你无关了!”
“不是的,师父,我明明知道她会过的不好,我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入火坑?”
苏满树没说话,直接把唐启宝了拎了起来,转身出了门。
他动作迅速,在旁侧围观的南巧竟然都没来得及反应。
片刻之后,苏满树又转身进了房间,跟南巧解释,“我把他关在隔壁了,让他好生反省。”
“那么郑家的事,我们不管了?”南巧还想着把万宝璐和郑大财主的事情告诉苏满树,顺便要提一提齐王和药材的事情,但是看到苏满树如此对待唐启宝,她有些犹豫。
苏满树说:“管,当然要管。如果这个郑家真的敢于北夷蛮人私下往来,甚至贩卖军火,祸害我西北将士,我定然会把他们家连扒开几层皮。”
南巧听完苏满树的话,有些惊讶,她以为刚刚苏满树那般对待唐启宝,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
苏满树看见南巧疑惑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轻柔地问她:“媳妇儿,你以为我会不管这件事?”
南巧点了点头,毕竟他们来到镇子的目的,是要带唐启宝回去。既然如今唐启宝已经找到了,其余的事情他们本应该可以不插手的。
苏满树说:“我之所以关了唐启宝,不是因为他私下里打探出了这些消息,而是他知道这些消息后的做法。”
南巧一愣,经过苏满树这么一提,她也明白了。唐启宝打探到了这些要密之后,想到的不是上报军营,却是要私下里跟季水儿沟通。若是他沟通时走漏消息,不仅会让对方有所觉察,消灭证据,还可能杀人灭口,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季水儿。
难怪苏满树会这般生气,唐启宝办事果然是不带脑子的。
既然苏满树有要调查郑家的心思,南巧急忙就把之前在客栈里,听到万宝璐主仆对话和店小二说的事情都告诉了苏满树。
她说的时候,苏满树一直低头,专注地望着她,眼眸漆黑深邃,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说完之后,苏满树又怔怔地忘了她片刻,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齐王殿下要亲自到镇子上来?”
南巧没有多想,毫不怀疑苏满树的问题,如实点头,说道:“万宝璐主仆是这么说的,但是我没有听见究竟是什么时候,听她们两人的语气,大概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片刻之后,苏满树“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晚上时,苏满树忽然换了身深色衣服,跟南巧说道:“我今天晚上出去一趟,你自己好好的睡一觉,记得把门锁好。”
南巧有些发愣,不知道苏满树要去哪里。唐启宝依旧被苏满树关在隔壁,也不知道苏满树跟他说了什么,之前他还在闹腾,后来就老实了,一句话都不说了。
苏满树走了之后,南巧按照他的吩咐把门关好,躺在床上一时间睡不着,猜测苏满树究竟去了哪里。
自从嫁给苏满树以来,她只见过苏满树单方面“殴打”曾自扬、顾以之徒,并不知道苏满树真正的身手,只曾经从唐启宝口中听说过苏满树的武艺不错。
南巧担心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她刚睡了不大一会儿,隐约听到房间里有轻微的响动,随后身边的床一下陷,一股儿淡淡的青草味传来了。
是苏满树回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迷迷糊糊地看向苏满树,开口说道:“夫君,你回来了?”
苏满树下意识朝南巧伸手,忽然顿住,又收了回来。春寒料峭,夜色发凉,他手上还带着凉气,会冰到她的。南巧坐了起来,看见苏满树坐在床边,也没多想,伸手就握住了他的手,捧到自己掌心里帮他捂着。
苏满树先是一惊,随后一暖,看见自己的手背南巧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南巧低着头,因为刚睡醒,声音中还带着沙哑,迷迷糊糊地说:“夫君,外面很冷吧,快点上来,别冻到自己了。”
她说着话,他便僵在原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南巧抬头,对上了苏满树的眼睛,有些奇怪,喊他,“夫君,你怎么在发愣?出了什么事吗?”
忽然,她话音刚落,苏满树长臂一伸,把她搂进了怀里,紧紧地扣在了胸口。“月儿,月儿……”
他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结实有力地手臂勒在她的身上,似乎要把她扣在胸膛里似的。
南巧有些被他勒疼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般失态?
她缓缓伸手,抱住了苏满树的腰,柔声地唤他,“夫君……”
“月儿,月儿,为什么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这么好?”苏满树抱着南巧呢喃着,“你这么好,万一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南巧有些吃惊,她知道苏满树一直以来都有些不安,但是她已经努力地去做了,希望能让苏满树些,只是她还是不知道,他竟然依旧是这般患得患失。
南巧伸手抱住苏满树,小脸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轻声说道:“夫君,月儿就在你怀里,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抢走呢?你不要胡思乱想。月儿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永永远远都要缠着你,跟着你在一起的。”
“一辈子不够,我下辈子也要你!”
“噗,”南巧被苏满树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她窝在他怀里,笑眯眯地说道:“好,下辈子我也是你的,下下辈子我也是你的,我生生世世都是你的,夫君,你到时候可不许嫌弃我烦哦!”
“嗯,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能嫌你烦呢!”
苏满树一直抱着南巧,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直到天色大亮,两人不得不起床收拾东西离开,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南巧不知道苏满树为什么会忽然间这么不安,但是她还是尽力地无声地安抚他,希望他能好过一些。
吃过早饭,南巧和苏满树收拾东西准备回军营。苏满树转身出门,把反省了一夜的唐启宝拎了过来。
唐启宝大概是一夜没睡,两只眼睛都是红彤彤的,肿得跟核桃似的。他出门时,还哀求着苏满树,“师父,我知道您说的事情都对,但是求求您,让我去见水儿姑娘一面吧,我实在是不放心,要当场跟她说说郑家的事情,让她不要盲目嫁人,最后落得火坑里。”
“唐启宝,你当时信上怎么写的,你还记得吗?”
唐启宝点了点头,说道:“师父师父,我知道的,我信上写了保证,保证不会去打扰水儿姑娘。但是,但是……现在情况不同,我明明知道郑家有问题,我定然要去跟她说一声才行……”
唐启宝在这边说什么都不肯跟苏满树回去,苦苦哀求,看见南巧时,又忍不住叫到,“师娘师娘,你帮我求求情吧,我求求你了……”
南巧刚要张口说话,苏满树先她一步开了口,“月儿,桌子上,我给你买了新帷帽,你带上。”
“嗯。”南巧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到桌子边,拿起来了那顶新帷帽。帷帽的质地很一般,应该是镇子上的一些姑娘用的,挡在帽子的帷幔料子要比她之前临时用的纱布好了很多,她能更清楚地看见外面。她知道,这是苏满树的心意,自然高兴地戴在了头上。
唐启宝没能说服自己的师父,也没能从自家师娘那里得到求情,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苏满树和南巧下楼出门。
三个人刚走到客栈大堂,就听到有人尖锐地叫了一声,“晋安哥哥……”
那声音来的突兀、尖锐、刺耳,响彻了整个客栈。
苏满树忽然浑身绷紧,伸手揽过南巧的腰,目不斜视,带着唐启宝和南巧继续朝着客栈门口走。
这时,从他们身后匆匆跑过来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冲向了门口,嘴里依旧兴奋地喊道:“晋安哥哥,晋安哥哥,你终于来了……”
齐王殿下刚从马上翻身下来,忽然听到了一声“晋安哥哥”,本能地循声去找。
“月儿!”
这个世间,会叫他晋安哥哥的人,只有月儿一个人的。
他下意识地喊了“月儿”的名字,入眼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小脸,圆圆润润,白皙细腻,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樱桃小口,但是这张脸却不是他的“月儿”的,很是陌生,跟他的月儿完全不一样。
满心欢喜的齐王殿下顿时就满脸失望,回头跟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胡乱称呼本王名讳的刁民,给本王打出去!”
万宝璐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换回了女儿红妆才来见齐王殿下的。她一早就打扮好了,甚至还连连照了几次镜子,确定自己的妆容精致,挑不出毛病,才守在楼上等着齐王殿下驾临的。
只是,这齐王殿下只看了一眼,甚至都没有认出她是谁,就要将她轰出去。她顿时觉得委屈极了,泫然欲泣,美人垂泪,哭哭啼啼地说道:“晋安哥哥,我是万宝璐啊,我是你未过门的王妃万宝璐啊!”
齐王殿下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吩咐侍卫,“本王的王妃姓林,若是再有人敢胡言乱语,直接押进大牢,刑法伺候!”
“末将遵命!”
“啊,不要抓我啊,不要碰我啊,我是万宝璐,皇上亲口封的齐王妃……”
万宝璐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直接被齐王的随身侍卫压了下去,把客栈里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有的人被吓得都觉得牙齿发凉,浑身瑟瑟发抖,还有人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试图跟远近闻名的齐王殿下套近乎,不然可能就会落得那位姑娘的下场。
南巧却是愣在了原地,隔着眼前的帷幔,远远地望着齐王晋安。
他高了些,也瘦了些,但是比以前更加健壮了。他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英姿挺拔,贵气十足,站在人群中,依旧是那般耀眼夺目。
他说:“本王的王妃姓林。”南巧的心中“咯噔”一下,瞬间眼泪不听话地淌了出来。
似乎觉察到有人看自己,齐王转头,目光看向了南巧的方向。南巧隔着帷帽,吓了一跳,忍不住朝着苏满树身后躲了躲。
她不知道如今她这般模样,究竟会不会被晋安哥哥认出来。
苏满树觉察到南巧的动作,揽着她腰的手臂紧了紧,南巧回过神,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往他身上靠了靠,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苏满树的身上。
齐王殿下的目光几乎只是从南巧身上扫过,毕竟是女眷,他也不好盯着人家看。他的目光落到了苏满树身上,忍不住皱了眉头,神色惊讶,缓缓开口,“苏将军竟然在此?”
苏满树朝着齐王殿下回道:“齐王殿下。”
“没想到这里倒是遇到了苏将军。”齐王一向是礼待下士,苏满树又是个异类中的异类,他自然是格外礼待。
苏满树只跟齐王打了声招呼,直接就拎着唐启宝,搂着南巧出了门。
客栈的大门只有一个,苏满树带着他们出门口时,正好与齐王殿下擦身而过。与齐王殿下错身时,苏满树忽然开口,迅速地说了几个词,“镇子码头、水路、万家、郑大财主、军火、药材和北夷蛮人……”
他说的很快,动作也很快,根本就没有给齐王反应的机会,直接就出了门,也没有跟齐王告辞。等着苏满树带着南巧和唐启宝上马离开后,齐王才算是明白过来,刚才苏满树刚刚是趁机给他提示。
他眉头紧锁,招手把田中宝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之后,他缓缓转身,看向苏满树他们骑马离开的方向。
苏满树怀里搂着得女眷,背影娇俏玲珑,跟他的月儿很像,齐王想,那位应该就是苏满树的娘子了。看着两人依偎在同一匹马上,齐王不免有些羡慕苏满树。又想到苏满树的女眷,他忍不住有了脸发热。他想起过年时,他站在演武场小屋外面听到的那些鼓声。越想脑子里越是旖旎的画面,齐王忍不住摇了摇头,把脑海中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甩掉,别开眼,不敢再去看苏满树他们。
他清醒了一下,开始思考苏满树给他留下的线索,忽然唇角微微上扬。自从他到了西北边疆以来,一直想方设法要收回镇子水路的要塞,但是他几次向自己的父皇请旨,都被他父皇以各种由头拒绝了。
苏满树跟他说的这些提示,显然可以给住了他的借口。如果西北镇子的码头真的跟万家有关,他不介意陪万家玩玩,让他们知道什么吃不了兜着走,什么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毕竟,没有了林相,没有林家,这天下也不是他万家说的算的,至少还有他齐王晋安在!
齐王正在深思,忽然有人来报,说道:“殿下,京城来的轩公子求见!”
听到来人名字,齐王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声音中忍不住带着喜悦,问道:“阿轩已经到了镇子?”
“回殿下的话,轩公子是昨日乘船入的镇子,要比我们预估的时日早了些。”
“快快快,快有请,把他请进来!”
齐王殿下的侍卫立即领命,出门去迎接这位贵客。
那位贵客是个小少年,年岁约十三四岁,穿得一身布衣,看起来普普通通。齐王侍卫从客栈出来时,正巧就看见那个小少年扭着脖子,费力地回头朝着远处望去,嘴里还不可置信地念着两个字,“阿姐?”
侍卫走到小少年面前恭敬行礼,道:“轩公子,齐王殿下有请!”
小少年恭敬有礼,“有劳了。”
他跟着侍卫进了客栈,朝着齐王殿下暂时落脚处走了进去,俯身下拜,行了大礼,“罪臣之子林轩,拜见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遣退了身边的侍卫,亲自上前扶起林轩,伸手摸着他的头,道:“阿轩竟然已经长这么高了!你不要跟我客气,你的长姐是我的王妃,你若是不嫌弃,就称我一声姐夫吧!”
林轩默默点头,称道:“姐夫。”
刚才在客栈门口时,他恍惚了,竟然以为自己看见了自己的阿姐。可是,阿姐已经死了,甚至尸体都被烧了,化成了一堆灰烬,这世间上,他再也找不到他的阿姐了。
林轩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又朝着齐王殿下跪拜了下去,“林轩多谢姐夫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林轩愿为姐夫效命,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阿轩!”齐王殿下亲自上前,把执拗的小少年扶了起来。他语重心长道:“你年岁还小,不要考虑这些事情。我如今只望你能平安长大,算是我为你长姐最后做的一点事情吧!”
一提到他的阿姐,林轩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的阿姐,那么温柔聪明待他极好的阿姐,他怎么可能不想她呢?
他说:“若是阿姐,阿姐能跟我一样,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齐王垂了眼眸,一滴眼泪低落在了地上。他哽咽道:“若是你的长姐还活着,上天入地,我也要找到她。”
两个人男人都在默默落泪,一言不发。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所想念的人,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