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相权,它是掌握在文臣的手里,纵容武将杀害督师文臣,就是在动士林的利益,就是在纵容武将的势力涨扬!谁敢借这由头动丁一,谁就是士林的敌人。当然,这一切是在丁一活着的基础上。只要丁某人死了,那自然是不同的。
对于镇守中官和监军御史,田丰可以服软,可以认罚,可以贿赂……然后传上去,当然是敌阵之前,制军身先士卒,不幸殉国,换成别的文臣或者大家信不过,但丁容城是好来这一出,弄个阵上亡也是说得过去。朝廷也可以在面上把田丰的总兵官撤了,然后闲置一段时间,再找个由头派他去富足的江南当个守备之类,这些官场把戏,张锐倒是看得很透了。
至于王毅和万安这两位,别说田丰,连张锐都看透了,如果丁一活着,他们当然是不会罢休的了,王毅那边皇帝如果递话过来,估计不敢太闹腾,但万安是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的,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何况这还不是风闻,是有实据的!丁一又是士林之中注目的翘楚,说不好听,就把张锐换在万安那位置,也必然要闹到田丰全家抄斩不可的。
这不是私怨,这是晋身之道。万安若不这么做,他在士林之中如何交代得过去?
“丁制军,您可要挺住啊!”其实支撑着张锐下这个决定的,就是粮草场现在还没冒出火头,他是知道丁一身边就带着一个刘子坚,加上运送军械那些广西来的粮草兵,横竖不过十来人,能撑到此时还没冒火头,张锐觉得,丁制军只怕是有后手的了。
其实不论丁一有没有后手,至少现时没有起火头,却不是丁一的准备在奏效了。
粮草场外。白袍银甲的十二员女将,手执银枪带着二百来精锐骑兵就堵在那里,当中那位有些年纪,眼角显出鱼尾纹的女将,马前坐在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子,穿着小小的公爵袍服,却正是当代的黔国公!“田总镇。老身再问你一次,黔国公要见丁制军,你让不让路?”那女将冷冷望着单腿跪在地上的田丰,语气如冰似霜,“别跟老身扯什么假制军之类的鬼话!你只怕不知道,丁制军是与沐家合股做生意多年的了。沐家还会认不出是不是真的丁容城?你想清楚,好好回话,若是答错了,你能活过今夜,大明朝也就没有沐家这一门了!”
跪在地上的田丰真的汗如雨下,他敢陷丁一,敢软禁镇守中官。敢拘监军御史,那是因着有人早就给他壮了胆,给了他密旨,事成之后必定会替他抹去这一切,否则他把这密旨公开的话,不必呈与有司的,哪有臣子告皇帝的道理?只要私下流传就足够了,士林愤怒与军中不忿是另一回事。以后有谁替皇帝干黑活的?干完就这么不管了,以后谁还会上当?
但他真的不敢惹沐家,黔国公府的沐家,永镇云南的沐家。虽说国公不议朝事,但永镇云南的沐家,在云南这地盘上,安能没有自己的经营?哪还叫什么永镇云南?
这十二员女将的。倒是没有前代公爷的正室,但却是现时沐公府里办事的主力,尤其这位抱着当代黔国公的,更是有诰命在身。也是当年前代黔国公极喜爱的侍妾,沐公府的老夫人,现时都点头教她管家了,得罪她,就是得罪沐公府,这一句活不过今夜,听着粗糙,但人家是有说出这般粗俗话语的底气,田丰绝对不怀疑,她能兑现这句话,这是沐家啊,经营了这么些年,若连他田丰都留不下来的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凡敢举火者,以谋逆论,杀无赦!”另一位同样银盔白袍的女将,看着十七八岁的光景,却是当代黔公爷的姐姐沐芷兰,她把银枪挂在得胜钩上,摘下雕弓拈起羽箭,却就朗声这么开口,“谁个不信,就试试看额上生出第三只眼的滋味!”
又不是马王爷,怎么额上会有第三只眼?那必定是这女将手中的弓箭硬生种上去的。
那些想点火的军兵,不禁有些胆寒,只不过田丰许下的富贵在前头吊着,也有胆上生毛的,真就取了火镰出来,可惜还没打上火,只听弓弦崩响,那军兵就惨叫一声,翻身而倒,却是正正额上插着一枝羽箭,立时气绝!十来步之间命中,对于军中精锐来说,特别是那些有名有号的个别神箭手,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只是没有人想到,这位说动手,就是真动手了,当下不少人悄悄放下手中的还没点着的柴火。
这时却听粮草营里,刘铁微笑着走近了营门口,冲着那些骑在马上的女将长揖及地,然后起身道:“见过黔国公,见过诸位夫人、小姐,学生刘铁,容城先生门下弟子,先生教铁向诸君致意,却是现时营中有事,还请轻移玉趾暂至营外,待此间事了,先生当亲迎出营……”
田丰真的听着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用选择是否要跟黔国公府杠起来,便单腿跪于地上说道:“夫人,您也听着了,是制军下的令,却不是末将阻着诸位的大驾啊!”不管丁一要怎么样都好,先把眼前这些女将和那二百精锐骑兵送走了再说吧。
不是说他这统率数万大军的总兵官,摆不平这二百骑,是他压根不敢动人家啊,密旨里又没有允许他动沐家。再说他若敢动沐家,只怕营外此时都聚集了兵马,到时杀将进来,那可如何是好?现时营中大乱,至少李强手下人马是不掺和;张锐和手下军兵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宫聚那老不死是铁了心跟着丁一,他能调得动的,也就是心腹的万余军马,其中战兵着实也不过五六千,凭这点人马跟沐家扛?那真是活不过今夜了——没等沐家杀了他,手下只怕就有人敢割了他头颅去沐公府请功了。
沐芷兰听着,在马上冲那抱着黔公爷的女将说道:“死要面子的书生,当真是不济事的,咱们就挥兵杀进去,看看谁人敢来拦下沐家人!”身边精骑纷纷举刀齐喝和应,一时之间,倒真是显出精锐的本色。
但抱着黔公爷的中年女将却摇了摇头,在马上向刘铁抱拳道:“好,老身便在营外等候制军,只是请小兄与制军说上一声,老身看不惯的事,至少在这云南地界,却是定要管一管的,便是先夫在时,也劝不了老身,若是制军过了午还不出营,那老身便只好提了兵马来请!告辞!”这是给丁一的期限了,中午还摆不平田丰,沐家就要来给丁一出头了。
那些骑兵当真是沐公府里的精骑,一声令下,立时拔转马头,跟随那夫人出营去了。去出大营之外,沐芷兰却就抱怨道:“二夫人,那丁容城听说才二十多岁,死要面子,不让咱们帮他,要是让姓田的害了,那可就不好了。”
边上几个女将却就笑她道:“芷兰姐姐可是看上丁容城了?可惜人家已成亲,听说是个重情义的,那正室丑得鬼一样,因着婚约,丁容城硬是把她娶了过门,真真是个情种……”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乎十二个?这时移到营外,又不是临阵,难免便七嘴八舌取笑起来。
“别闹了。”抱着黔国公的女将低叱了一声,却向怀里那几岁大的黔国公问道,“孩儿可知,咱们为何要帮丁容城?”
那小小的公爷用劲地点了点头,扳着手指说道:“丁容城是个大英雄;听评书里说,丁容城是好的;祖奶奶说了,今天是姓丁的,明天未必不是姓沐的;姐姐每回听了丁容城整治的曲子,便会高兴起来,陪我玩耍,咱们帮了丁容城,把他绑府里去,教他日夜给姐姐整治曲子……”边上那些女将,包括那沐芷兰,无不被他逗笑得花枝乱颤。
而这时粮草场营门口处,刘铁冲着田丰笑道:“制军教田总镇入内议事。”
田丰下意识张了张嘴,终于还好没有应出一句“诺”来,他把牙一咬,惨然笑道:“田某有愧,无颜去见制军。只是今日这事,却是非做不可的!制军若有什么事未了的,便交代下来吧,只要田某能做到的,无所不从。”
沐家人去了,他是想得愈加清楚,此事绝对不可能回头。这个年代的家族观念是很强烈的,不是人人都有汉高祖那么绝情。田丰知道,这事做下,只怕自己也难逃一死;只是不做,厂卫一到,那是全家难逃一死!是以他非做不可。
“好。”刘铁也没责斥他,更没破口大骂,尽管他贴身小衣的后背已湿透,但面上却仍带笑,冲着田丰拱了拱手,便入内去了。紧接着粮草营里,便传一阵嘹亮而急促的铜号吹奏声响:“滴滴滴答、滴滴滴答、滴滴滴滴答滴答答答……”
如同和应,在不远处那被田丰派兵围困于总督行辕的骑兵连处,也传来了同样的铜号声。
而在田丰领着围困粮草场的近千兵卒之中,竟也传来了同样的铜哨声音,嘹亮而急促。